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帝都问情
夕照携来故人影,百年逝水一梦惊。
座下天马的前蹄被帝都上空强悍的结界灼伤,白璎在半空勒马回缰。
“非天结界!能够设下九重非天……”暂居她身体中的白薇皇后讶然沉吟道,笃定的语气掺杂了叹息,“果然是他。”
已经继承后土力量的白璎只是听着,脸上是恭谨安静的神色。
抬眼时是帝都的日落,橘红色涂遍雪白的塔身,镜湖上泛起粼粼金光,稍稍遮掩了有关这片土地的所有残酷血腥记忆,她已经很久不曾好好见过夕阳。
天边吹起风,一道黑色人影侵入她的视线。
“……苏摩?”白璎脸上的平静倏然褪去,在那道人影拦在她面前时,转而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苏摩怎么在这里?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
这是她无可抗拒的使命,从白薇皇后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命盘上写定。
她想起和佯装沉睡的真岚告别时心里那种沉闷绵长的钝痛,她不敢诉说她的不舍,就像真岚不敢睁眼醒来,两个相伴百年的人,却在分别的时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这算不算另一种默契?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得真岚百年如一相扶相持,就连慷慨赴死,想到他能够好好活下去、替她见证空桑故国重见天日,她都觉得充满了勇气。
在这种时候想起真岚,白璎突然觉得松了口气,永远一副游刃有余姿态的皇太子,想起他的笑容好像连冥灵的身体都有了温度。
带着稍有平复的心情,白璎面对着苏摩,曾经困居白塔的三年时光,她从六万四千尺的高空纵身跃下时惟愿留给他光明,如今荏苒百年过去,他重归云荒,却已然沉入深不可见的黑暗海底……她终究还是力有不及。
这个如今已是碧落海皇的鲛人,当然不会是偶然出现在她面前。
粗略打量过后,白璎若有所思。自苏诺消失以后,苏摩虽然阴枭漠然一如既往,眉宇间那种诡异恶毒的邪气却消散了许多。
直到他冷酷的嘴唇吐出妹妹白麟的死讯。
鲛人的行为比消息本身更让人痛心,他还是这样的尖锐、刻薄又自我,一句话说出来就像刀子,非要见血才能平息他带着冰凌的怒火。
身体微微晃了晃,白璎还来不及品味那瞬间袭来的痛苦悲伤,阴郁冰冷的鲛人复述完白麟最后的话语,紧接着向她抛出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问题。
“白璎,你后悔么?”
“不要做无所谓的纠缠,我们该走了。”
白薇皇后沉稳有力的声音和苏摩平锐锋利的问话同时响起。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所震撼,白璎终于直视鲛人的眼眸,那双沉碧色的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盯住她,是在执拗地等一个回答。
无色城中静寂无声的百年,黑夜白昼交替划过天际,星辰起落,潮汐来去,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一开始就在那里。
“我……没有后悔过。”
她捏紧的双手在话语脱口的那瞬间松开而后平静放下。
无关什么奴隶贵族、家国倾覆,那个白塔上的少女确实曾一心一意、满心欢喜地爱着那个会耍傀儡戏的鲛童。
只是后来世事如浮云变迁,她与苏摩像是有幸擦肩而过的星辰,在转瞬的交汇后,各自奔赴颠沛流离的命运。
那样纯洁而无望的爱,在日升月落中,和年华一样逝去。
“我知道了。”
苏摩轻声应下,迅疾如雷电翻转手心扣住白璎的手腕。
被抓住的人惊讶地睁大了眼,冥灵的身体本是虚化,鲛人冰冷的血却从被割开的手心渗入她手腕上刚刚被引线划出的伤口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烧灼感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竖子无礼!”白薇皇后骤然发难,压制住这具身体一把挥开苏摩的手,随之而去的凛然剑光被对方轻松挡下。
“哈……”她看到这个桀骜阴沉的新任海皇挑衅般笑了笑,和七千年前记忆中温柔含蓄的纯煌截然相反,他看向自己的冷漠眼神里带着讥诮,“白薇皇后,你拦不住的,星魂血誓已经完成了。”
听到这神秘古老的禁术出自于这位海皇口中,白薇皇后静默了半晌,随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暗星只会走向消亡,就算你强行扭转星辰的轨道又如何?你明知我们此去要面对的是破坏神,尚未恢复就与那样强大的力量交锋,白璎不可能……”
“如果加上我的力量,未必对付不了破坏神,”苏摩毫不客气地打断这位声名赫赫的白薇皇后——她同样曾是后土力量的支配者、白之一族的最强战士,“我会和你们一起去帝都。”
听到这样的话,就连白薇皇后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她望着这张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脸,在看到其上那阴枭冷漠的神情时,语气不自觉地有些缓和:“苏摩,你到底想干什么?要知道……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对待一个人,无论是出于爱或挽留,有时候都并不值得。”
“我要她活着。”苏摩冷冷地直视白薇皇后,皱起的眉间带着决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决定,无关值与不值……也无关爱或挽留。”
那双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的眼睛注视了苏摩良久,察觉到他无可撼动的心意,白薇皇后叹了口气,欲将身体交还给她的血裔,却发现白璎的意识还在因星魂血誓而陷入沉睡。
这样决绝的海皇,这样孤注一掷的行事,怎么能不让人震动惊异,白薇皇后复又叹了口气,此刻她终于像是揭下了那层脱离凡俗的冰冷面纱,缓声道:“那就一起去帝都吧。”
-
“无关爱或挽留。”
其实他不必解释这一句。
但来时在镜湖上看到的景象,动摇了某些他曾深信不疑的东西。
尽管只是一片水面,但他知道那不是镜湖而是南方碧落海,是他在脑海中无数次描绘过的故国。
一碧万顷的茫茫海面上,倒映着天光云影,时间大概是傍晚,海面泛起浅浅金红色。
进入叶城那天,他曾和洛思谈起湖面幻象,那时他以为他会看到别的……比如白塔、比如白璎,可视线中除了一望无际的海水,别无其它。
“无法忘怀的,难道就要铭记一辈子?”
