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认亲
赵衡脑子有些晕乎，不明白事情拐了一个弯，怎么就拐到邵氏要认她为义女上来了。
站在她身后的立夏也听傻了眼，瞪大眼睛一脸惊色望着邵氏。直至赵衡轻轻“咳”了一声，她方记起规矩，忙收回了目光，低眉顺眼地站着。
“承蒙陛下与娘娘厚爱。”赵衡朝邵氏略一欠身行礼，并借此将自己手抽回来，没再让邵氏拉着。
她垂首，目光落在鞋面上，忍着脚上传来的锥心痛意，力持气息平稳，道：“陛下宽厚仁善，娘娘温柔体贴，都待我如同亲人一般，我心中早已将陛下娘娘视为家人。”
邵氏听着，脸上笑容渐盛，她就知道没人能逃得了权势名利的利诱。尤其是自幼就尊贵无比高人一等的赵衡，享受过权势富贵带来的好处，又怎么可能轻易舍弃得了。
不想，赵衡却道：“只是认干亲入族谱，这放在寻常人家里也是件开宗问祖的大事，何况是皇室宗亲，更要慎而重之，兹事体大，还请娘娘三思。”
邵氏笑容微凝，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赵衡，心中不满，却不能发作。敛起情绪，语气依旧温和：“正是思虑再三，才先过问你，怕你不愿意。若不然陛下就直接下旨了。”
赵衡低下头，声若蚊蚋，却也足够让邵氏听到：“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这事传出去，免有些不好听。”
其实何止是不好听，哪怕她在民间声望再好，却没人会忘记她是前朝的嫡公主，一旦真当了武德帝的义女，落个为求富贵抛却国恨家仇认贼作父的名声，她便是众矢之的，会被文人笔下口诛笔伐的对象，会成为百姓们的饭后啐谈。
用这么毒的法子来对付她，武德帝和邵氏这两口子是真的恨不能她死。
但明知道这两口子是给自己挖坑跳，赵衡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将桂州和雍州两地作为封地，这条件实在太诱人，她不可能会推拒。
但一口应下太过干脆，会让邵氏生疑，所以赵衡才佯作这番姿态，半真半假的吐露出自己的小算盘。
邵氏一听，果然褪去不悦，重新扬起一张平易近人的笑脸，温声道：“你愿意就好，至于你担心的问题，只管放心。待陛下的圣旨一宣，谁敢说个不字？”
赵衡仍是低着头，颦眉蹙宇，一副踌躇不决的模样。
邵氏见了，越发相信赵衡所言非虚。这小姑娘既想要认陛下为义父所带来的利益，又不想损坏自己的名声，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邵氏言笑晏晏，唤来卫公公：“你去告诉陛下，就说庆阳公主愿意的。”
卫公公低头应一声“是”，走前觑了一眼赵衡。
此时，武德帝正在太和殿的书房内负手踱步，满脸焦虑的绕着书案来回走，时不时还要停下来问同在书房内侍立的沈惊松：“你说这时候皇后和庆阳公主谈得如何了？庆阳公主会不会不答应？”
沈惊松垂手站立一旁，背脊微躬，相比武德帝的焦躁，他神色十分从容淡定，半点不见忧色。
不管武德帝问多少次，他皆一律答：“陛下且放心，娘娘素来稳妥，这事交给娘娘必定不会出任何岔子。”
但武德帝仍然不放心。
说到底，他和赵衡那可是有着国仇家恨的，让赵衡喊他一声义父，那简直就是羞辱。
“除了认庆阳公主为义女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朕在民间的声望恢复到原来？”武德帝停下，手撑在书案上，目光炯炯地盯着沈惊松。
他真的是被那群动不动就跪在宫门前的汴京城百姓弄得心力憔悴，不想以后再经历同样的场面。
沈惊松就等着武德帝问出这句话，他佯作沉吟，片刻后道：“陛下可还记得弦月庵里关着一些前朝女眷？”
这事不提，武德帝还真就忘了。
他一拍脑袋，点头道：“对，你是不是有好主意？”
“跟着陛下打天下的那些有功将领们，大多数是原本连饭都吃不上的庄稼汉，如今跟着陛下飞黄腾达，也到该娶妻成家的时候。”沈惊松道：“臣有一建议，不妨将弦月庵里的前朝官眷赦免放出来，许配军中将领为妻。这样能解陛下眼前困扰，于大多数人而言，陛下是在做好事，自当能换个好名声。”
武德帝面色犹疑：“他们跟着朕出生入死，到头来朕却让他们娶个寡妇，朕岂不是被他们骂死？”
“陛下，弦月庵里关着的前朝这些官眷皆出身名门世家，再不济也是小富人家。别看她们只是女眷之流，一旦婚配有功将领，有了姻亲关系，她们身后的家族便自然而然向着陛下。”
沈惊松耐着性子细细道来，“这些家族人口繁多，在汴京城里盘根错节，今日跪在宫门前带头起哄的，就有好几个出自世家名门。倘若他们一心向着陛下，就不会有今日这事。”
武德帝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通过婚配来笼络人心，让那些高门世家全都为我所用？”武德帝喃喃自语，忽然抬手一击掌，叫了一声好，笑着伸手拍了拍沈惊松的肩膀，“依你之言，就这么办。”
“赦免弦月庵里的前朝官眷，允许她们和将领们自由婚配成亲，再上报礼部，由陛下下旨赐婚，更能彰显陛下的宽厚仁慈。”沈惊松补充道，“毕竟成亲是一辈子的事，要互相看对眼才能成就佳缘，若是牵错了红线，配成了怨偶，陛下非但不得好，还要遭埋怨。”
“对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武德帝不住的点头，当即就坐到书案，拟起草案。
待卫公公进来时，武德帝已经将赦免弦月庵前朝官眷的圣旨草案拟好，正让沈惊松阅览润色。
