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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误会


谢颐找上门的时候,赵衡正在午歇。

        因时节已经入夏,天有些燥热,她睡前特意叫莲巧替她支着窗通风,屋里因而也显得亮堂。

        她斜靠在临窗的矮塌上小寐,半梦半醒间,忽觉天光暗了下来,困倦的眼微微睁开,瞥见榻前静静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粗布短打,头戴着顶老旧破边的斗笠,斗笠边沿被他刻意压得极低,乍一看,瞧不清楚脸,只能瞥见半个下巴。只看衣着打扮的话,像是在街头市井里行贩的菜农樵夫。

        可外头的菜农樵夫,怎么会到她屋里来?

        赵衡整个人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她坐起身本能往里一缩,张口欲喊人,却听那人压低声开口道:“是我。”

        赵衡听出来这是谢颐的声音,心下稍安,转念想起谢颐如今是什么处境,又惊道:“你疯了?怎么敢到这儿来?”

        她这个公主府,跟个筛子似的,到处都漏风,府里进了什么人,她做了什么事,和说了什么话,转头便能被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给透露出去。

        这其中,当属皇后的眼线最多。

        撇开伺候人的那些丫鬟洒扫婆子们不提,就单说护卫府里安全的那五十个女将,全是邵氏赐下来的,这里面起码有一半以上暗地里都是邵氏的人。

        谢颐敢摸进来,只怕不出一个时辰,邵氏就会知道。

        太子还没从刺杀的阴影里走出来,邵氏心里憋着股气,城里搜罗的官兵一直没停过,谢颐这个时候现身,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嘘。”谢颐伸手抵在唇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你院里现在没人,趁着你午歇的时间,立夏去帮立春换药了,其他伺候的下人都躲懒听你的闲话八卦去了。”

        赵衡如今在外头的名声不太好听,府里头的人也在跟着嚼舌根,出于嫉妒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少不了还要额外编排一些关于她的谣言。

        谢颐敢上门来,正是看准了这时候公主府里定会人心躁动管理松散。

        赵衡冷静下来,没再说话,以免闹出什么声响惊动了人。她用眼神询问谢颐,这个时候上门想做什么。

        谢颐道:“听闻你成了武德帝的义女,特来恭贺。”

        他说话声音很轻,比窗外的鸟叫声还要低几分,可赵衡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咬牙切齿。

        “桂州和雍州如今是我的封地了。”赵衡起身,站在矮塌前的垫脚凳上,与谢颐齐高,道:“不必费一兵一卒,不用血流成河,轻轻松松两个城就归我囊中。”

        她望进谢颐那双装满愤懑的眼眸里,神情有些失望,和谢颐错身走到茶案前,边倒杯茶,边轻声道:“我以为,你应当和我一样为此而高兴。没想到你和外人一样,只看到了我认仇人作父,怨我寡恩少义数典忘祖。”

        谢颐神情一滞,默了片刻,却还是道:“亡国之仇,家破之恨,岂能用利益来抹平。桂州和雍州的两地,下至百姓上至守官将领,都不是诚心归降新朝廷,盼着有人能领着他们光复赵氏江山。阿衡,你若真想要这两地,又有何难。”

        赵衡倒的那杯茶,原本是要端给谢颐的,闻言顿生郁气,索性自己喝了。

        “我如今在汴京城里,如同一只笼中鸟,性命全捏在别人手里,是生是死,全不由己。”赵衡呷了两口茶,才堪堪将心里的烦躁压下去,神色平静的道:“我想要活下来,就得用利益来交换,可我一个亡国公主,除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那点好名声,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拿出去换我性命无虞?武德帝厌恶我在民间的声望高于他,他想要一个名声威望,那便让他拿去好了。国仇家恨我不敢忘,可我总得先活着。”

        谢颐动了动唇,本来想说人活着得争口气,若是骨头软了,活着无异于是行尸走肉。但他想起前两日赵衡还被当众带走关到京畿牢房的事,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回肚里,什么也没说。

