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醒
十九岁，比上一世为她赴死时还要年轻几岁，他们两个凭什么不是生离，便是死别？
难道上天给了她重来一回的机会，却不肯给他们一个圆满？
那位两鬓斑白的大夫沉默片刻后终于很是郑重的点点头：“老朽只能尽力医治……至于结果，老朽只能说有六成把握，别的实在不敢保证。”
六成，足够了，总比没有机会要好上太多。
春桃擦擦眼泪，依旧跪在地上，她勉强着挤出一丝笑容：“只要您能尽心尽力去医治，我就知足，需要的药材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一定寻来。若是救不过来，我也认了……”
大不了陪他一起。
那神医朝春桃拱拱手，表示一定尽全力，才终于离开凌错的房间。
春桃的身体软下来，瘫坐在地上，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声息，起码上次重病他还能说上两句梦话，可现在身上那么多的伤口，他却连声痛都喊不出来。
“康姨你回去吧，”春桃支起身子挪到凌错床边坐下。
“可是……”
“我得在这守着他，”春桃怔怔的盯着凌错的脸：“要不他醒了后渴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
还有，他万一半夜悄悄死了我可怎么办。
康宁见状也没再劝，虽然心里忧虑得很，但现在也不是盘问的时候，不过让春桃自己在这守着她也不忍心，于是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陪着。
康宁很纳闷，本来他们两个人都要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怎么突然又热络起来？原本早就放下的心现如今又担忧起来，两个注定没结果的人似乎又开始纠缠，出于对春桃的爱护，她不得不草木皆兵。
康宁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虚弱无比的少年，眼神暗了下去。
春桃也不再劝康姨离开，她视线一直落在凌错的胸口上，只有看着凌错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她才能稍微安心。
盯的时间久了，春桃都有些眼花，于是她便隔一会就去试探他的鼻息，或者摸摸他的心脏还在不在跳动。
直到康宁都伏在桌上睡着了，春桃依旧直挺挺的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握着凌错的手指，另一只手偶尔去探探他的鼻息和心跳。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春桃就总喜欢抓着凌错的手，拽着他乱逛或偷吃。
或许别人的记忆里凌错一直都是这样：一身玄色的衣服，平日里天天就像个鬼影一样待在府中。
但春桃知道不是的，他以前穿过白色，穿过浅蓝，也曾穿着淡淡的烟青色被穿着藕粉衣裙的春桃带着满院的跑，当时还有老嫲嫲说凌错是将军带回来给春桃当上门小女婿的。
凌错听得满脸通红，春桃却只以为他是热了，便带他去小厨房偷冰糕吃。
凌错也曾和她抓过蝴蝶养过小蜗牛，也用颜料把对方化成个大花脸……
凌错明明是有过小男孩的样子，却又为什么不知道哪天开始忽然就长成了大人。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单纯就是，有个小姑娘，似乎比起他的陪伴，她更需要他的保护。
毕竟可以陪春桃玩闹的人有太多，陈雁时，那些官家小姐，甚至府里的小丫鬟；爱她的人也是有的，远在边疆的父兄，康姨和福瑞总管，还有她天上的娘亲；可时时刻刻都愿意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人呢？
好像没有谁了。
那就我来吧。于是小小的凌错拼命学武，尽快成熟，成为了合格的贴身暗卫。
上天没有给他点满勇敢说爱的能力，却把去爱的能力为他点满。
或许于凌错而言，他最好的归宿就是这样，在某一天，用自己的死换来春桃的活。
这是一个暗卫能得到的最高荣誉。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春桃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她趴在床边眼眶红肿的样子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小玉兔，安安静静的窝在那里，试图得到嫦娥垂怜，赐她一颗起死回生的灵丹。
前一天实在惊险又劳累，春桃这一觉睡得沉，要不是自己在梦里突然踩空，估计还要睡上一会。
春桃醒来时发现她躺在自己房间里，想来应该是康宁担心她睡不好，便叫人把她送回来的。
醒来后春桃不敢再睡，也没什么心思睡觉，穿上鞋就往凌错房间跑。
前天晚上没人劝动她吃饭，这会虽然沉沉睡了一觉但也就两个多时辰，春桃强忍着晕眩赶过去。
