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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接头


厅里主位被张显占了座,赵衡却不肯找个客位坐下,而是挺直着腰板站在厅中央,半点不心虚地道:“辛家的公子乔迁新居,我去他府上庆贺去了。”

        张显偏了偏头,有些疑惑:“辛家的公子?”

        “辛渐。”

        一说辛渐,张显就知道了。

        辛家无人出仕,也不急着出仕。辛家富可敌国,武德帝眼热已久,恨不能辛家各个子弟都跑出来求他封个一官半职,那辛家名下的产业就能找各种明目抄走。

        偏偏辛家人跟个缩头乌龟似的,打死不主动冒头。别人戳他也不冒头。

        武德帝馋钱馋得眼都红了。

        “你同辛渐有交情?”张显面露讶异,眼中怀疑之色更明显。赵衡同谁认识,又和谁家有什么关系,这些他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赵衡浅浅一笑:“前阵子买胭脂时碰上的,我想开个胭脂铺,正好辛公子对脂粉颇有研究,便交谈了几句,勉强入了辛公子的眼。”

        提到胭脂水粉这等玩意儿,张显眼中就露出了极为明显的嫌弃。

        辛渐喜弄脂粉的事,张显亲眼见过。

        一个大男人,成日弄这些娘们的东西,实在丢人现眼。

        张显心里看不上辛渐。

        辛渐也同样瞧不上他。

        这个三大五粗的男人,自己整日臭熏熏的也就罢了,还嫌他爱干净嫌他娘们兮兮的爱折腾女人脂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规定男人不许爱美啦?

        因而互相看不上对方的两人,相看两厌,打过一次照面,就再没往来了。

        “辛渐这人,性子古怪,没想到竟和你投缘。”张显嫌弃归嫌弃,但也没忽略辛渐背后富可敌国的身家,倘若辛渐背后同赵衡有什么私密往来,说不准今日的那三个前朝旧部余孽,就是赵衡的手笔。

        张显目光冷冷地盯着赵衡,眼中的怀疑不减反增:“这倒是稀奇。”

        “美人总是喜欢和美人呆一起。辛公子和我投缘,有何稀奇。”赵衡依旧从容淡定。

        张显一噎。

        辛渐和赵衡的相貌,的确可以让这两人互相引以为知己。

        赵衡微抬下巴:“再说了我每日都做些什么,将军不是了若指掌吗?”

        这两个月来,张显忙于军务,难得清闲下来,又被他府里的那位卖酒娇娘缠着,几乎没有时间到公主府来。同赵衡见面的次数,一只巴掌也能数得过来。

        在公主府内外,有张显的眼线,赵衡每日行踪,都会被记录在案。

        张显起初很上心,也防备赵衡,看得很认真仔细。

        后来发现赵衡每日不是在府里练骑射,就是出门逛市集,除了商贩走卒,没和其他人接触过。

        张显也就慢慢对赵衡放下了戒备。

        赵衡也从每日出门会碰到多少个人而渐渐察觉出张显的放松,这才特地选了今日出门。

        没想到,一出门,就出了事。

        被抓的三个前朝旧部,十有八九就是她今天见到的那批人里的。

        赵衡心里忐忑不安,可她现在不能表现出来。

        张显还想再问赵衡为何要男装出行,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朝赵衡行了礼,方转头同张显附耳说了几句。

        张显看了赵衡一眼,眼里的怀疑消了大半。

        他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道了句:“这几日公主行事,可千万别被抓到什么把柄。”便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那小厮依旧又同赵衡行过礼,这才转追着张显离开。

        赵衡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缓缓吐了口气。

        这小厮她认得,是沈惊松身边伺候的。这时候来,应当听从沈惊松吩咐,替她解围的。

        得亏今日碰到了辛渐,并且辛渐陪她一起回城了。

        否则即便有沈惊松,她男装出城这一点,在城门口不会这么轻松就应付过去。

        在张显这里,更难逃嫌疑。

        但今日侥幸躲过,接下来该如何办?

        被抓的那三名前朝旧部到底是不是她今日见的席家军?

        赵衡悬着一颗心,不自觉掐紧了手。

        她得想办法跟那三人联系上。

        …

        翌日一早,赵衡又出门了。

        这一回,她没遮掩行踪,而是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了。

        她坐上马车一走,公主府门前那些商贩以及落脚行人,就少了三分之一。

        马车行到西市,停在一家地段极好的胭脂铺前。

        铺子里的掌柜早早得到消息,庆阳公主要来,已经候在门前了。

        马车一停,赵衡刚下马车,身材略显圆润的掌柜就满脸笑容迎上来,恭恭敬敬道:“我家公子已在店里了,公主里边请。”

        掌柜正说着话,他身后不知打哪儿串出个面白伶俐的小伙计,脆声声地对立夏道:“姐姐,马车交给我来安置吧。”

        聪明的掌柜,伶俐的小伙计,这间胭脂铺里倒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赵衡进去前,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果然周围茶厮里喝茶的、沿街叫卖的小商贩多了好几张熟面孔。

        都是出门时在公主府前见到的那几个。

        看样子,她是又被事无巨细地盯上了。

        赵衡抿了抿唇,敛去眼中的暗色。

        她随着掌柜走进铺子里间,辛渐果然已经坐在里面,正对着几盒胭脂挑挑拣拣。

        掌柜将赵衡引进来,就躬身退下了。立夏则候在外间喝茶,没进来打扰二人说话。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怕自己被辛公子的美色迷得七荤八素,不小心说多了话,坏了公主的事。

