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事变
狱吏也看到了赵衡裙摆上的血迹,忙不迭的“噗通”一声跪下了:“太傅大人,下官也是听命行事,不是下官的主张,冤有头债有主,您别把账全算在下官头上呀。”
他身后的狱卒见上司这般,也跟着“噗通”跪下,两只手上都端着茶,茶水却是纹丝不动,连圈涟漪都没激起来。
可见这狱卒经常给人下跪,将下跪这一动作练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起来吧。”沈惊松拧着眉,说话语气难得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狱吏起身,道了句:“下官这就去给您雇辆马车。”便飞快溜走了。
狱卒也跟着起来,瞅着自己端着的茶,小声问了句:“大人,这茶……”
沈惊松自己不喝,他转头看赵衡,赵衡也摇了摇头,并不想喝茶,她此时只想知道自己的脚究竟伤得多严重,竟痛得她没力气说话。
狱卒端着茶又低眉顺眼地退下去了。
赵衡额上冒着细汗,沈惊松想转移她些许注意力,这样就不会觉得伤口疼痛难挨。他便主动开口,将公主府舆论反转,仔细说了一遍。
末了,他道:“现在外边已没人骂你,转而骂起陛下。皇后娘娘闻讯也去找陛下了,陛下现在应该知道自己冒失了。”
赵衡果然被沈惊松的话吸引住了,一时忘了脚伤。她问:“为何不是你亲自去和陛下说这事?”
“这种时候,我去提醒陛下他犯了错,虽是好意,但肯定会招来不喜甚至是厌恶。”沈惊松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让皇后娘娘来做更好一些。”
赵衡点头:“这倒也是,还是沈太傅想得周到。”她沉吟片刻,又问:“今日这出,应当不是你的手笔罢?”
“不是。”沈惊松摇头,“盛国公替齐康乐一家求情,求到我这儿来了。我想着这老头到底是盛国公的亲家,也算是半边皇亲国戚,绕一圈总归是能脱身出来的,与其让别人放了他,不如我来。好歹能得盛国公一个人情,并不亏。”
赵衡忍不住哂笑道:“做什么事都要衡量利弊,沈太傅若去经商,到你手上的生意只怕都是稳赚不赔的。”
沈惊松眉眼微舒,说了句公主谬赞,便接着先前的话道:“我原本打算放齐康乐出来,再将他惹了人命官司却能安然无恙的事宣扬出去,自会有人向陛下递折子参奏,也少不了会些出现皇亲国戚仗势欺压百姓的不好言论,陛下的名声定然也跟着受损。”
赵衡若有所思,人都好面子,尤其是一心想捞个好名声的武德帝,一旦发现自己在百姓中风评不好,他定会做些事立来补救。
譬如减轻赋税,譬如放粮布施。
更直接一点的,赦免一些即将刑满释放或者罪行不重的犯人。
想到这儿,赵衡终于明白沈惊松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有些愕然:“你是想借此让陛下将弦月庵里关押的那些前朝官眷们都赦免放出来?”
“是,我原本的计划确是如此。”沈惊松说着有些失笑,“只是我没料到齐康乐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从牢里出来后会直接去给你添堵,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必我费什么力气,就将所有人都牵扯进来。”
眼下这个时候,武德帝应该已经从皇后口中得知民间舆论已反转,他完全能想象出来武德帝气急败坏的模样。
“小人眼界,做事难免漏洞百出,让人可乘之机,反倒害了自己。”赵衡道,她实在是佩服沈惊松的谋算:“这种挖坑算计人的手段,还是沈太傅想得细致周密。怪不得从前总有人和我说,别看读书人总是一副斯文无害的模样,一旦耍起手头笔杆子,能杀人诛心,比用刀的还要狠。今日我是真见识到了。”
沈惊松全当她这番话是夸奖,语气谦逊地道:“公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手反击的安排,也很利落漂亮,连庄屿都夸赞不已。”
提到庄屿,赵衡顺势问道:“庄屿到公主府送消息,是你安排的?”