所幸不像多年前那样，凌错没有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康姨在旁边陪着，大夫正在凌错床前施针。
春桃凑过去，看药碗里只剩一点点药渣子，知道他喝过了药，终于长舒一口气。
这时康宁回过头来，拉着春桃往桌子那边走去：“怎么不好好睡觉？”
“我没关系，凌错怎么样？”春桃眼神死死锁在凌错身上。
康宁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叹了口气：“大小姐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随后便吩咐拎着食盒的小丫鬟：“正好，你吃点东西垫垫，本来是给凌错准备的，他现下还没醒，”怕春桃不肯，康宁继续劝道：“大小姐若不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万一凌错醒来要见你怎么办？”
这样说春桃一定是听的，于是小丫鬟赶紧递过食盒，里面是一碗粥，粥里掺着几味养气补血的药材。春桃顿了顿，舀起粥后却迟迟不往嘴里送。
康宁赶紧解释：“只是盛了一碗，厨房多得是呢，你放心喝，等他醒给他新盛热乎的去，不然这碗放凉了他也没法喝。你乖些，都喝掉。”
春桃终于勉强喝了大半碗药粥。
忙忙活活一天时间，春桃能搭上手的就都想去干，很累，但她不敢停下来。
但就是这样一整天下来，凌错也就醒了那么一次，要了次水，然后接着昏睡不醒。
但大夫说凌错打了一场恶仗，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淋了雨……这种情况下还能苏醒片刻，已经是很好的兆头了。
春桃这才放下心，继续守着。
凌错第一次长时间的清醒，是在他受伤后的第八天。
虽然依旧很虚弱，但神志还算清晰。
连大夫都说这样重的伤能清醒的这么快真的是很难得，最起码命是能保住了。
听了这话的春桃终于吃净了一碗饭。
前几天春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整个人像只吊着一口气一般，整个就是能移动版的凌错。
现下终于有了笑脸，也有了些人气。
凌错现在还不能说话，并不是丧失了语言功能，只是嗓子坏掉了，疼得厉害。
可能是因为吃的药辛味太重刺激嗓子加上淋雨那天受了些风寒。
不过春桃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凌错平时话也很少。
春桃并不太贪心，只要凌错的眼珠还能跟着她来来回回的转，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我跟你说啊，我这次给你治病可花了大价钱，我估计那家中药铺谢客一年都饿不死呢，”春桃笑嘻嘻的盯着凌错，“所以你可得给我好好争气，得快点好起来，要不可就白瞎我的银子了！”
凌错点点头。
“还有啊，这几天热得特别快，眼看着和夏天没什么差别了，估计是要入夏了，你得快点好，不然我不敢穿着纱裙四处乱晃……”
凌错微微紧了眉头但最后还是点点头。
伤口长肉的这段时间总是又疼又痒，可自己的胳膊又太不敢动，凌错恨不得自己接着昏睡过去。但春桃问他：“疼吗？难受吗？”
他摇摇头。
果然像春桃说的，一转眼就入了夏。只不过一连几天都是阴天，虽然热，但还不至于日头毒辣。幸好如此，凌错伤口恢复时少受了些罪。
而宫里也终于把那帮黑衣人的底细打听清楚。是前朝乱党，他们得到情报知道公主会去感施寺，他们试图生擒公主做筹码，便在他们必经的树林里设伏。
结果陈雁时这副做派实在太不像公主，那帮人也没得到画像之类的参照，便把灾祸引到了春桃这里。
据说陈雁时被罚禁足反省了。皇上赏赐了春桃一些稀奇玩意儿。
外面到处都张贴着通缉令，上面就是陈雁时的贴身宫女小橘子。
“你真聪明！你居然一下子就能看出那个宫女是细作诶！”春桃得到八卦消息后马上兴冲冲的和凌错分享：“不过她最后居然没去叫同伙抓陈雁时，陈雁时才能到将军府找了救兵救我们呢。”
凌错望着她，微微笑了。
不过比起小橘子被通缉的消息，府里传播更疯狂的闲话确是关于他俩……凌错和宁春桃。
毕竟凌错可能不太清楚，但这些日子春桃是怎么照顾凌错的，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呢。
于是关于他俩的各种八卦猜测都在府里传开。
什么大小姐本来是打算和凌错私奔结果遇上山贼了；
还有些对几年前的往事稍微知点情的人打造出了更加暗黑的版本：大小姐暗恋凌错但凌错几年前就拒绝过大小姐，所以大小姐雇人打了凌错，后来又后悔了；
甚至知道春桃是和公主一起出去的人也开始胡编乱造，直接脑补了大小姐和公主要私奔凌错以死相劝的故事。
……
果然是什么主子带什么仆人，闹闹腾腾的两个小姐是带不出心机深沉谨言慎行的下人的。
不过这些话都没太传到春桃耳朵里。
康宁刚知道的时候就把这些人挨个训了，还杀鸡儆猴地遣散了两个丫头。
毕竟也涉及春桃的名声，康宁是不会放任这种风言风语流传的。
虽然她自己也觉得春桃对凌错的态度实在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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