        赵衡微微蹙眉,续道:“如今我连这点好名声也没有了,他日武德帝想要我的命,随便编排个罪名下来,便不会再有万人空巷跪在宫门前替我求情。”

        谢颐神情一整,总算找到话劝赵衡:“你当武德帝为什么要分这两地作为你封地,还不是因为桂州和雍州两地压根儿不受武德帝管。这两地往后但凡异动,你便是首当其冲那个。”

        赵衡定定看着谢颐,道:“所以这两地便不能起乱,你当下最该做的是替我盯着桂雍两州,让他们养精蓄锐,练得兵强马壮,成为我保命的倚仗,你明白吗?”

        谢颐眸色微深,没想过赵衡竟然是要把性命交给他了。他心下大受触动,正欲开口,却听院里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顿时脸色一变,低低道:“来人了。”

        “去床底下躺着。”赵衡反应也极快,边说着话,边将床幔放下,幔帐及地,正好能遮掩床底下的谢颐。

        她顺势又坐在床边,抬手拨乱了发髻,作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院里的脚步声停在了屋外,紧接着有人从外边轻轻将门推开,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便进来了。

        隔着一道清风,隐约可见是一个清瘦且高的身影。

        赵衡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

        进屋的人是立夏。

        立夏怕赵衡还在歇午觉,所以进院子的就放轻了脚步,进屋后她绕过屏风,见赵衡已经醒来坐在床上,屏着的呼吸也跟着放松下来,道:“公主,平阳郡主来了。”

        赵璇?

        赵衡微愣,旋即反应过来,武德帝已下旨赦免关押在弦月庵的前朝女眷,这个时候赵璇是该恢复自由身了。

        “郡主现下在前厅侯着,莲巧在旁服侍。”立夏走上前,边替赵衡梳妆挽发,边问道:“公主可要先喝碗莲子羹再去见平阳郡主?”

        赵衡视线落在的铜镜上,铜镜下方正好能照到她床底一隅。谢颐藏下床底,他的一角衣衫也被收入了铜镜中。

        她侧了侧身,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谢颐的那一角衣衫,方道:“去将她请到我屋里来吧。”

        立夏本想替她戴上首饰后再去,赵衡催道:“都是一家人,我什么样子她没见过。快去吧,别让她等太久。”

        顿了下,她又吩咐:“你待会就在院子外守着,不许旁人接近我院子。”

        立夏只得放下钗环,但还是坚持从妆匣里拿了支白玉簪插入她的发髻上,方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请人。

        不过片刻,赵璇就到了。

        赵璇的气色很好,比上次在弦月庵里见面的时候要略圆润些,衣着光鲜钗环满头,仿如一朵艳丽张扬的牡丹花。

        相比之下,赵衡一身素色常服,头上仅戴了一支白玉簪,脸上脂粉未施,好在刚睡醒,雪白的肤色染了些许红晕,显得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清丽,但在盛装的赵璇面前,终究还是输了一点艳色。

        难怪立夏方才要替她戴首饰,原是打着不想她被赵璇比下去的小算盘。

        赵衡心下莞尔,端坐在矮塌上,朝赵璇微微一笑,唤道:“阿姐。”

        赵璇款款走近,先是居高临下地打量赵衡一眼,嗤笑一声,道:“怎么这副模样?叫不知道的人见到,还以为你才是被关在弦月庵里的那个。”然后才在矮塌对面的椅子坐下。

        赵衡笑容不减,经历了这许多事,她早没了以往要和赵璇争个胜负出来的那股气性,语气平和地顺着赵璇的话道:“阿姐生得明艳动人,我自是不能比的。”

        “你这副自持端庄的样子,比从前还要讨人嫌。”赵璇横眼过来,眉宇间漾着似嗔似怒的风情,更叫她整个人变得鲜活起来。

        赵衡好脾气地点头:“是。”

        跟个面人似怎么揉搓都是软绵绵的,赵璇心觉得无趣,便懒得再说闲话,语气颇为不耐的道:“我今日是来见我弟弟的。他人呢?”