“我敢说她从来不恨你,更不会后悔爱上你,苏摩,不要沉湎于过去,你背负的已经够多。”
“还是你宁愿她恨你、无法忘记你?”
“苏摩,如果你自己都不曾为作为自己而活,又怎么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想起昨天夜里洛思堪称咄咄逼人的问话,在他拒绝与她交流关于喜欢与否的话题之后。
她好像并非恼怒于他的沉默,相反,这样的举动更像是一种克制不住暴躁的关怀。
那时他看着中天高挂的月亮,脑海中是纷乱的过往,作为空桑人的奴隶和罪人、作为鲛人的海皇和救世主,漂泊百年,除了在绝境中追求极致的力量,他无数次地想回来云荒,不惜一切代价践行那个海皇复生的预言,却从没想过在那以后的事。
若真能带领鲛人一族回归碧落海……那时候他想要什么?
夜夜梦魇中,他试图抓住那个曾经带给他一线光明的少女,却永远只能徒劳看着她从高塔上坠落。
在他漆黑如永夜、不会再有太阳升起来的人生中,他曾亲手掐灭了触手可及的光亮。
所以他不能忘、不敢忘。
哪怕只是用回忆照亮片刻也好。
所以他明白洛思今天离去时那个燃烧得热烈的眼神,他明白她是在说:看看吧,看看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镜湖面上会出现你一生中最想看到的场景。
那是他早已不复存在的故国,海面上飘荡着关于自由与归宿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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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岚第二次见到这个叫做洛思的女人。
其实在这次重逢之前,他和白璎曾通过水镜看过她几次,只是不知为何,镜中她的身影总是影影绰绰,面目也模糊不清。
这倒是让皇太子对这个被龙神称为“异世之神”的女人更加好奇。
在他和苏摩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就明白了“镜”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他和白璎亲眼见着那个苏诺如活生生的孩童一般越长越大,那种诡异与阴冷简直无与伦比。
因为失了如意珠力量尚未恢复,连龙神当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个女人竟然轻易就消灭了苏诺。
不过,对方好像不太待见他,明明之前见面还友好挥手来着。
从来机敏无双的皇太子当然明白这是因为什么。真岚心虚地摸摸鼻子,在九嶷山中,当他故意将白璎行踪泄露给苏摩的时候,就被不远处的洛思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
好吧,是瞪了一眼。
在那次会面之后他进入了星尊帝陵寝,见到了那面刻着诅咒般字眼的镜子。
还有墓室中那四个大字——山河永寂。
没有躯干连接的右手紧握成拳,真岚极力平复那从并不存在的心脏部位传来的巨大疼痛。
洛思并没有冤枉他,他就是特意告诉苏摩关于白璎和破坏神的消息。
为此他甚至将心里如潮水翻滚咆哮的不安和惶惑统统压下,他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但他也无论如何,都想要白璎活着。
即便不在他身边也没关系,即便是来日他坐拥河山万里、永享无边孤寂也没关系。
他希望幸福的笑容能一直停留在那位白发的冥灵太子妃脸上。
仅此而已,足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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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火,这就是星魂血誓?”
身着红袍的哀塔女祭正仰首望天,天幕角落里有颗暗星偏离了轨道,原本逐渐黯淡的光辉像被剪了一下的烛花,突然爆射出耀目的光彩。
“异世之神,”溟火向洛思轻轻一礼,随即抬头继续望向天空,通过星盘推绎演算,“是的,这种秘术将扭转星辰的轨道、干扰星辰的运行——那颗暗星复生了。”
奇妙的东方法术。洛思不懂什么星位运行,但这不妨碍她通过推理得出正确结论:“那颗暗星代表白璎?”
火红衣袍的女祭没有应答,而是郑重严肃地再次向洛思行礼。
“请您庇佑海皇苏摩。”
立在原地不置可否,洛思静静地瞧着这位像是火焰化身的奇异女祭。
溟火来自怒海之上的哀塔,为了保存下海皇血脉,被整整封印了七千年。正是她从与世隔绝的哀塔中传达出那个关于海皇复生的预言,而如今竟然向一个来历不明的“异世之神”请求庇护!
“只有您的命运不在星盘之上,只有您。”溟火掌心向上虔诚叩首,以手背轻轻贴住洛思的脚尖。
她在哀塔苏醒时就看过新海皇的星盘,此时也不用再看——因为那位海皇惊世骇俗的举动,他的命星与一颗即将消亡的暗星牵连在了一起,在那样能够令斗转星移的强大力量的左右下,命数早已翻覆难辨。
而今唯一且有效的希望,就是这位从未出现在星盘上的异世之神,洛思。
不在天地法则之中,才能清晰地看见并把握命运,即便是飞蛾扑火般的命运。
“当然,我十分乐意,如果你愿意跟我进一步讨论下这个叫做星魂血誓的东西。”笑得坦然而镇静,洛思蹲下身将溟火扶起,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流淌过片缕温情,闪烁间如潮汐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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