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杀心
九日后,清晨。
天未晓,残月已褪,星子伶仃。
一名卖早茶的小贩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来到水井旁打水,简单洗漱一二,他推开木门,将剩下的残水泼出,好扫灭门前的灰尘。
近日来,无端北风紧,那风恶的很,不知从何处卷了若许沙尘,吹得整片都城都变得灰扑扑的。
买早茶讲究的是一个干净为生,镇日的灰尘让他烦恼不堪不已,因此,清理门前的飞沙,是他每天清早必要的工序。
将倒空的木盆夹在胳肢窝,又从门根后抄起一把扫帚,开始缓缓的清扫着。
裹了水的灰尘倒是安分的很,它们老老实实的游走在小贩的扫帚间,被堆积至一旁。
木条摩擦地面,划出吱嘎吱嘎的脆响,小贩边扫,边竖起耳朵,侧耳听着城门外难民的呻吟。
凭心而论,这种声音刺耳的紧,忧愁悲苦,离乱辛酸,全融入这一声声、一叹叹里,仿若在这麻木悠长的生活中,他们以苦难作食,愈嚼愈难。
早先一个月日夜听着还分外不适,可渐渐的,他反而越来越觉得声音很顺耳。
本以为自己是最底层的人,受够压迫盘剥,没成想竟还有人过得比他悲惨万分。
两相对比下,他忽忽觉得这声音宛如天籁,每天不听听浑身不自在。
他停了扫帚,侧起耳朵,细细的听着,却独独听见风声呼呼哓哓刮过地面,旌旗烈烈侵袭寒空。
那些难民的声音呢?
说来也怪,自北风紧黄沙漫,便绝少听见那些被堵在墙根底下的难民的呻吟。
这一点真的很奇怪,不过他也懒得探究,呼噜噜一把扫完地面,搁下扫帚,转身回门。
这时,他敏锐的耳朵又竖了起来——
是远处,梧桐街上传来的喧闹嘈杂之声。
马蹄砸地劈出一片清脆的哒哒声,小厮尖声尖气威喝马匹的怪叫声在清晨微冷的空气回荡,梧桐大街上灯影幢幢,人声鼎沸。
小贩揉揉困倦的眼,抬眼看看天幕。
天空仍是深蓝色的一块,独有梧桐一街上空,被暖黄色的烛光熏染成了暗金色,那些将散未散的星子,如同一粒粒细小的明珠,攢刻其上。
时间还早呢,梧桐街怎的今日如此喧闹?自皇帝罢朝以来,已许久没有此番热闹之景。
今日倒是少见。
害,也不关他这等小老百姓的事,于是他摇头晃脑阖上木门,准备早食去了。
洛清霁骑在一匹雪白的俊马上,闲闲的拎着缰绳,打量着四方街景。
街面光洁平坦,高出平地长余,梧桐杂植于街面下,偶有一两只小鸟掠过高耸的枝干,在模糊的薄蓝之下翅膀打的笔直,真似有风尾撩过天际。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1)
现在已入寒秋,菶菶萋萋的枝叶褪去了盛夏森茂丰沛,由苍翠转为枯黄之色,那伶仃的残叶从枝条上款款脱落,飘在翘起的廊檐上,洒在宽阔的街面上,最后停留在一拢漆纱笼冠上。
笼冠下,是一张秀美的脸庞。
眉细而青若远山黛水,眼蘸秋波如浮光粼粼。细风微微卷着,黄沙漫过清霁戴着的纱冠,卷携着枯叶纷扬而下。
她撩动宽衫轻袖,将手边的马绳移到手边一侧,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接过一片乱叶。
树叶呈巴掌之形,枯黄的叶边微微蜷缩,从外朝内缓缓逡染了层层叠叠的黄,叶柄笔直一杆,插入叶尖,宛如此街之貌。
宽阔笔直,直贯入朱漆门,琉璃宫。
这是入宫的唯一通途。
洛清霁垂下眼睫,淡淡的瞧着这杆焦黄的树叶。
“小…少爷。”身旁,一位跨着枣红色马匹的小厮左顾右盼,他心中酝酿了许久,方才压低声音期期艾艾开口,“小姐,你此番冒充少爷入宫赴宴,这样做妥当吗?”
眼里浮出层朦朦泪光,朦胧的凝成如雨般绵绵忧郁,那担忧晃如化若愁丝千万道,一股股缠绕在小厮的眉心,他咬住苍白的唇瓣:“若是被揭穿,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说话的人是洛府小厮,细眉,杏眼,梨涡。
他的声音极细极碎,轻盈吹散在空气里,转而落入洛清霁耳中。
洛清霁一笑,唇角勾出抹浅淡的弧度,轻道:“无论妥当与否,生死之外,我都会这般行事。”
她清眸微动,盯着小厮鸦黑的发旋,淡淡叹了声:“若是你害怕的话,我可立时放你回去。青杏。”
“小姐,不,少爷,奴才誓死跟随您,奴才并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担心您的安危。”青杏垂下的头颅甩了甩,眼内挣扎半晌又道,“既然少爷执意如此,您还是叫我的化名吧。”
“好呀,青暮。”
青暮,倾慕。这奸细取的名字似乎有些深意,洛清霁心里琢磨着二字,不动声色的夸道,“真是好名字,你是如何想来?”
