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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争吵


舒晚风怕吓到他,先说了声“是我”,这才走过来。他取下臂弯里挂着的外套,随手给夏天披上,继而抬头望着山间漆黑的夜空,略觉好笑地问:“怕黑还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夏天心说我非常难过,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一躲。但这话他说不出口,只一味地搂着衣服呵气。

        舒晚风侧过身体,替他挡住夜风,垂眸看他半晌,低声说:“明天开始我要出差,没时间管你,你专心改报告,照顾好自己。”

        “我又不是小孩子。”夏天失笑,“你才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少加班,少喝酒,多喝热水……”好像除了多喝热水也想不出别的了,他自己先乐了:“是不是太直男了?”

        舒晚风眸光微动,“你不本来就是直男?”

        夏天抱着手臂,不合时宜地想起昨天吃火锅时,舒晚风回答小服务员的那些话,一时没能接住他的这句反问。

        气氛有些沉闷,舒晚风说太冷了,催他回去睡觉。

        夏天原本有一肚子话想问,可明显不是时候。他选择暂时揭过,乖乖回去休息。

        厢房里,夏一般和舒深也在忆苦思甜,只是聊着聊着就起了火星子。

        夏一般第不知多少次为郑香白日里的粗鲁莽撞道歉。

        舒深嫌他假客气,呛呛道:“行了行了,我就是懒得和女人一般见识,这么多年,我也不是对你们一家不闻不问。这话我只跟你说,就你欠的那二百万高利贷,人家是不是免了利息还允许你们分期二十年还款?你就没想过这里面的道道儿?”

        夏一般琢磨片刻,不可思议地问:“难道说那家高利贷公司是你开的?”

        “就你这脑子吧……”舒深被他傻得没脾气了,“我早替你把钱还了!你现在每月还的八千多块钱也都给你存了个户头,一分没动,你就当存款了吧,哎呦你可是气死我了。”

        夏一般总算听明白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舒深没指望他能长篇大论,自己絮絮叨叨,表一表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夏一般皱眉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心中千回百转,突然硬生生截住舒深的话,“先打住。我必须得问问,这么多年过去了,晚风的那个毛病,究竟治没治?”

        舒深被他问得如鲠在喉。

        但也只能照实说。

        “当年我和伊兰硬将他带去国外,以为离得远了,他那点儿心思也就淡了。不过……唉,没什么起色。要不说儿女都是冤家,我们家这个瞧着人模狗样,实际上最不是东西。”

        “伊兰她最后想不开,是不是因为晚风对我家夏天……”夏一般难堪至极,瞬间苍老了十岁。

        舒深没料到他会这么想,忙解释:“和孩子没关系!伊兰担心的是晚风遗传她的病,至于他跟夏天之间究竟如何……她确实是不同意晚风那么做。她怕晚风有个万一,连累夏天这辈子都不安生。你也看到了,我们夫妻俩这辈子无缘就是因为她那个毛病,她把夏天当亲儿子,那是必然不舍得自己的两个孩子最终走到我和她这个地步……”

        “那……”夏一般紧张地问:“晚风究竟有没有遗传那个什么,精神分裂症?”

        “不好说啊。”舒深也很头疼,“这几年我都在国内忙活,没时间关心他的生活,伊兰之前倒是说晚风不像有病的样子,但她自己就是个病人,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的,也没个准话。”

        夏一般默了半晌后,冒出个主意:“现在不是有遗传基因筛查么?不行就带晚风去做一个。”

        “早做过了。”舒深嗤了声,言语中透露出失望,“做了还不止一次。精神上的疾病是真的不好说。医生也只是验出了几个基因位点,说患病的风险比一般人高,但也只是有风险,没咬定就是有病。后来又推荐我们去做心理咨询,那心理医生和晚风聊半个小时就放人了,说他就是洁癖加强迫症,好多人都这样,不用往心里去。”

        夏一般有些急了:“可你想想今天在饭桌上,他对夏天的那种照顾和关注,正常吗?”

        说起这个舒深可不困了,他一张脸皱得成了软皮柿子,语气严肃至极,“我必须言明一点,当初我们坚决带晚风离开,不是因为他喜欢夏天,而是因为他当时偏执的行为让我们担心他有患病的风险,你搞搞清楚重点!”

        “什么跟什么啊这是!”夏一般摆着手,和他说不到一块儿去,“你就是自欺欺人,你儿子就是对我儿子有龌龊想法,什么喜欢,我看就是占有欲作祟!”

        舒深自认理亏,但嘴上却不肯吃亏:“就照你说的,我儿子对你儿子有别的想法,你想怎么着?我告诉你,同性恋有病那套说辞早被推翻了,这都什么社会了,国外同性婚姻都合法了,老古板!”

        夏一般气得下了炕,决定不跟他废话,临走前留下一句狠话:“婚姻合法的前提是婚姻自由,你个老东西不古板,也得我们夏天肯跟你儿子搅和才行,我这就去看好我儿子,你就放任自流吧!”

