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非天之下
“炎汐说了什么呀?他会和我们一起去帝都吗?”
与沧流靖海军团一役,复国军虽胜,但几乎所有战士都负伤在身,镜湖大营中救治伤员、扩充补给诸多事项亟待处理,海皇未归、右权使宁凉又受了重伤且还在化生,层层重担便全都落到了炎汐肩上。
好不容易赶来的那笙,只来得及看见她日夜牵挂在心上的鲛人那匆匆的背影,想起真岚说的话,少女硬生生止住立刻就要追赶而去的脚步,带着焦急转头问起刚才还和炎汐交谈的洛思。
千般万种情思都写在脸上,少年人的爱恋清澈甜蜜正如一泓清泉,纵使战火鲜血纷落,也无法沾污那笙纯净坦然的眼眸。
怀着逗弄的心情,洛思摇摇头故作不知:“炎汐要不要一起去我可做不了主,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
苗人少女跑得红扑扑的脸蛋上闪过难得忸怩的神情,又失意地低垂:“臭手说现在还不到时候……我、我不能逼着炎汐在我和他的族人之间做出选择。”话头一转,那笙的声音又带了点急切:“洛思姐姐,苏摩什么时候回来?”
臭手说了,要是身为海皇的苏摩都表示支持她,那些老古板长老们肯定不敢再对炎汐指手画脚啦!
少女理所当然地认为洛思会知道苏摩的行踪,这个和她一样来自云荒之外的女子,有着那样让人惊叹的力量,神秘又强大,那笙有些懵懵懂懂地想,能和苏摩比肩的人当然得是这样……炎汐,炎汐是怎么想我和他的呢,他那样牵挂复国军,要是苏摩开了口,那些长老还是反对怎么办呢?
看着眼前少女回过神来还是恹恹的模样,洛思脸上的笑容更甚,却依旧没说话,只是轻轻摸了摸那笙的发顶。
少女情怀如诗,还是等她中意的鲛人来解读吧。
话说回来,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有些动机不纯的空桑太子真岚,倒是真心实意地在为那笙的幸福谋划。
仔细回想,混乱中在镜湖大营外相见的时刻,他身上转瞬闪过的诡异光芒,也是令人颇为在意。
“你说那个时候?”
过分白皙的手从黑袍下伸出,懒散地支撑住头颅,桌案另一侧的真岚怔愣,那日和那笙被螺舟围困的时候,他本想利用帝王之血使出全力一击,但实在是勉强,身体和左手上的六合封印还没解开,力量只恢复了三成。
当时他的脑中闪出一片金色光芒,随之有个低沉的声音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可以借给他一些力量。
电光石火间,他甚至来不及询问对方的条件,一晃神却已经被洛思救出了重围,那个声音再没响起,如果不是今天被问到,他都快说服自己那只是情急之下出现的幻觉。
“脑海里莫名响起的声音么……”洛思语气飘忽,无意识用食指尖一下下轻点有些干燥的下唇,某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抽丝剥茧般涌现,沉吟片刻,她微笑着下了个不算轻松的结论,“总感觉不太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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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内。
风云暗涌,镜湖生波。
夜色中一身惊世姿容如真似幻,苏摩披着斗篷立在月光堪堪照拂到的窗边,在将手上“十诫”摘下前,他左手的小指不觉动了动,那里原本有一只戒指,此刻正和那位暂时的主人远在镜湖大营。
那日鏖战中她不慎受伤昏迷,如今正在静心修养——炎汐传信中是这样说的。苏摩垂眸望向身侧虔诚行礼的复国军战士,将余下的九只戒指放在她手心:“天亮前,把这些分别埋进主干路交汇的十字路口里。”
“是。”碧利落地领命转身。
“等等,”苏摩望着夜空中那颗红光隐隐的耗星,询问的语气中带着笃定,“破军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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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男人沸腾滚烫的躯体上遍浮着金色的疤痕,搁在床沿的一只手臂如无骨般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垂下,脸上干涸的血泪和腕上鲜红的裂口正发出无声的恸哭,面容却死寂一如永夜。
待到那位飞廉少将携未婚妻离去,洛思才不紧不慢从藏身处转出来,一睹破军云焕的真颜。
躺在床上的人毫无所觉,洛思退了几步到床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握时摩挲了一下无名指上的银戒。
她潜入帝都时正盘算如何上得那六万四千尺的伽蓝白塔——传送咒距离有限,何况塔上情形敌暗我明。不经意瞥见有人形色匆匆,言谈间提到的居然是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破军少将,她悄悄跟着那对青年男女,一路来到这座华丽却冷清的含光殿前。
绕开还在庭院中交涉的众人,洛思一路行至院落深处,耳旁分明听见某种不详的絮絮低语,接近时却又消弭了声息,她闭上眼,没有动用灵视,却依然看到了黑暗中翕动着一双金色的眼睛。
像是被烈日晃了眼,在短暂的失明中洛思摸索着藏进一间空房,片刻之后隔壁有人声响起。
没想到传闻中意气风发的破军少将,如今已成这般模样,可即便是这样,十巫也要赶尽杀绝,只因他是破军。
虽然从目前的立场上来说大家是敌非友,不过在被那双眼睛警告之后,洛思稍稍改变了一下主意——谁让她偏偏喜欢从恶魔眼皮子底下抢人。
“云焕,”看见床上的人终于睁开眼睛,洛思微笑着倾身上前,腰带上的金饰碰撞出细微的脆响,在对方炽烈的注视下,她晃了晃手中那柄光剑,银色的圆筒上刻着一个“焕”字,字迹遒劲中不失清丽娟秀,像是出自女子之手,“我有一笔很划算的交易,你要不要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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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闻言,回答中罕见的带了点犹疑:“禀海皇,今早苍流帝国元老院下令要诛灭云家……但紧接着,人不见了。”
今天一早被那位惊慌失措的明茉小姐叫醒的不止飞廉一人,只是她带来的消息太过于匪夷所思——两任圣女带着个与废人无异的云焕,能从巫彭元帅的围剿中神不知鬼不觉逃脱?