听到赵衡答应认他为义父后，武德帝更是大悦，直道：“朕有沈太傅，万事不愁。”
卫公公心里还记着沈惊松在公主府门前嚣张跋扈，无视圣旨，原本要向武德帝告沈惊松一状，见此情形，只得按下心思，暂且不表，躬身退了下去。
赵衡从未央宫出来时，天已暮色。
此时夕阳余晖落在宫墙青瓦上，替这幽幽深宫添了一抹沉沉柔色。
她坐在悬高摇晃的步辇上，抬眼看着周围的层台耸翠阁楼殿宇，只觉满目酸涩。
立夏低头踩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步辇身边，不发一言地走在狭小的宫道中。
只听呼啦一声，头顶数只鸟雀飞过，惊得人忍不住心头一跳。
抬步辇的宫人不禁加快了脚步。
待出了宫门，步辇停下落地，立夏伸手给两个抬步辇的宫人各塞了一块碎银子，低声道：“辛苦两位哥哥了。”
两个宫人得了好处，自是给了一个好脸色，耐心等着立夏将赵衡扶下步辇，方打道回宫。
马车就停在边上，车夫早已候着了。
拿出矮凳给赵衡上马车时，车夫有些稀奇地看了一眼一脸委屈相的立夏。
沈惊松这时也从宫里缓步而出，立夏垂着头没瞧见，车夫提醒道：“沈太傅也出来了。”
立夏只管扶着赵衡上马车。
待赵衡坐定，立夏方闷声朝这边走来的沈惊松喊了一声：“沈太傅。”
沈惊松拱手还礼：“立夏姑娘。”
赵衡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露出一张神色称不上愉快的脸，语气淡淡道：“多谢沈太傅。”
她方才一直没想明白，怎么武德帝和邵氏能想出来认她为义女这么阴毒的招来，眼下见到沈惊松，就忽然明白了。
想出这个主意的不是邵氏，也不是武德帝，而是沈惊松。
沈惊松也听懂了赵衡这一声谢，是在谢他给武德帝和邵氏出了这么阴毒的主意。
他走到车窗旁，低声解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同样可用公主身上。公主声望太过，早晚有一日也会被名声所累。声望如今对公主而言，已是弊大于利，没必要再像从前那般看重声望，是以我才出此下策。叫陛下一声父皇，固然是委屈了公主，公主却能借此拥有桂州雍州两地，手握两州兵权与赋税，这才是公主真正的倚仗。”
赵衡正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答应邵氏。可这不代表她心里就毫无芥蒂。
“沈太傅考虑长远周全，向来都为我好，我明白的。”赵衡颔首道，“只是下次若还有类似情况发生，还请太傅事先和我商量一声。人都有情绪上头的时候，若是今日我因仇恨失去理智，拒绝了皇后说要认我为义女的事，岂不是辜负了沈太傅这番好心。”
沈惊松道：“此事我原本一想出宫，就立即告知公主。”但他没想到赵衡会这么快就进宫，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赵衡想说她要的是他和她商量了再行事，而不是行事之后再告知她。但眼下不是扯皮的时候，她道：“另外，我还有一事想请太傅帮忙。”
“公主请说。”
“今日在公主府门前跪着的那十几个小孩，不知是何来历，想请太傅查清楚。”赵衡脑前浮现那十几张稚嫩的脸庞，语气温和，“他们卷入这些事里，若是家中没个父母看护，兴许就活不成了。查清他们的来历后，若是无辜卷进来的，请太傅帮忙遮掩一二，若是明知故犯的，也请太傅留情，毕竟都是些懵懂幼儿。”
沈惊松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赵衡。
被人迫害，经历这么些事，她心里却还能保留这一份善良，倒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语气郑重道：“公主安心养伤，余下的事有我即可。”
“如此那就辛苦沈太傅了。”赵衡放下车帘，语气忽然一转，问了句：“沈太傅今日在我面前，怎么不再自称在下了？”
隔着道车帘，依稀可见赵衡的面容轮廓。沈惊松眼中闪过一抹温柔，退后几步，没回答她的话，目送马车缓缓离去。
立夏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轱辘发出的咯吱声响，神情呆呆木木的。
直至回到公主府，立夏扶着赵衡进了院里，闻讯而出的莲巧扶着立春凭栏站在廊下张望，田妞儿则站在两人身后，立夏方开口道：“妞儿，过来扶公主。”
待田妞儿跑过来扶住赵衡，立夏立即撒手，绷着脸去校练场练拳。
立春看着立夏的背影，蹙眉担忧地问道：“公主，立夏这是怎么了？你们在宫里受委屈了？”
赵衡不语，没敢说她进一趟宫就成了武德帝和邵氏的义女。
这事太阿憋屈了，怕说出来，立春瘸着腿也要一起去校练场打拳出气。
但这事又哪瞒得住。
次日一早，圣旨就下来了。
同时，还在城里各处贴了告示，齐康乐被判了死刑，齐雍远玩忽职守，被卸了大理寺少卿的官职，且五年内不得再入朝为官。另外其他相关人等，也皆按罪论处。
另外，赦免关押在弦月庵的前朝官眷们，允许她们和军营中的部将士兵自行配对，再上报礼部，由礼部上呈名单给武德帝，下圣旨赐婚，以示恩荣。
圣旨和告示一出，百姓们一边暗骂赵衡数典忘祖，一边大夸武德帝知错就改是个圣明君主。
而得知赵衡认贼作父当了武德帝义女的消息后，头一个找上门的却是谢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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