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桃花眼
沉香淼淼，盘旋低徊。苏寒暮闭目于层层迷雾里，兀自掐着指尖。他适才只说了一句，救了一人，便不再开口多言。
殿内，凝重到肃穆。
向来唯我独尊的皇帝大气儿也不敢吭，生怕自己一多事，干扰了道长神算。
过了许久，也可能只过了须臾，苏寒暮终于挑起眼睫，轻轻舒了口气。
看来是有法子了！皇帝期待的睁大眼睛，迫不及待的开口求证：“道长，您可是有了解决之法？”
“唔。”苏寒暮长长的拖了一声，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又闭目潜入玄奥之地。
皇帝呼吸一滞，青白色脸庞憋得通红。在淼淼檀香中，他也忍不住开始思考，到底该如何做，才能平息她的怨憎？
想着想着，打转的目光晃悠着便转向了眼前的青云道长。
道长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身量修长，背脊挺得笔直。他静静的站在锦绣金砖上，眉目浅淡，无悲无喜，仿若一棵独立于崖边的雪松，被天地素裹，被时间独爱。
满殿的繁华富丽，竟被他随意站出一股超尘绝世的劲儿。
果然是得道高人，如此不俗。皇帝心下啧啧称赞着，混沌的眼神继续在苏寒暮脸上游弋，最终定格在双眸上。
可惜，青松一般出尘的人，却生了这样一双眼。
眼长，尾翘，形状肖似桃花。
过于多情。
就像曾经的她。
似醉非醉，风流万种，含情的眼眸，勾的他心神摇曳，勾的他大逆不道，做出谋朝篡位的勾当。
感受到老皇帝打量的目光，苏寒暮心里一哂，缓缓睁开双眼。
拂花荡水，敛去秋波。
睁眼那刻，眼眸中似有千万风华，要把眼前的人摄进去。
皇帝惊恐的瞪大双眸，肥硕的身子不断朝后退，以至于骇然的扑倒在御榻上。
这双眼，这双眼！和她的眼太像了！
苏寒暮歪了歪头，似是不解，他蹙着眉头问道：“皇上缘何这般？”
说话间，他又俯身靠近了些。
“别，道长您别过来。”皇帝艰难的又挪动了下身体。
苏寒暮眸中划过一丝笑意，他不解的又重复了一遍：“皇上缘何这般？”
堪堪整理好心绪的皇帝，尴尬的岔开话题：“孤只是觉得道长您，与故人有些相似。往事休提，道长可有法子了？”
“冥冥之中或有平替之法。”苏寒暮淡淡回了一句，为他宽心。
“哦？若能不损寿数，孤愿倾举国之力以助道长消除劫难。”皇帝心里的害怕之感去了不少，眉开眼笑的回答道。
谁知，这青云道长又将话锋一转，表情为难：“皇上贵为真龙天子，平替之人却并不能随便选取。”
“道长此话何意？”
“真龙之气乃极贵极胄之人。世间极贵极胄之人只有皇上，若想凑足此真龙之气，需在士族中人选取。”
“何人？”
苏寒暮捻了捻手指，语气微凉：“一人不足，需要几大士族中人的全部气运。”
“全部？”
苏寒暮闭眼，点点头；“士族中人全部汇聚于麟德正殿，由贫道开坛做法，集成所有人运道，方可练成与皇帝媲美的真龙之气。可一旦伤了气运，往后的路，怕是…”
皇帝的脸上青白之色两相转换，心下虽已下决定，可嘴上仍是犹犹豫豫的顺着苏寒暮的口风：“是啊，就怕大人们不愿。”
“那贫道就无法了。”苏寒暮语气遗憾的摊了摊手，“请圣上恕贫道法术不精。”
那些士族的命算什么，能贡献运道与他是他们的福气，安敢不愿？皇帝眼眸中泄出一缕戾气。他虽荒盈无道，早年诛杀前朝皇室的悍匪之气仍在，于是青白色的脸扭曲一瞬，狠道：“不，还请道长帮帮我。”
“那贫道回去拟写一份名单，便请皇上九日后于麟德正殿宴请名单诸人，切勿有失。”
苏寒暮再三叮嘱后，方才告辞。
月夜，不见星。
洛清霁着一身夜行衣，游走于黑暗的洛府。
前几日，她借口要收容大祸临头的挚友，哄着父母去远方的表舅家避祸。表舅家处天地之远，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即使战乱再次纷燃，也烧不到那里。
这样，她也可放心在前方拼杀了。
一面固定手上的腕带，一面抬眸四处查探布置是否有所缺漏，却忽然听得一声低呼。
是墙根底下的传来的声音。
那里，有一块蠕动的黑影。
她屏住呼吸，伏低身子，放轻脚步，悄然靠近。
纯黑色如猫一般矫健的身躯在夜色下缓缓行走着，月亮也配合的缩进云层里不肯露头。
四处一片漆黑，唯有将死未死的枯蝉在凄凄惨惨的□□。
洛清霁不由的暗暗庆幸，幸而今天出门行动时特意换上了夜行衣，可以不用打草惊蛇，直接拿下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蝉鸣嘶嘶，在衰蝉的掩饰下，黑影亦不再刻意压抑自己的痛楚，他颇有节奏的呲溜着空气，仿佛这样就能消除掉脚上尖锐的疼。