“是。”沈惊松承认。
庄氏一族在武德帝破城时缩隐不出,以为武德帝会上门拜访请仕,哪知武德帝在谢老太爷身上吃了瘪,满腔怒气没处发泄,索性就将这一干自诩清高的世家都撇开不理。
新朝初建,各部官吏要职紧缺,多的人是想咬下这块肥肉,武德帝觉得他堂堂天子之尊,犯不着自己热脸去贴冷屁股。他用人唯忠,手底下这么多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人,官位空出来就把他们填进去,何必便宜外人。
各部空缺填满,眼见只剩些文书小吏的官职,庄氏一族坐不住了,找了人给武德帝递话,想要效忠,但武德帝压根没理。
用武德帝的话说,他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没发家之前已受够那些高贵人的鸟气,如今好容易掌权当老大,爱用谁就用谁,作甚去捧那些瞧不起的高贵人来掣肘自己,他又不是贱。
当然,明面上还是要给这些高门大族一些礼遇的。只是实权,就不会再给了。
“庄氏一族托了人递话到陛下跟前,恰逢陛下心情不好,直接把递话的那人贬到乐州了。庄氏没办法,便让庄屿来找我,庄屿与我有几分交情。”沈惊松提到庄屿,语气停顿了一下,想看赵衡是何反应。
赵衡“哦”了一声,未发觉沈惊松的小心思,压根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难怪,我和庄屿私交不深,他也不是个雪中送炭的好人,我还当是我这儿有利让他可图,原来是沈太傅之故。”
她说着,忽想起一事,“沈太傅不是说自己性格孤僻,不爱交际,怎会与庄屿有交情?”
见赵衡对庄屿无意,沈惊松眉宇彻底舒展,唇角噙了抹浅淡的笑意,“庄屿曾送过我几本古籍孤本。”
赵衡以为沈惊松这一笑是因为得了几本古籍孤本而欢喜,眉头挑了挑,“看不出来沈太傅还是爱书之人。我那儿也有些孤本,沈太傅若看得上眼,回头我叫人送你府上去。”
狱吏在这时溜过来,依旧是点头哈腰的,道:“太傅大人,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赵衡生怕沈惊松又要抱她出去,正要站起身,沈惊松开口道:“公主行动不便,劳烦小齐大人搭把手,帮忙抬一抬椅子。”
狱吏迭声道:“应该的应该的,太傅大人客气了。”
两人一左一右抬着椅子,赵衡坐在椅上,心下只觉十分不自在。步辇她不是没做过,但拿椅子当步辇,抬的人还是沈惊松,却还是头一遭。
狱吏是个机灵人,大牢外面把守的狱卒也被他支开,不知干什么了。
赵衡被抬出来,见没人,心中的不自在这才减少了几分。
待沈惊松扶着赵衡上马车,狱吏低声问:“太傅大人,小的安排个车夫?”
沈惊松摇头说不必。眼下不是卖惨的时候,行事越低调越好。
一旦庆阳公主入狱不到一个时辰便被用刑的事传出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造成民间百姓对武德帝更大的反弹。眼下局势已经对他们很有利,过犹不及,容易坏事。
狱吏目送沈惊松驾车离开后,方挺直背脊,拿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
几个狱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蜂拥而上,围住狱吏眼巴巴看着。
“都给我记住了,今儿庆阳公主这事,你们往外传一个字,别在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就甭想要了。”狱吏绷着脸,说完便甩袖走人。
有狱卒忍不住问他:“大人,你这是要上哪儿?”
“告假!”
最近事多,谁知道明儿还会不会有什么神仙人物进来一日游,他再值几天班,只怕小命难保。这种时候,告假回家养个十天半月的再说。
狱吏跑得飞快,去府衙刚告完假准备回家,便听到府衙内负责文书的同僚们交头接耳,正在窃窃私语,说是宫里闹起来了。
狱吏顿觉头皮发麻,他虽不知道闹了什么事,但事情闹完后八成又要往京畿牢房里送人,于是这几耳朵的八卦他也没心思听了,拢着袖子就撒腿往家赶。
此时宫里确实是闹起来了。
闹起来的还是两尊谁都不敢得罪的大佛——武德帝和皇后邵氏。
闹起来的起因是邵氏从东宫赶来,齐雍远正凑在武德帝跟前邀功,叔侄俩还不知道宫外已经翻了天,正嘀嘀咕咕地商量如何处置赵衡,正好被邵氏听到。
邵氏气得张口就骂:“你这莽夫,做事之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
武德帝被骂懵了,转头看见齐雍远同样顶着一张迷茫脸,自觉在小辈面前丢了脸,火气一上来,没问个明白,以为邵氏担心儿子闹的,便就怼了回去:“你这泼妇,儿子病没好和我什么关系,那是太医无能,管我什么事,你跑来我这儿撒什么气?”
气得连朕都忘说了。
夫妻俩对骂半个时辰,口干舌燥停下喝茶,武德帝这才冷静下来,想起来问邵氏怎么回事,为何一进来就骂他。
邵氏脸色铁青,指着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企图减少自身存在感的齐雍远骂道:“还不是你这好侄儿干的好事!”
齐雍远不是没见过夫妻之间吵嘴打架,但那是以前,大家都是老实种地的庄稼人,谁家夫妻发生点磕碰,都能去围观取个乐子。但现在不一样了,在他面前吵架的是皇帝和皇后。
哪个撞见皇帝夫妻俩吵架后还能好过的?
