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血雾临城(四)
胡才庸踉跄退后几步,手颤巍巍指着阮从衡,“是不是你干的!妖人!你到底是不是李顺!”
阮从衡平静答道:“此人是自己恶疾发作而死,你们都把我绑成这样了,我如何能动手杀得了他?再说,我有什么必要杀他?”
一旁老张也愤愤说道:“胡大人!我看你是让妖精吓疯了吧!你问问自己手下这些狱卒,他们一直寸步不离看着我们,要是‘李顺’想要杀人越狱,那他们怎么还好好的?”
狱卒进言:“大人,他们说得对,这男子被我们抬进去的时候就一直浑身抽搐,小的们一直看守着呢,这事情确实与他俩无关,只是实在搞不清他是怎么死的……”
“住口!我让你们说话了吗?妖精的手段是你们能看得出来的吗?”
胡才庸心中明白,自己确实被这接二连三的诡事弄得慌了神,但对于死亡的恐惧也让他此时的态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哪怕丢官,哪怕坐牢,他也不能死。
从最开始阮小龙找到他,到现在接二连三的诡事发生,所有事情的矛头都指向“李顺”这个人,那么只要“李顺”一死……
仔细一想,他李顺是不是妖精,是不是被冤枉陷害,跟我胡才庸有什么关系呢?阮小龙你不就是想让本官杀了他吗?好!本官就杀给你看!
他的语气变得冰冷而决绝:“师爷,你去起草一纸文书,就说李顺被妖魔附体,先后造成命案数起,本官迫于无奈,只得先斩之而后奏!
“传贴布告,明日午时三刻立即将李顺问斩!”
“大人……这……”
衙役班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狱卒拉住,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制止了他。
此时门外衙役又慌张来报:“大人!门外有乡民前来报案!城河里发现数具漂浮的尸体!”
胡才庸方才下定决心,这下又傻眼了。
这下如果还是牢中这个“李顺”作案,就完全说不通了。
他只得喝令衙役班头:“你马上带人去调查!”
“是!”
衙役班头带上一行人刚走,另一守门的差人紧接来报:“大人!黄员外家里的人前来报案,镇上给他家送水的龚老汉死了!”
“你说什么?他是怎么死的?”
“那龚老汉独居住在镇外,每天早上给几户人家送水,但是今天直到天快黑都没去,黄员外就派了家丁去他家里瞧瞧,结果发现老汉横死家中,尸体就像干尸一样被抽光了血肉!”
听到此话,狱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牢中仵作正在检验的壮汉尸体——
和描述完全相同的死法!
“仵作,查出死因了吗?”胡才庸问道。
“大人,”仵作疑惧地答道:已经找遍了全身内外,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内出血,更没有中毒症状,可是……”
“可是什么?”
“死者身体里血液都被抽干了,内脏也干瘪了,骨头敲起来像朽木一样空洞,小的猜测,可能连骨髓都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狱中众人皆哑然。
除了妖邪作祟,似乎已经没有第二种解释了。
阮从衡与老张神色凝重地相视一眼。
现在的他们也无能为力,甚至连这座城里正在发生的事情都完全不清楚,唯一的希望便是在外的李顺了。
“混账!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胡才庸骂骂咧咧地把手下全都数落了一通,试图以无名发怒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的恐惧。
待他怒气消退,师爷谏言道:“大人,上回您说要找人驱魔的时候我就打听了,除了那黄半仙以外,临水村还有个神婆,据说有‘天眼’,能够‘请神’,咱们要不找她来看看?”
胡才庸如遇救命稻草,两眼放光:“好!好!快去请她来!”
沙棘县镇上已经完全被血色的怪雾笼罩,遍地开着诡异的黑色小花,班头带着一行衙役,本能地用袖子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在能见不过几尺的雾海中缓慢穿行。
大街小巷已经万籁俱寂,仿佛所有人都早早地休息了,今天的申时就像平日里的酉时一般安静。
“头儿,我……我怕……”年纪最小的衙役怯怯地说道。
“真没用!”班头用指背敲了他脑袋一下,“怕什么怕?死人你都不怕,还怕这点雾不成?”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下一下梆梆的金属敲击声,像是夜里打更的人敲的铜锣声音。
可是日头才刚刚落山,天还有点蒙蒙的亮光呢,这会儿哪来什么打更的?
班头的身上也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不会是鬼敲锣吧?”年纪小的捕快战战兢兢说道。
“你给我闭嘴!别吓唬老子!”班头回头呵斥他。
他咽了口唾沫,抽出佩刀在前面探路,壮起胆子缓步循着那渐渐清晰的锣声走去。
与锣声一道出现的,还有一段古怪的歌谣,配合着锣声的节奏:
“魑魍蠢蠢,畏惧者魂离魄散!”——嘭!
“蠡花叠叠,贪夺者血流尸干!”——嘭!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嘭!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儵忽……”
晦暗的赤雾中,出现一个漆黑的、手舞足蹈的人形。
“呔!什么人在那!”班头眉心沁出层层冷汗,喊出的声音也有些发虚。
对方听到声音,停止了歌声与夸张的舞蹈动作,转过身来对着他,发出老人干咳一般的笑声:
“吼吼吼吼吼吼……”
他的身形左摇右晃,看起来像是个跛脚的人在朝他靠近。
“别过来!老子问你话呢?你是人是鬼!”班头一边后退一边亮着刀,喊着身后的人:“你们几个快过来帮老子!”
然而,无人回应……
他不敢回头,不受控制地喘着粗气,迷人的香味像蜜水一样灌进他的喉咙,在肺部留下凉凉的刺激感。
渐渐地,他感到脚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顶他的脚。
他的颈部僵硬得动不了,眼珠子战战兢兢地下移俯视,惊愕地发现,脚下那些怪异的黑色小花,居然像活物一般,排队整齐地跳起了舞!
每朵花上都不多不少五瓣,此刻恰似人的脑袋和四肢,鹅黄色两点花蕊活似发光的眼睛!
它们左右扭曲摆动着“脑袋”,姿态神似那雾中老头的人影。
他此刻只想惊声尖叫,但嗓子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老人的身影愈来愈近,眼看只离他两三步远了——
他总算勉强看清了那东西的脑袋:
墨汁一般漆黑的脸上,两条白色的花纹从脑门一直画到下颚,眉心两个白点,眼睛黑洞洞的,就像是戏台上的大花脸。
但这花脸后面仿佛没有人,只有这么空荡荡一副面具在空中如鬼魅一般漂浮着,并不断重复着方才那句祷辞,并时不时发出嗤嗤笑声:
“畏惧者……魂离魄散……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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