洛清霁心下微松，张嘴呼了口气，任冰冷的空气冷却一下发热的头颅。脚步仍是不停，依然躬着身子，缓慢朝黑影方向靠近。
随着她一步步接近，那模模糊糊的影子渐渐具象起来。
是个身量修长高挑的成年男子。洛清霁默默打量着那团影子，一面思考制敌之法，一面缓缓移动。
几息后，她已然近到伸手就可触碰道黑衣人的衣角，甚至呼吸间能隐约闻到一点‘一枝春’的香气。
可那黑影人仍是毫无所觉，正忙着与脚底的夹子斗智斗勇。
只见他强撑着一只脚，一手掰着脚踝，另一手拼命的扯开夹子。
现在可是绝佳的好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她猛然揪住男人的胳膊，男子一个趔趄就要倒地，她便顺势翻了个身，一把挼下黑衣人覆脸的纱巾。
此刻，月亮也适时的探出头来，洛清霁借着月光瞧去。一张如玉的面庞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修长的眉拧成一团，鼻子巴巴的皱着，黑曜石般的瞳仁中浮现出点点泪光，想来是疼极了。
她及时刹住了攻向对方下体的腿。
“如修哥？”洛清霁轻声低呼。
黑影，也是柳如修怔了怔，压着嗓子应：“是我，是我。”
月夜，星子从云层中闪烁出点点微光，解除束缚的柳如修领着洛清霁，到了一处幽僻之地。
未等清霁开口询问，他首先理不直气不壮的朝小姑娘质问：“清霁妹妹，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洛清霁有些莫名其妙，她眯了眯晶亮的眸，皱起眉头奇怪的看向他。
这句话分明应该是她问他吧？
“清霁妹妹，你这么看着我作何？”柳如修冷哼了声，气道：“你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儿，我全知道。使计让伯父伯母远走、又亲自接了难民入府安置。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修哥，我想做什么，你心里一清二楚，不是么？”毫不在乎的模样，瞳孔里甚至还映了个小月亮。柳如修满腔的怒火登时如同一颗气囊一般，被她弯弯的眼睫卸的一干二净。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他缓了口气，低声问。
“是因为奸细吧？”洛清霁眸中的小月亮幻成了漫天闪烁的星子，微光点点。
柳如修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既然你知道她是奸细，为何这般？”
洛清霁浅浅恩了声，提起另一茬，“如修哥你知道我干的‘好事’，还漏夜前来告知。嗯，让我猜猜，是在林陌骞那里偷听到的？”
柳如修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气音，不情不愿的肯定了她的猜测。
天知道这姑娘有多大的胆子，故意纵了奸细回去密报，这引蛇出洞之计，一个不好，连自己都要赔进去！
如此，他心念一转，急急抬眼瞅向小姑娘。
小姑娘笑颜盈盈，白皙小巧的脸庞被温柔的月光轻轻抚着，乖巧又柔和。
只见她拊掌叹道：“果然如此，此事还多谢如修哥告知。”
得到想要的消息，心情大好的洛清霁再次谢过柳如修，便满意的勾起唇，转身离去。
谁知，柳如修却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攥了攥。
迎上小姑娘疑惑的目光，他顿觉喉咙有些干涩发紧；“你没有别的要问我的了？”
清朗的声音似是裹着一层砂，砂石上下滚滚，忐忑如他。
“如今是没有了。”洛清霁轻笑着摇头，“如修哥此行的目的不是已经告诉我了？”
是啊，柳如修有些讪讪，手仍没有放开，“妹妹就这般信我，信我不会伤害你？”
洛清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泛了泛清凌的眼儿，学着柳如修平日的样子拖声拖气道：“然也——”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笑开。
此刻，月朗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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