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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庸人


“谢颐安好?”

        赵衡听到这话,脸色微变,随后装傻,抿唇笑容浅淡地道:“沈太傅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惊松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站定,神情如风般和煦,温声道:“公主何必与我装傻,你我如今同走一条,互相猜忌只会便宜了别人。”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沈太傅。”赵衡笑吟吟的,没有半点被人揭穿心思的不自在。“谢颐确在医馆内养伤,我也是方才见了他才知道这事的。他气色瞧着还不错,随时都能走,躲到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沈惊松点点头,道:“汴京城对他来说确实不安全,是该换地方,西南边境雍州和桂州就很适合。不过那两地近日有些乱,陛下很是烦扰,今日宣在下入宫商量对策时,有意派张显率兵去平乱。”

        赵衡听得心惊,眼皮猛的跳了跳。

        又听沈惊松语调慢慢的道:“直接率兵平乱过于粗暴,行军之处难免会伤及无辜,有损陛下仁慈圣名。陛下心中犹豫,是以桂雍两地平乱一事,今日依旧悬而未决,待来日再议。若在下猜得没错,今日谢颐见公主,定劝公主离开汴京,与他一道南下去桂雍两地。”

        赵衡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了。

        若不是亲眼看着沈惊松是巷子里走进来的,她几乎要怀疑方才沈惊松就藏在那间书房里,将谢颐和她说的话全都听了去。

        “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这个时候桂雍两地若再起战事,不得民心,反遭民怨。不必新朝廷派兵镇压,自有百姓干扰,军心士气不战而散。”

        沈惊松面露不赞同,道:“这时候南下桂雍两州起兵,实乃下策。公主若肯听我一句劝,就让谢颐独自南下,说服桂雍两地守将,假意投诚新皇,暂且按兵不动,静待良机。”

        赵衡敛了笑容,“沈太傅所说的良机,是指新皇陛下失民心遭民怨的时候?”

        沈惊松会心一笑,温声道:“公主聪慧过人,总是能明白在下的意思。”

        “新皇是百姓拥立登基的。”赵衡蹙眉,提醒道:“有我父皇的前车之鉴,新皇如今极其爱惜名声,不会让自己失了民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在高位久了,过惯太平舒心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忘记初衷,会忘记伪装,露出本来面目。”沈惊松道,“公主别急,且耐心等上一段时间又何妨。正好趁此时间留意哪些人可招揽为己用。”

        他说不无道理,赵衡被说服了,“好,我听你的,回头让谢颐南下安抚桂雍两地的守将,不会给惹出什么乱子,让新皇过一阵太平舒心的日子。但有件事你得替我办好,我堂姐赵璇是谢颐之妻,谢颐要带她一起走。”

        沈惊松的嫡姐沈映雪嫁与南安王世子为妻,是赵璇的嫂子,说起来他和赵璇算是姻亲,只是不知为何,他对赵璇一直很冷淡,眼看着赵璇被关在弦月庵,却半点搭救的意思都没有。

        凭沈惊松如今在新皇跟前的地位,想捞个赵璇出来,并不算什么难事。

        沈惊松道:“先前在公主府,公主让在下设法将关在弦月庵的所有前朝官眷安插到新朝各个官员府邸之中,如今又让在下将赵璇送走,横竖赵璇也在前朝官眷之列,依在下之意,这两件事不如一起办了,既省事儿又省心,还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赵衡知道求人办事就得有求人的态度,自己是没有与人商量的余地的。她温顺地点头,抿唇又牵出一点笑容,道:“全凭沈太傅做主。”

        “在下定不负公主信任,不出三日,必将此事办妥。只是……”沈惊松语气稍有迟疑,“届时公主可能要受些委屈。”

        赵衡道:“只要能成事,没给沈太傅添麻烦,别说受委屈,就是受伤也无妨。”

        “天色不早,公主该回了。”沈惊松后退一步,作出让路的姿态。

        这一条长巷子,往里走狭□□仄,一眼便能望到头,左右是藏不了人的。

        但拐了这个弯,出去便是条宽敞的官道。官道上临街商铺,摆摊小贩,人多眼杂,藏了多少眼线没人知道。

        他和赵衡在此已停留这片刻时间,再不走就要引起旁人怀疑了。

        赵衡也明白,让莲巧扶着她上马车时,心中还是忍不住对沈惊松生出怀疑和防备。

        沈惊松知道谢颐藏在于老的医馆内,知道她今日来医馆见了谢颐,更知道她到医馆的举动会引人怀疑。

        也就是说她一直都在被人监视,沈惊松知道是谁监视她,却始终未曾告知她一声。

        他和谢颐未谋面,却将谢颐的盘算看得如此透彻,说明他很了解谢颐,知道桂雍两州是什么样的情况,也清楚知道哪些人会追随谢颐。

        整个局势,听起来都在沈惊松的掌控中,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兴许,这一次猎场刺杀太子,沈惊松也是知道的。他不一定参与,但绝对知情。

        沈惊松太聪明了。

        聪明到让她无法不心生忌惮。

        可她却始终看不透沈惊松,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赵衡踩在杌凳上,停了一瞬,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似沈太傅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么从前汴京城里的四公子里,却没有你的名字?”