齐雍远吓得面色苍白,恨不能自己立即眼瞎耳聋,这样尚可能侥幸逃过一劫。
听到邵氏点自己名,齐雍远有一瞬间的的迷茫,愣道:“婶娘,我什么也没干啊?”
邵氏把齐老头这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满肚子的火气压都压不住,依旧盯着齐雍远骂:“打着我的名号去欺压佃农,还惹出了人命官司,是谁给那齐老头的胆子?是不是你们?”
齐雍远喊冤:“那是齐老头干的事,侄儿原先不知道他能做出来这些事啊。”
齐氏一族跟着武德帝鸡犬升天,权势名利都到手,金银珠宝家里头都堆不下了,哪里还有去盯着那一亩三分地。
“那齐老头是不是你媳妇的外祖?是不是你们家亲戚?自家亲戚你不管好不会管是不是,那就丢进牢房关两年,放出来作甚?现在捅了个窟窿,拿谁填进去?”邵氏一口气骂完,气都不带喘一声。
她平时脾气很好,谁都会称赞一句温良大方,可一旦发作起来,便是个妥妥的母老虎。
当然,能见识到邵氏这一面的人不多,也就武德帝和她儿子,如今多了个齐雍远。
齐雍远双手抱着脑袋,呐呐不敢言。
邵氏骂完齐雍远觉得不解气,转头又骂武德帝:“天下都是你的,肚子就该装点家国大事,一个庆阳公主碍着你什么事了你非要弄死她?你要馋她美色你就弄进宫来,不馋她就当她是尊泥菩萨供着,替你揽口碑招人心。你一快四十岁的人了,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置什么气,你的心是不是就针眼大?”
“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太平日子也不爱惜,偏要自找苦头吃,自撅坟坑往里跳,你们齐家人是不是都爱犯贱啊?”
武德帝听完邵氏的话,刚出的那口气顿时又堵了回来,满腹憋屈。邵氏骂他,他也只得忍着,没敢还嘴。
好容易等邵氏骂完了,武德帝这才开口试图替自己挽回点颜面,道:“这事也怪不得朕,是御史台的周彻递了折子上来,朕才下命叫大理寺少卿去带赵衡回来查明真相。朕寻思着,朕哪也没做错吧?”
武德帝说着,转头问齐雍远:“朕叫你把此事查清,你查了吗?”
齐雍远一听武德帝要撇清自己,想把锅甩到他头上来,心里委屈死了,忙道:“婶娘,这事我也不知情,我也是听命行事啊。”
这话有甩锅给皇帝叔叔的嫌疑,齐雍远立即改口,和武德帝统一口径:“都怪那个周彻,事还没查清就上奏,误导了陛下。”
邵氏听得眉头直跳,都到这地步了,叔侄俩还在推脱责任撇清关系呢。
她气得又想骂,武德帝总算回神,知道个轻重缓急,顾不上再和邵氏置气,腆着脸问:“皇后你看,现下咱们该怎么办?”
“事已经闹大,若没有一个明文公示,百姓们不会歇声。堵不如疏,人言不可控,与其想着让百姓们闭嘴,倒不如让他们放开了说。”邵氏脑子还没被气糊涂,知道该处理这事,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这事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该治罪的治罪,一个都别想跑。”
“倒不至于治罪,我看要不然就让周彻出面道歉,这事毕竟是因周彻而起。”武德帝十分护短,为了一个赵衡,把自家侄儿填进去,他觉得没必要。
“再说,庆阳公主也没受什么伤,朕现在下令立即把她给放了,再赏些东西,这事也就过去了。”
武德帝还不知道赵衡被上酷刑的事。
齐雍远小声说道:“陛下,庆阳公主这会儿在京畿牢里只怕不好过,侄儿把人送进去的时候,吩咐了狱吏要照顾一下庆阳公主。”
这个照顾一下,武德帝和邵氏都听懂了是怎么个照顾法。
邵氏觉得眼前一黑,她可算明白了为什么书上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打江山只要出力就行,守江山要用脑子,偏偏他们手底下像猪一样的人太多,顶着个猪脑卖力拱猪栏,即便拱掉了猪栏,那也是送出门去白让人给宰杀。
这时,宫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的跑进来报,说汴京城中的百姓们都不满盛国公府的人,近千人聚集到了宫门前骂,要陛下给说法,问是不是皇亲国戚犯了法,都有特权可赦免。
武德帝傻眼了。
邵氏脸色难看。
齐雍远吓得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殿内沉默的气氛,让人窒息。
宫人两股战战,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地问:“陛下?现下这情况,该如何处理?”
武德帝忙道:“先宣沈惊松进宫,赶紧去宣他!”
邵氏怒道:“宣庆阳公主进宫,赶紧去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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