        舒深后知后觉自己坏了舒晚风的事,想撵上去给夏一般赔个不是,又碍于颜面,最终也没动弹。

        次日早晨回程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夏一般对舒晚风冷淡了许多,夏天本以为是他的错觉,可连夏月都注意到了,偷偷问他怎么回事。夏天这才确定夏一般的确是故意晾着舒晚风。

        舒晚风应该也感觉到了,好几次挑起话头,都被夏一般不轻不重地挡了回来,只好识相地闭了嘴,或者只和后座的郑香他们说话。

        快到夏天家里时,舒晚风开口说:“我下午两点的飞机飞海城,就不陪你们吃午饭了,郑姨、夏叔,有空再来看您二位。”

        郑香抱歉极了,“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要知道你今天出差,我们昨晚上就回来多好,现在都十二点了,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绕外环过去不会堵车。”

        舒晚风将车停在胡同口,手脚利索地拎出后备箱里的蔬菜和土特产,递给夏天,又嘱咐他:“报告不着急,别太赶,如果实习太累,拖几天也没关系,以你的事为主。”

        夏天笑得眼睛弯弯的,“知道了,你也注意安全。”他要走不走的,一双眼睛黏在他晚风哥身上,没话找话,“出门一定记得查天气,南方潮湿,你爱起湿疹,难受了就买药膏涂一涂,千万别抠,会留疤的。还有记得带胃药……”

        舒晚风耐心听他唠叨,感觉自己像被妻子百般叮咛的丈夫,一时没忍不住,当着人家爹妈的面儿,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夏天,过来!”

        夏一般杵在不远处,厉声打断他们,脸色别提多难看。

        夏天不懂这是怎么了,朝舒晚风使了个眼色,小跑着赶了上去。

        郑香在车上就憋着火,到家后先发制人,骂夏一般为老不尊,对待晚辈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从前郑香怎么骂,夏一般基本都不还口,这回却直跺脚,横眉立眼地怼回去:“你给我闭嘴!你知道什么?夏天你进来,我有话嘱咐你!”

        老实人一旦发飙,郑香的暴脾气也就熄火了,她怕夏天挨骂,要跟进去听听,谁知夏一般又不让,直接给她轰去了门洞子里,还扬言:“敢进来,今天我就打你儿子!”

        夏天立在西屋里,不知怎么就被如此针对,听了亲爹这般混账的叫骂,登时也被惹出一身恶寒。

        夏一般关上门,背着手,老气横秋地行使父亲的威严,连个过渡都没有,开口就是:“从今儿起,你给我离舒晚风远远儿的!”

        夏天就知道和舒晚风有关,刚才车上的气氛那么诡异,傻子都能看出不对。

        但他不明白,非常不明白,耐着性子问:“晚风哥招您了?就算他哪儿做得不对,您是长辈,不至于跟他计较吧。”

        夏一般听他还是向着舒晚风,火冒三丈,语气更加豪横:“我是你老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夏天你记住了,舒晚风他不是个好东西,你敢跟他学坏,老子打断你的腿!”

        “可当初是你们叫我去关心他的!”夏天梗着脖子,腰板儿挺得笔直,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亲爹,“晚风哥他哪里做得不好您倒是说啊,不明不白地叫我疏远他,人家可是一心把咱们当亲人,到时候不得伤心难过吗?他家里都那样了!”

        夏一般叫他气得一阵耳鸣,无计可施地在原地打转。

        夏天以为他听进去了,想再说两句软话给自己老子顺顺气,谁知夏一般扬手就将他一推,“他家里那样是他命不好!我老夏家就这一个儿子,被他祸害了我找谁说理去!”

        “爸……”夏天不敢置信,“你刚才那话太无情了吧,什么叫他命不好,兰姨是我半个妈,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们!”

        “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他家里!”提起这茬儿,夏一般更来气,“你知不知道,伊兰她之所以从娘家逃出来,是因为她妈是个疯子!你嘴里的兰姨也遗传了疯病,成天病病歪歪、疯疯癫癫,祸害了舒深半辈子!反正你给我离舒晚风远点儿,保不齐他跟他妈一个样儿!”

        夏天还是头一回听说伊兰娘家的事,脑子一下就炸了。小时候的画面一股脑涌进脑海,他记得伊兰确实很温柔,但她偶尔也会莫名其妙地自己一个人哭,或者亢奋得大半夜要出去逛街,有时候还被舒深强制带去医院做检查……

        他不明白疯子究竟能疯到什么程度,也不懂伊兰究竟是不是因为疯了才寻短见,反正现在,就这一分这一秒,他就是听不惯夏一般用鄙夷的语气指责他们!

        父子俩的声音都不小,在门外偷听的郑香终究闯了进来,唯恐他们动手。

        郑香向来厉害,此刻却也面色晦暗不明,心虚地和稀泥:“你爸的话是难听,但也不是丁点儿道理没有,咱们先别吵吵,你去问问你晚风哥,要真有病,也不是掏不起药费的家庭……”

        夏天强势地示意她别说了,“我不问,我没那个脸。”

        他迅速背上背包,气冲冲地往外闯。

        闯到一半又猛地回头,喉结滚动,似乎在掂量该不该继续跟他们掰扯,他明白有些话不该说。

        但是他今天忍不住了,他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乖儿子,今天半点儿都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你们当年把我寄养在舒家,没管过我的死活,后来把我带到南方,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说实话,我本来不怨你们,我知道你们也是形势所迫,但是有些事儿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心里把你们当父母,也把兰姨当亲人,没她,没舒晚风,我当年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留守儿童!我今儿也表个态,你们要是非得拦着我跟我哥来往,我今后就少登这个家门!”

        他狠狠抹一把脸,冲着夏一般露出个十分失望的表情,“爸,你不总教我做人该如何如何吗?怎么轮到自己就忘了呢?”他僵硬地扯动嘴角,掷地有声,“我可没忘。我夏天活了二十三年,知道知恩图报四个大字儿怎么写。”

        说完就摔门走了,没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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