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试探
在赵衡看见赵璇的刹那，赵璇也瞥见了她，脸上笑意顿消。
赵璇身后的那几个年轻妇人，也顷刻收了声。
几人对视不语的时候，门外忽然挤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和一个十五六岁丫鬟打扮的姑娘。
这两人一同进来，却是不相识的模样，妇人问伙计有什么新上脂粉，姑娘则自己到试脂粉的那个角落涂涂抹抹。
赵衡目光微转，打了个眼色。
赵璇会意，眉梢一挑，拉长语调道：“怪道我说怎么早上出门时听到鸦叫，原是要告诉我会遇到你，早知道就不出门了，晦气。”
赵衡神色淡淡，并不回应。
站在赵璇身边的一名圆脸温婉妇人淡淡地抿起一点笑意，“公主怎么坐到柜台里了？”
吉祥立马接话：“公主今日开始就是我们铺子里的大东家了。”
温婉妇人“哦”了一声，依旧是浅浅淡淡的语气，听着像是寻常寒暄，可话里却似乎又有话：“公主向来尊贵，如今竟亲自坐镇到这小小铺面来，想来公主府的日子比以前清闲了。”
“陈姐姐你就是善良。她这哪是什么清闲呀，分明是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只能出来盘些营生。”一名俏丽妇人捏着帕子掩唇轻笑，“我听说咱们那位大将军已经两个月没歇在公主府了。”
俏丽妇人说完，立即又有人附和：“将军府里有位卖酒出身的美娇娘，换做是我，我也宁愿抱着娇娘，何必去贴别人高贵的冷屁股。”
众人都知道，张显自打收了那卖酒娘，确实已经两个月没宿在公主府里。以至于公主府里原先那几位姨娘都坐不住，用各种明目纷纷向赵衡请辞，从公主府搬回了将军府里。
偌大的公主府，一时间人去楼空，仅剩下赵衡和生了子的薛氏两个主子。
薛氏的吃穿用度，还是张显叫人送过来。
但赵衡那份却是没了。
而她的公主俸禄，上边也一直没拨下来。武德帝不闻，邵皇后不管，又有一个赵璇声势正盛，摆明了和赵衡有过节，那些个看碟下菜的人，更是对赵衡苛待。
据说赵衡名下的几个庄子，要交的赋税都比别人多。
赵衡这个没了倚仗的前朝公主，过得还没一些家里殷实的人家好。
甚至还有人看到她身边的那几个忠心丫鬟，这阵子已经悄悄变卖公主府里的珍玩字画了。
“好了。”赵璇轻声制止了众人的嘲讽，款款走向赵衡：“到底姐妹一场，我也不忍见你如此落魄。你这店里最贵的胭脂我都要了。”
赵璇出门，带了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那丫鬟也是个机灵的，听到赵璇的话，当即掏出五张银票拍在了柜台上。
五百两银子。
赵衡眉眼微动，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魏夫人真大方。”
边上的福东来唯恐这桩生意丢了似的，忙起身亲自接待赵璇：“这位夫人次间请，我们这儿的脂粉，均可试用，您这边试试。”
赵璇似笑非笑地望着赵衡，对福东来道：“我出手如此阔绰，难道不配你们东家来招待我？”
“是了，我们想试胭脂，自己不会抹，总不好叫掌柜你一个男人来摸我们脸。”那位温婉妇人点头附和赵璇。
掌柜一下子变得为难起来，转头看赵衡。
让公主去伺候别人涂胭脂，这太折辱公主了。
边上的立夏立即道：“我替你们涂。”
赵璇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舞刀弄棒还行，抹胭脂这等细活就罢了。你手粗，别刮破了我们脸皮。”
立夏一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还真是满手老茧，粗糙得很。
赵衡起身，道了一声好：“我来便我来。”
她引着赵璇几人进了次间。
掌柜便又回到柜台里，低头拨算盘，偶尔抬起头看看四周。
角落里正在试胭脂的姑娘低头摆弄，吉祥招待的那名妇人笑眯眯点头。
两人看似都没什么异样，耳朵都一直听着次间里的动静。
赵衡仔细地替赵璇上胭脂。
其他人偎在边上，无不得意地道：“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让庆阳公主替我上妆。”
“这种事，我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
“何止不敢想，就连做梦都不敢梦的。”
“想来公主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上手伺候人吧。”
说话声、笑闹声陆陆续续地传出来。
始终没听到赵衡有什么反应。
隔着道薄薄的竹帘子，确实能看到赵衡躬身替人匀胭脂上妆。
两刻钟后，赵璇一行人志得意满从次间出来，在柜台前，挑了十来盒胭脂，就离开了。
正在试胭脂的姑娘见状，也起身随便买了盒胭脂，跟着离开。
挎着篮子的妇人也终于开口打断吉祥的推荐：“我瞧着都不合适，过些时候我再过来看看。”也追出门了。
吉祥一撇嘴，满脸不开心。
他讲得口水都快干了，这妇人愣是一文钱都不肯花，忒小气了。
都是来盯人的，漂亮姐姐就大方多了，至少还知道买盒胭脂装装样子。
赵璇一行人从胭脂铺出来，又逛了新楼，最后进布店里裁了几匹缎子，便各自坐上马车轿子分别回家了。
那名生得温婉的妇人，坐在自家马车里，从袖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胭脂盒。
这是赵衡替她抹胭脂时塞给她的。