        她父皇还在位时,汴京城权贵世家的子弟凑一块儿,总免不了会比个高低。后来不知道是谁的脑瓜子,想出来了个汴京四公子的名号。

        占了这四公子名号的,分别是武艺超群的谢颐、文采一绝的庄屿、貌似天仙的辛渐、品性高洁的周彻。

        四个都是翩翩少年郎,赵衡见过谢颐、庄屿、周彻,辛渐尚且无缘得见。

        但在她看来,沈惊松比之谢庄周三人,丝毫不逊色,甚至远比他们要足智多谋,没道理沈惊松这个名字会泯与众人,提起来她半点印象也没有。

        若非这场政变使得江山改朝换代,只怕沈惊松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眼前。

        “承蒙公主厚爱,在下才疏学浅,平平无奇,不过庸人一个,比不得谢庄辛周四位公子。”沈惊松道。

        “才疏学浅平平无奇?”赵衡哂笑,“沈太傅若是庸人,这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能做庸人,何必去做操心劳累的聪明人。”沈惊松笑笑,声音朗朗如穿巷风,轻快洒脱。

        他朝赵衡温言道::“公主其实不必对在下心怀忌惮,在下性子孤僻,无至交好友,亦不爱出门交际,日后有幸活到国泰民安时,不求功名富贵,只盼能常伴公主左右,便足矣。”

        赵衡神情一僵。

        沈惊松他怎么连她此时在想什么都知道?

        他是她肚里的蛔虫吗?

        赵衡瞧了沈惊松一眼,语气有些凉:“沈太傅淡泊名利,看来是我多虑了。”

        …

        次日,京畿牢房。

        牢房门口,站着三人。

        其中两人分别是当班的狱吏、狱卒,另外一人身着灰扑扑的粗布麻衣,身材中等略胖,方脸小眼,神色温和,年纪看着约五十上下。

        狱吏神色恭敬地对中年人道:“牢房地脏,您不如先在这儿等着,待小的去将人带出来。”

        站在狱吏身后的狱卒虽不知上司为何对一个下人如此恭敬有加,但也不妨碍他跟着一起点头无声附和。

        中年人笑眯眯的摆手:“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主儿,这牢房小齐大人能进,老朽自然也进得,劳烦小齐大人带路,老朽亲自去将人请出来。”

        话既如此,狱吏便不再客气,跨步进门,拾阶而下。

        中年人跟在他身后,牢内光线昏暗,却十分干净,没有其他牢房那般腐朽潮湿的气味。被囚禁的犯人或躺、或坐、或靠墙站立,规规矩矩的保持安静,没闹出一点喧哗。

        一行人走至最后,停在右侧的牢房前。狱吏扬声朝里喊了一声:“齐老头,出来!”

        声落,牢房内状似躺在小床上睡觉的人,却是一声不吭,一动也不动。

        狱吏换了个说法,又喊:“齐康乐,盛国公府的林管家来接你出去了。”

        狱卒很机灵地拿出钥匙,将牢门打开。

        这话一落,那躺着的瘦老头立即跳起来,身如电闪蹿出,站到中年人面前,眯着眼睛打量:“你是盛国公府的人?来接我的?”

        中年人笑脸相迎,“奉了府里三太太的吩咐,将您老人家接去小聚,这几日您老受苦了。”

        “受苦倒算不上,老头子活到这把岁数什么苦头没吃过,这里牢饭很凑合,米饭够香,油水多,外头的庄稼人还吃不上呢。”齐康乐背着手,目光挑剔的看一眼狱吏,“这牢房归你管是吧?你做事很妥当,回头我定会在国公爷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狱吏拱手躬身“哎”了一声,“多谢齐老先生。”

        齐康乐咄了一声,“方才还叫我齐老头齐康乐,现在就成齐老先生了。”

        狱吏只当听不懂他话里的嘲讽,笑着将人引出了牢房外,站在门口目送人离开。

        狱卒颇有些不解,小声问:“头儿,这老头是什么来头?”

        狱吏直到看不见人了,才将脸上的笑收起来,淡声道:“老头盛国公府三太太的外祖父,来接他的这位,则是国公府的林管家。”

        “哎哟喂。”狱卒一拍大腿,“方才那位原来是林管家。”

        怪不得自家头儿这么殷勤。

        这位林管家,虽只是管家,却颇有手段,跟过好几位盛国公爷,不管是前朝还是今朝,在权贵跟前都很有脸面。

        当今陛下登基后不久,还曾召他入宫,许以三品大官。只是不知为何林管家拒绝了,最终又回到盛国公府当领着管家的差事。

        不到一月,就将已换了主人的盛国公府管得规规矩矩,很得盛国公的看重。

        因此,有人笑称流水的盛国公,铁打的林管家。

        除此之外,林管家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他是汴京四公子之一庄屿的外祖父。

        庄屿是什么人,除了头顶汴京四公子的头衔外,还是将门之后,名门之流。

        哪怕如今江山已经改朝换代,汴京城里这些百年世家依旧还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武德帝也要对他们礼让三分。

        至于那齐康乐,和盛国公府沾亲带故又如何,真有权势地位,也不会眼皮浅显到去盯着那一亩三分地,为此闹出人命官司,被张显亲自抓了送进牢里。

        走出京畿牢房的大门,林管家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顶二人小轿,道:“三太太说了,您老在平白无故受了顿牢狱之灾,如今出来,想做什么撒气都行,她都替您兜着。马车太招人眼,是以小的便备了轿子,方便您做任何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齐康乐原本心中没有盘算,听林管家这么一说,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我那外孙女真的这么说,随便我做什么,她都兜着?”

        “是。”林管家垂首道,“三太太说了,只要您气顺了,做什么都行。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是陛下的堂侄媳妇,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好,那你去替我找几个小孩来,七八岁大的,若是街头小乞儿更好,让他们都到那什么庆阳公主府门口前等我。”齐康乐走到轿前,先吩咐了林管家一番,方弯着身坐进轿里。

        “去庆阳公主府,老朽今日便要去撒一撒心头郁气。老朽倒要看看,一个亡国娘们儿,有没有那本事再把老夫送进狱里吃牢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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