        赵衡已经猜到赵璇的来意,目光掠过床底,敛了笑容,正色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

        赵璇闻言脸色一变,猛然起身,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没照顾好我弟弟?”

        赵衡摇头,“我说姬夫人怀孕生子一事,是骗你的。姬夫人只有你一个孩子。”

        赵璇先是一怔,随即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赵衡:“骗我的?”

        赵衡点头,眼中闪过愧疚:“是,上次我在弦月庵说的话,全是骗你的。”

        赵璇两步走到赵衡面前,离她仅一尺距离,声音森寒:“赵衡,你我现在这个距离,我伸手就能把你的脖子拧断,你信吗?”

        赵衡坐着,微微抬起头,和赵璇对视。

        这个堂姐,打小被南安王叔跟眼珠子似的疼着,几乎是南安王叔手把手带大的,也学了那么一手近身擒拿,可以用于防身或者是趁人不备时暗算。

        庄家那位嫡出的大小姐,也就庄屿的姐姐庄嫣,就曾在赵璇手里险些丧命。

        那场面赵衡是亲眼见到的,知道赵璇没有说虚话。但她此时仍旧安然坐着,神色淡然,没有半分露怯。

        因为赵璇眼里没有杀气,甚至于连怒气,都是佯装出来的。她只是发现被骗一时觉得没面子,故意作出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而已。

        赵璇若真动了气,是不会废话一个字,直接下手的。

        但赵衡知道赵璇对她没杀意,藏在床底下的谢颐却不知道。

        谢颐深知赵璇的性子,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他怕赵璇真对赵衡出手,赵衡不通武艺,柔柔弱弱地一个姑娘家,怎么躲得过赵璇的毒手。

        于是谢颐人还未从床底下出来,先急声制止道:“赵璇住手。”

        话落,他便滚身出来了。

        赵璇循声望着从床底下滚出来的人,随后讶异地看了一眼赵衡,似是嘲讽又似调侃:“你倒风流,这时候了竟还有心思藏野男人,给张显戴绿帽子。”

        这句话说完,赵璇才品出一点不对。刚才那个声音,分明是谢颐的!

        她眼神一变,目光重新又落回到谢颐身上。

        谢颐此时已经站起身,摘了斗笠,露出一张俊逸略显清瘦的脸来。

        赵璇怔怔看着谢颐,眼眶不自觉红了,喃喃道:“你瘦了许多。”

        谢颐因藏身床底下,身上沾了不少灰尘。赵璇见了,本能反应便是走上前,伸手想替谢颐理一理衣衫,不料她的手才伸出来,谢颐就侧身躲开了。

        “你不要怪罪阿衡,她骗你,也是迫不得已。”谢颐恳声道。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颐这一躲,站立的位置,正好在隔在赵衡和赵璇中间。

        这在赵璇看来,就是谢颐在护着赵衡。

        她看着谢颐,眼中有一瞬间盈满了泪,但一个眨眼,她便将眼里泪意都逼了回去。

        “好得很,好得很,真是好得很。”赵璇连声说了三个好得很,面露嘲讽,“我以为早已经死了的丈夫,却藏在我妹妹的床底下。现在还当着我的面,这么护着她。”

        赵璇抬脚,明明和谢颐只相隔短短两步的距离,她却觉得用了一生的力气才走到谢颐面前。她扬手,本想朝谢颐脸上扇过去。

        在手离谢颐脸仅有一寸距离时,谢颐没躲,她却怎么都下不了手了。

        赵璇手顿在半空中,神色冷然:“谢颐,你是不是死过一回,连我是你妻子的事都忘了?”

        偏偏她语气却又绷不住有点颤抖,以至于话说到最后,尾音带出了一丝似委屈似愤怒又似绝望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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