        辛渐推来一个盒子,语气熟稔地喊了一声宁宁:“铺子的地契房契还有转让文书,都在这盒子里,你清点一遍,看看可有漏的。”

        赵衡见他半点不生分,宛如多年好友一般,自己也不客气了,拿过盒子清点文书。

        辛渐人生得美,办事也漂亮,这份转让文书已经盖了官府的印,辛渐也签了字。

        也就是说,这个盒子到了她手里,这间铺子,从地皮到房子,就完完整整属于她了。

        赵衡不由动容,谢谢二字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辛渐这般爽快,要的不是她这一声谢。

        “店里这些胭脂水粉,全是今儿一早上新的。”辛渐边调胭脂边道:“有个老掌柜和小伙计,嘴巴严实人也还算机灵,你若是一时找不到人,就先用着他们。”

        赵衡道了声好,目光落在辛渐身上,情绪晦暗不明。

        今日的辛渐,还似昨日看到那般随性,披散头发,穿宽袍广袖,脸上描过眉,涂了口脂,很有几分阴柔之美。

        若上了街,怕是要引起众人痴痴注目的。

        这样美的一个人,是不是做什么事都不会引起人怀疑。

        因为他身上的美,已经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顾不上想别的了。

        辛渐仿佛没发觉赵衡的走神,依旧自顾自地道:“今日是个不错的日子,前头一间茶肆周年庆典,正举办什么茶友会,趁着人流多,等会儿咱们就开张迎客罢。”

        他说话间,已经调好手里的胭脂,盖上盖子,塞到赵衡手里:”这盒胭脂,就当是送你的开业之礼,专门为你调的。”

        辛渐无声地比了个“毒”的口型。

        辛渐离去,立夏免不了又是一阵痴望。待她回过神,掀起帘子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小声问道:“这铺子,辛美人就这么给我们了?”

        赵衡捏着瓷盒,慢慢点头:“他知道我现下处境急。”

        “那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立夏沉迷美色归沉迷美色,该怀疑辛渐有不良用心还是会怀疑。

        她一脸防备道:“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地段的铺子,可是有市无价的,他这么轻易就给了我们,一定是别有居心。”

        赵衡摇了摇头:“不必怀疑他。”

        一个用美色就能杀人的人,却怀疑他耍阴谋手段,那是对他的侮辱。

        掌柜和小伙计想是已经被交代过了,等赵衡和立夏出来,齐刷刷地喊了声东家。

        “东家,小的叫福东来。”掌柜道。

        伙计飞快接上:“东家,小的是吉祥。”

        立夏“噗嗤”一声笑了,玩笑道:“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如意?”

        吉祥点点头:“小的家里三兄弟,有两个弟弟,分别叫如意和安康。”

        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十二三岁的年纪,身上还有一股少年的稚气:“不过他们都没啦,陛下率军进城那日,有队官兵将我爹娘和两个弟弟都杀了,搬走了我们家里的东西。我比较聪明,躲在茅坑里,他们没发现。”

        立夏脸上笑容一凝,别过头,沉默了。

        福东来拧眉,伸手拍了拍吉祥的脑袋,呵斥道:“话这么多,赶紧去外边招呼客人。”

        吉祥“哎”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跑出门,拉着嗓子喊:“新铺开业啦,各位姐姐妹妹们进来瞧一瞧看一看吧,我们铺子里的胭脂水粉是整个汴梁城最好看的。涂上它,保准你闭月羞花人见人爱。”

        福东来听着少年元气满满的声音,眉头总算松了松,有些拘谨地朝赵衡道:“这孩子家里没人了,如今叫小的一声义父,我们爷俩同病相怜,都没了家人,索性一起搭伙过日子,我将他养大,以后他替我送终。只是小的平日忙,没时间管他,有些不懂事,还望东家见谅。”

        赵衡摇了摇头,道了声无妨。

        吉祥是个聪明孩子,他跟她说了自己的身世,是在隐晦地表示,他和她一样,和如今的朝廷有着血海深仇。

        福东来也是。

        虽说是今日第一天开业,但实际上这胭脂铺在此风雨几十年不倒,早已经成了汴梁城里夫人小姐们常来的地方。

        外头招引客人的吉祥,很快就引进来几个年轻夫人,叽叽喳喳地道:“几位夫人,我们店里今日上的脂粉可是我们小东家亲自调的,比原来的更好用,更贴肤。您看看小的这张脸,是不是白里透红的?悄悄告诉几位夫人,小的脸上涂了脂粉呢。”

        几个夫人顿时一阵笑。

        “你一个小男子汉,怎么还学女人涂起粉了?不怕别人笑你娘们啊?”

        吉祥振振有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规定小男子汉,就不能爱美啦。”

        “是是是,你能爱美。”有个夫人压着笑意,语调娇俏地道:“你涂在脸上的这个粉,拿出来给我试试。”

        这个声音,听着很耳熟。

        坐在柜台里的赵衡抬眼一看,方才说话的那位夫人,是赵璇。

        同她一起来的几个年轻夫人,是那批嫁了新朝将官们的前朝官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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