“……”
久无人应,碧抬起头,只见苏摩正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月下如白玉般的五指微微张开,指尖不时颤动,像是在操纵着看不见的丝线。
半晌。
“……洛、思!”海皇寒着脸,咬牙切齿地吐出个她并不熟悉的名字。
仿佛被这怒气撼动,脚下大地隐隐震颤起来,碧顺着窗口望出,夜空中一团巨大的黑影从铁城断金坊附近摇摇晃晃升起,月光黯了一黯,是那巨物在高空努力稳住了身形,直奔帝都中心矗立的白塔而去。
如果是在白天,应当很快有人认出,那具庞然大物,赫然就是帝国的最高机密,智者大人传授给苍流帝国的终极武器——迦楼罗金翅鸟!
再多的言语也是来不及,只见那迦楼罗金翅鸟在堪堪要撞上白塔顶端时猛然悬停,机械的巨大翅膀卷起尖啸的风声。
“非天结界还未解,怎么会……”原本隐匿了声息立在房间角落的白薇皇后震惊低呼,苏摩却比她更快一步,虚空一抓,碧刚自他手中接过的“十诫”复又回到他指间。
“不必管我。”苏摩收紧手中引线,跃出窗外乘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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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洛思拍拍迦楼罗冰冷的喙部,对着看不见的驾驶舱做了个挥别的动作,她用祝福术加持了明茉带来的镇魂石,支撑这架大家伙平稳飞去西荒应该是绰绰有余。
一扇设计精妙的窗口从迦楼罗严丝合缝的头部打开,露出飞廉的大半张脸,他带着倦色却依旧明亮的眼闪烁着,语气中满是担忧:“你就这样独自去……见智者大人?”
“当然,”洛思转身走向神殿,不忘好心提醒他道,“担心担心自己吧,就你那驾驶技术,再拖一会儿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即便借着夜色掩护,高踞在白塔顶端的迦楼罗金翅鸟也太过打眼,飞廉心中清楚,征天军团的比翼鸟和风隼虽在不归川一战折损大半,但毕竟巫彭元帅尚在,只要指挥得当,要缠住这架他只上手五成的迦楼罗并非难事。
更何况以云焕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耽搁……果断说了句保重,飞廉驾驶着迦楼罗西行而去。
耳畔听得远去的风声,洛思步入神殿的同时念起法咒,白塔顶端,神殿内外,粘稠的血液如漫天鲜红珠帘垂落。
“你以为,放走了破军,就能制止我?”神殿深处传来的模糊声音里带着嗤笑。
洛思不答,浅青色的光芒柔柔包裹她周身,深蓝长袍被鲜血浸透,迤逦而过九重神殿之门。
重重帷幔背后显出一座玉石雕像,洛思依稀认得其上部分花纹,她曾在九嶷山的一座宝鼎上见到,是双面的神。
破坏神的那一面自上而下俯视着她:“阿薇还没到,就凭你,是封印不了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洛思仰头直视破坏神,黑暗中那双金石质地的眼睛竟然诡异地流转着光芒。
一体孪生的巨大神像举着长剑自高台走下,说话间,整个神殿地面已汇集成一片血海,不只是神殿内,猩红的血液自塔顶漫溢而出,有生命般不断向下奔流,将塔身渐渐涂成红色。
念完最后一声咒,有东西迅速自血泊中生长而出,如出水的芙蓉般颤巍巍伸展开来,是一只只来自地底亡灵的手,牢牢攀住神像的双脚。
破坏神高举起长剑,毫不犹豫地斩下!
顷刻间,如织的血雨转而呼啸起风暴,风暴中似裹挟着刀兵之声,连绵不断的鲜血砸向玉石雕像,其势如断金切玉,转眼将那座巍峨神像割成无数碎片,四下迸散。
“呵呵,”破坏神的力量像一层屏障将那些断壁残垣拢起,还原成雕像本来的模样,细看之下却已经遍是裂纹,“不过是依靠区区蛮力,也敢前来挑衅。”
刚刚一击不中,破坏神却并未罢休,双手合力握紧长剑,以力拔千钧的磅礴之势,直直劈向洛思所在之处!
“可是,”利用传送术灵活闪躲的同时,无名指上的戒指似有感应,凭空生出引线,将那柄当头而下的巨剑堪堪拦在距离她刚才位置只有一臂之遥的地方,“我猜你并没有实体,没有了寄主,该怎么办呢?”洛思好奇地歪了歪头,愉悦的语气里还带着幸灾乐祸。
在灵视下,洛思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笼罩在雕像四周,她闪身来到神像背后,玉石的雕像被亡灵之手死死缠住无法转身,劈砍之下却又空无一物,挣动间似乎整座神殿都随之摇晃。
“那这具躯体,不要也罢!”
破坏神的话音落下,金光从雕像的裂纹中猛然迸射而出,光芒过后,影子依旧停留在原地。
身后的洛思一副颇为惊讶的模样探了探头,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瞪大:“怎么,难道还有点舍不得?”
“你对破军做了什么?!”高深莫测的神祇终于觉察到那并不只是一场简单的逃亡,有某种咒术先一步侵占了云焕的身体,他一时间竟然无法栖身。
无处栖身,自然也不得脱身。
只能困于冰冷的雕像内,眼睁睁看着洛思将右手贴近他凝聚起的那层障壁,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塔顶涌动的风暴更甚,鲜血堆积满地,在石阶上拍击起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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