“奴才随便取的,还请小姐不要见笑。”青杏小心翼翼的回,不时的抬起杏眼悄悄觑她。
洛清霁点点头,不再开口。
可望着她明晰透亮的眸光,青杏心里却如揣了千斤重的秤砣般,沉沉的坠了下去。
她,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洛府近两个月来颇为古怪,先是洛家兄妹各自解开她下的毒药,接着,洛家少爷消失不见,而自己的寒暮哥哥却大摇大摆的入府,扮做洛清珩的模样。
别以为她不知道,洛清珩那小子自解开五石散之毒后,就换了个芯子,换成了她的寒暮哥哥~
他可扮的真像呀,若不是头上漂浮的太极小阵,她可能会真的认错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洛府的小子,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怎么能和自己的寒暮哥哥相提并论?
是以,她绝不会认错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甜蜜一笑。
洛清霁一面慢悠悠的驾着马匹,一面捏着手心里的梧桐观察着青杏。
见她一会儿细眉颦蹙,一会儿抿唇浅笑,心里的猜测更实了几分。
而青杏仍然沉浸在她的思维里,漫无边际。
曲水之筵后,寒暮哥哥便不见踪影,洛府只剩一个洛清霁忙进忙出。
她大量接济难民、收拢难民、邀买民心,别人或许并不知晓只会赞她善良,可与她接触了几世的她,怎会不知?
洛清霁,多伪善的一人呀,四处卖弄她的善良,得了好名声,出了好风头,甚至靠这样渐渐笼络住了寒暮哥哥的心,让寒暮哥哥一路上为她牺牲至此。
其实,只是为了她的勃勃野心铺路罢了。
看透了这层,她按照原身的习惯,一举探得洛清霁的计划,如数禀报给林陌骞,让他转告太子。
毕竟是妨害江山的大事,本满心期待太子会所行动。
谁知太子那头,却毫无动作,只是让林陌骞回话:“让她好好保护洛清霁,不得多生事端。”
保护洛清霁?
青杏冷冷一笑,她恨不得立时杀了她,让她永生永世不得出现在寒暮哥哥面前。
看来,她要想法设法在皇宫里,除掉她了。
饱含杀意的眼光在平坦的街面上绕了绕,而后毫不掩饰的刺向前方骑着雪白马匹的女子。
女子毫无所觉,仍把玩着那只焦黄的梧桐叶。
苏寒暮面前铺了张雪白的宣纸,提笔蘸墨悬腕,却迟迟未能落笔。
笔尖浓墨一展,滴在薄如蝉翼的宣纸上,一颗墨点氤氲而成。
盯着那点墨,褐眸翻涌如潮。
着实烦躁。
他搁下手中的狼豪,双指一并,在太阳穴上按了按。
在拟写名单时,他便如此废了几张帖子。
名帖并不难拟,也无须细细斟酌,直接把那些恣意破坏朝纲,欺压百姓的蠹虫权贵挑出来便可。
独在一人取舍上,他犯了难。
那便是清霁。
他大致能看出这小姑娘的计划,也暗中操控了老皇帝,配合一二。
可宴请权贵一事,他确是不愿清霁淌进浑水中。
他借老皇帝之手,布了一整月的局,把各路人马都拉入局中。
太子,林陌骞,老皇帝,士族,前朝忠臣……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叫嚣的豺狼虎豹。
这些人,都各有所谋,不知他们的所谋,能否为他所用?
苏寒暮闭了眼,仍觉此事太过凶险了。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因为他深知一旦稍稍行差踏错,便会陷入万劫不复。己身倒无畏,可他心尖上的姑娘,容不得有半分损伤。
可是,依小姑娘的个性,这场最终的决战,她绝不可能缺席。
若是他执意不肯下帖,她恐怕会偷偷扮做小厮潜入宫来,如此,还不如把她拢在身边妥当。
他尊重她,信任她,愿意让她自行选择。
于是,一封花帖便以宴请洛清珩的名义送入洛府。
即使做下了决定,心绪仍是烦躁不安。
昨夜辗转难眠,今晨便早早起身练字清心。
谁知,心没静成,又多添了一笔浓墨,反而将他几月以来强行压制的心情,滚滚的翻了上来。
苏寒暮将目光从墨点上收回,投向霞光微燃的天际,沉沉叹气。
时候也不早了,简单的做了些必要装点,他抬步朝麟德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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