58 第57章 栋梁之材，警界之光
聂冰愈发来了兴致，再观面试席上，就见出身基层的孟局长像是深有感触，自行套用了部分群众质疑警察时的灵魂三连问：“谁是纳税人？谁养的警察？警察是在为谁服务？”
少年吴瑕见招拆招，对答如流：“人民群众是纳税人，但人民警察也纳税。‘为人民服务’的理念是我党立党宗旨的高度概括，是国家公务员履行职责的精神动力，这条座右铭本身无可捍动。不过，相较其他公职人员，警察群体之所以经常遭到群众诟病，不时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我个人认为有一部分因素是源于一句喊了多年的口号。”
“什么口号？”
“有困难，找警察。”
一语掷地，石破天惊，全场咋舌。
一众面试官中除了孟然以外，其他人个个变了脸色；等待区的考生们也被这句“大逆不道”的言辞惊得一片目瞪口呆；二层的北边同行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啧啧称奇，有人连连摇头。
那句耳熟能详、家喻户晓的服务标语最早于1991年1月，是由漳州市公安局的郭韶翔警官自费在电视台打出的一则警务广告，首次提出了“有困难，找警察”的服务理念。不久，这一口号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为了全国基层公安的行动口号。
看台上的聂冰闻言，不禁为少年吴瑕捏了一把汗，心说这小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非要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看台下的孟然替所有人问出心中所惑：“你认为这句口号有问题？”
视线对面，少年吴瑕接问而答，好似开启了一场个人演说，侃侃而谈：“警察，是一个由多工种形成的职业种类。从狭义上来说，中国公安是指由公安部门管理的公安警察，主要包括户籍、治安、交警、刑警、特警等警种，不包括行政系统的监狱警察、两院系统的司法警察，以及国家安全部门的国安警察。
“‘有困难，找警察’这句口号用在倡导警务人员的服务精神上，没有丝毫问题，但在这句简短的口号中缺乏空间对警种，乃至其他公职部门加以区分。我翻查了一些材料，以我市的110指挥中心为例，每年有近三到四成的警情本该由工商、食药、城管、消防、检察、法院、民政、疾控等部门进行处理。可由于这句口号过于深入人心，多数群众在遇到非警察处理的困难时，并不会直接找相关部门对号入座，而是选择寻求与此无关的公安部门，这无疑耽误了纳税人的时间精力，也加重了基层公安的工作负荷。
“基于国情原因，基层民警在打击犯罪、维护稳定的同时，确实有必要深入群众，把工作做细做透，我所表达的也绝不是为了宣扬懒警、懒政。但说到各司其职这一项，公安群体在事件初期，确实承担得了太多，这是警务宣传上的薄弱环节，也是人力分配的欠缺之处。”
超前、大胆的概念经吴瑕之口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所有人都不禁屏息聆听，所有人都开始回顾反思。
那少年说，我辈作为未来的人民警察，必须做好负重前行的心理准备。
那少年又说，让广大群众了解、接纳、爱戴警察群体，需要一个长期过程，需要更精准的宣传手段，他愿意以此为目标而不懈奋斗。
一段精彩的演说过后，整个体育馆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上方的聂冰嘴角一扬，忽然笑了。
同样面露微笑的还有孟然，对于吴瑕这一番慷慨陈词，孟局长并不作任何展开，他抽出一张政审表格，话峰陡然一转：“王常林是你什么人？”
而正是这一问让少年的眼睑微微一垂，旋即又直视而来：“王常林是我曾经的继父，因故意杀人罪被捕入狱，二审判决为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他杀的是谁？”
“判决书上的被害人名字写的是我母亲吴曼珍。”
这一来一回四句对话，让原本安静的体育馆顿时响起了阵阵低议。在场无人不知，公职人员考核中的政审一关禁止出现亲属犯罪的情况。
对此，吴瑕条理清晰，冷静补充：“在案发之前，王常林就已经和我母亲协议离婚。他跟我之间属于继父和继子的拟制关系，本就不算直系血亲，一旦我母亲与之结束婚姻，他就更算不上我的直系亲属。”