轻轻揭开胭脂盒，里头放着一张字条——“查清三名前朝旧部身份。”
妇人看完，拿纸条塞到嘴里，无声地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她姓陈，如今嫁的人是张显心腹申副将。在前朝未覆灭时，她娘家陈氏一族，是真正的皇亲国戚。陈家祖上出过皇后，和皇室赵氏是沾了血缘关系的。按辈分，赵衡和赵璇得叫她一声表姨。
前朝覆灭，她娘家陈氏一族被新皇抄家斩首。夫家也受牵连，阖府上下百余人，包括她那对年仅一岁的双胞胎儿女，皆未留下活口。
她原本也是要死在别人身下的，是原本已经逃出去的丈夫以命换命，拼死回来救她，她才逃出去，混在其他官眷里，勉强苟下一条命。
马车轱辘轱辘前行，隔着车帘，能听到街上熙攘热闹，陈氏面无表情端坐着，直到马车倏然停下，驾车的婆子低声喊：“夫人，到家了。”
陈氏脸上瞬间扬起温婉一笑，在车帘撩起来的瞬间，徐徐起身，在婆子的搀扶下，动作优雅地下了马车。
门房“噔噔噔”跑过来，一边拉着马车，一边满脸笑容地看着陈氏：“夫人您回来了。”
陈氏温柔地回以一笑，转头朝正搬车厢里东西的婆子吩咐：“在茶肆里买的那几盒点心分给府里大伙吃吧。”
“哎。”婆子高兴点头。
申副将家里人口简单，统共加起来不过二十人。
陈氏进了府，便去了厨房，亲自下厨煲汤。
暮色将沉时，陈氏提着食盒，带了一个丫鬟，又出府了。
牢房里。
申副将还在审那三名漏了行踪被抓的席家军。
这三人已经关了一天一夜，酷刑用尽，身上血肉模糊，骨头都被敲碎了，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却依旧没吐出一个字。
仿佛哑了一般。
张显耐性耗尽，先一步离开了。留下申副将盯着。
这三人若是再这样冥顽不化，他今夜是别想回府吃口媳妇做的热饭了。
申副将烦躁地抬脚踢了一脚其中一人，骂道：“城里到底还藏了多少你们的人？”
被踢的那人，呜咽了一声，就没别的反应了。偌大的牢房里，只剩几道痛苦的粗喘声。
申副将烦得不行，抬脚又想踹人，却见狱吏快步进来了：“申将军，您夫人来了。”
申副将愣了愣：“她来做什么？”
“提了个食盒，说是给您送饭。”狱吏吸了吸鼻子：“闻着可香了，申将军真是好福气。”
申副将闻言面色稍缓，语气还算客气的道：“劳烦小齐大人在此先看顾一二，申某出去瞧瞧。”
狱吏躬身笑道：“申将军客气了。”
申副将大步离开，走出牢房外，果然见陈氏站在马车边上，她身边的丫鬟提着一个食盒。
见人出来，陈氏从丫鬟手里拿过食盒，迈步上前。
她的步子迈得小，申副将等了等，又耐不住性子，干脆自己迎了上去，几步走到陈氏面前，低下头问：“怎么过来了？”
陈氏的个头只到申副将肩头，看他还要微微仰起头，温温柔柔的一笑：“你昨晚就没回府，今天也是一天没见人，怕你忙着顾不上吃饭，我煲了汤，炒了两个菜，还热着，你有空了吃。”
申副将伸手接过陈氏手里的食盒。语气不由自主地也变得温柔：“好。”
陈氏捏着帕子掩着鼻口，眉头细细地拧起：“你身上的血迹……”
她一顿，猛然睁大眼关切问：“你受伤了？”
申副将低头一看，身上确实有斑斑血迹，但那是给人用刑的时候溅到自己身上来的。
“我没事，是别人身上的血溅到我这儿来的。”申副将满不在乎道。
陈氏眼眶微红，似乎是被吓住了，伸手拉了拉申副将的衣角：“如今天下太平了，你怎么还做这些事情，就不能换一个差事吗？”
申副将被陈氏这副柔弱无助的模样勾得心都快化了，放轻了声音道：“你别哭啊，我这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差事，不过审问几个犯人。”
“审问几个犯人哪用得着一天一夜不着家。”陈氏狠狠揪揪了揪申副将的衣角，软着声音急道：“你莫要骗我，以为我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今儿我出门就听到了不少流言，说城里藏着前朝要犯，就挑你们这些人下手。”
“没骗你，我真的是在审人。”
“那几个犯人是从桂州来的席家军，陛下一直疑心那边的席家军不是诚心归顺，可又找不出证据，也不敢贸然派兵过去镇压，怕引起边疆祸乱，所以才命我等一定要从这几人嘴里撬出话来。”
申副将完全没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被套了话，揽着陈氏走到马车边上，耐着性子哄道：“人被镣铐锁着，又有重兵把守，我只是审人，真不是什么危险的差事。”
陈氏却反手将他一推，恼怒道：“你就哄我吧，反正真出了事儿，那也是你自作自受，我才不心疼。”
便转过身，上马车，吩咐道：“我们走。”
申副将讪讪的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在丫鬟面前丢了脸，又诡异地尝到一点甜滋滋的味道。
媳妇这是在关心他呢，只是嘴硬而已。
他目送马车哒哒离开，提着食盒，闻着饭香味，满脸笑容地回了牢房。
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拐角，披了一层金黄色的暮色。
拉着缰绳的小厮，转头问道：“公子，咱们还要去牢房吗？”
“不必了。”沈惊松沉吟片刻，道：“去庄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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