“你和王常林关系如何？”
“他只是我母亲过去的法定配偶，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要为了弟弟王果，放弃更好的学业机会？”
“那是因为王果身体里还流着我母亲的血。”
这一轮的问答让聂冰感受到了孟然话里的试探性，以及吴瑕的反应力，就听前者转而又问：“你毕竟是来参加面试的，冒险说了这么多，不怕过不了吗？”
“各位老师都是警界的资深人士，如果我连对内都不能全然坦诚，将来对外，面对人民群众就更谈不上如何坚守公正严明。”
面试席中央的孟局长听后笑了起来，侧过脸对身边人说道：“这小子要能成功录取，以后在全国高校辩论大赛上，兴许黄江警校还能破天荒入围个八强。”
谁料这句玩笑立即引来了吴瑕的回应，他严肃中也略带一丝调侃：“孟局，我高中时期就担任学校辩论队队长，但凡是我所在队伍目标只一个，那就是摘得比赛的桂冠。”
聂冰听了，又是一笑。
这小子还真是好胜心颇强啊！
“得了得了。”孟然摆了摆手，“要说你能拿个最佳辩手，我大概还能相信，但团队可不是这么好带的，这里又不是出名嘴的地方！不过，单就你这张利索的嘴皮子，我敢说黄江警校前后十年里都出不了第二人！”
此话一出，孟然对吴瑕的青睐已是非常明显，边上的另一位面试官悄悄提醒：“孟局，《人民警察录用办法》里有相关规定，对本人有重大影响的旁系血亲里如有正在服刑的，不得参与报考。这孩子的情况似乎有点沾边儿啊！”
孟然扭头，小声反问：“继父、离异，这算哪门子的旁系血亲？至于对本人有没有重大影响，这条也没有一套客观的衡量标准，是不是？”
说罢，局长大人在吴瑕的报告材料上画了一个圈，那是一块特赦令牌，亦是一条绿色通道。
当天的面试结束后，孟然问起交流团的观摩感想，北边同行们无一例外，皆是对那名叫作吴瑕少年印象深刻。
孟然一眼看到了众专家中的聂冰，问他道：“小聂，你觉得那个孩子怎么样？
“是一块需经敲打的栋梁之材。”聂冰并不吝啬溢美之辞，“要能打磨得好，将来有望成为宣传窗口的一道警界之光。”
“警界之光？”孟然故作诧异，转而轻笑，“这个评价好，但愿如此，拭目以待。”
时间回到当下，住院区的走廊内。
聂冰依墙而立，看着轮椅上的眼蒙纱布的吴瑕。十载相隔，当初那名语惊四座的英俊少年果真踏上了自己所承诺的奋斗之路。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在吴瑕的眼眶中，那对用来看清这大千世界的眼角膜，居然是挚友海朗在这纷繁世间留下的一份特殊礼物。
一时间，万千感慨涌上心头，聂冰轻唤了眼前人一声：“吴瑕。”
话未说完，只听一阵隆隆声响，聂冰扭头看去，见是走廊不远处，一名担架车上的犯人正在狱警小李的看守下，由两名护工推移而来。
那犯人身材瘦削、面色灰黄，脑后的纱布下露出些许半白银发，两侧额角的皱纹仿佛镌刻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情，他就是吴瑕的养父，王常林。
轮椅上的吴瑕也听到了声响，立即面朝声源传来的方向，问聂冰说：“聂总，是我父亲来了吗？”
聂冰应了一声，继而绕到轮椅背后：“我推你过去。”
担架车即将进入病房时，躺在上方的王常林自吴瑕的轮椅前经过，当他近距离看清眼前坐着的就是养子吴瑕时，一双浑浊而无神的眼睛顿时微微一亮，似有点点水光在眼眶中缓缓漾开。
“小瑕……”方才苏醒的王常林尚未完全恢复语言功能，只能在擦身而过时，低不可闻地轻轻唤道。
进入看管病房后，护工把王常林安顿到了病床上，又叫来护士接上了勘测仪器。狱警小李例行公事，用一把手铐将王常林的右手铐在了身旁的床杆上，网开一面地站到了病房外看守。
吴瑕由聂冰推到了病床边，轻唤了一声：“爸。”
术后的王常林还喘着粗气，隔了好一阵子才说上话来，可他话一出口却带了几分责备：“你又过来干什么啊？我都让你不要常来了，让别人知道，不好……”
素来能言善辩的吴瑕这一刻却变得静默无言，身旁的聂冰看着他垂下头去，呼吸正渐渐变重，双肩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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