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途“羔羊”楚去辞

然而江游还是太天真了，当夜他是没做噩梦，但不是因为及时制止了自己的脑补，而是被“生鱼内卷，死鱼直挺”的忧患意识折磨得再次失眠了。

        他思来想去，又想起了楚去辞的考察记录本，打算要过来对照考察项目，研究着写先个改进措施寄回教中。至于江盏看不看，按不按着捯饬，也便另说了。

        从床上翻身坐起，江游看了眼时辰，已过了子时，但还是打算碰个运气，推门往隔壁屋望了眼，居然还有亮光从窗户透出来。

        于是江游没再犹豫，随意扯了件为符合身份而添置的常服，就顶着夜里的寒气出屋，叩响了隔壁房门。

        “来了来了！”楚去辞应声来开门，衣着整齐，一看便知还未就寝，“你怎么还没睡？找我有事？”

        江游点点头进屋，扭头就瞥见书案上那本考察记录正摊着，料想楚去辞刚刚大约是正在补充做详细记录，于是清了清嗓子才道：“是……想找你借考察记录本看一眼，我知道每年江湖榜的评分项目和标准都会有一些调整，往年司官透露的也不多，考察结束后也没告知过综合得分。”

        “这不行！我们之前可是约好条件的，我配合你的前提，是必须保证这次考察的公平性！”楚去辞一听，立刻如临大敌地跑回书案边，母鸡护食似的“啪”一下把记录本合上，生怕江游目力惊人，这就已经偷看去一二了。

        他口中二人约好的条件，还得从三日前的傍晚说起。

        好不容易哄得衡武司司官令答应指派自己参与今年的门派考察，楚去辞生怕对方反悔地连夜出了都城，马不停蹄，一路北上，终于在三日前的傍晚抵达了目的地。

        他满心欢喜地牵着马进了靖凉城的城门，背着身后那把临行前特意从衡武司顺出来的，自个儿压根就拉不动的大弓，楚去辞畅想自己仿佛身处大漠戈壁，于长河落日圆的苍茫中，行走江湖。

        兴许是从小跟着身为衡武司司指挥的姑母住在司内后衙的缘故，楚去辞打小就对江湖快意十分向往。于他而言，圣贤书里那些之乎者也的吸引力，远远不及话本中江湖上的刀光剑影。

        再长大些后，楚去辞就在圣贤书与江湖话本的双重影响下，有了为大衢武林著书立说的想法，连书名他都想好了，就叫《大衢全武册》。

        书里得有一人一马一剑一壶酒的少年侠客，也得有几天几夜几多愁的诗酒故事。

        为此，他先是推拒了姑母给自己安排的太学院闲职博士，央着求着转进了衡武司当司官，得以出入衡武司下设的辑录库，翻阅各门各派的详细档案与每年的考察情况。

        但人总有些得寸进尺的劣性根，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楚去辞看了几个月的资料，终于不甘只能靠读些文字来聊解江湖之思。

        趁着姑母外出不在司内，楚去辞又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对司内二把手的司官令软磨硬泡，愣是求得了个外出考察的名额。

        虽说被指派去的靖凉城里没什么江湖闻名的大门派，但无论如何能独自出门，去江湖走上一遭，对于从小就被姑母过分呵护，出入总是香车宝马、仆从围绕的楚去辞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畅快与自由了！

        就连这江湖的空气，闻起来都比闕都的豪情万丈。

        “店家，请问卷卷门怎么走啊？”楚去辞在城门处不远的茶摊稍作歇脚，要了碗热茶暖身子，顺便向店家打听。

        卷卷门虽是小派，但在靖凉城中多年，百姓多少都是听闻过的。只偏巧这店主是个新迁至此的外乡人，盘下这茶摊半月不到，生意经都还没念顺，哪里有心思起管什么江湖事，故而不知。

        只是店家本着就算闻所未闻也要与客人热情唠嗑、没话找话的服务态度，依旧大着嗓门应道：“卷卷门？是酒馆还是青楼啊？名字还挺特别的！”

        “咳咳咳！”楚去辞当即惊得一口茶水呛到，生怕别桌的客人听去，要对自己投来异样的眼光，还咳着就慌忙摆手解释，“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我问的就是个江湖门派！”

        店家闻言，唔了一声：“没什么印象，估计是什么野鸡门派吧。”

        “好、好吧，多谢……”楚去辞是个面皮薄的，闹了这么一出后又没问出什么，放了两片铜板就想逃离这差点儿让他江湖性死亡的现场。

        谁知屁股还没离了板凳半寸，便有人将包袱甩在茶桌桌沿，曲腿在对面凳上，单手一搭，没形没款地坐了。

        “你要去卷卷门？”

        来人束着利落的短高马尾，黑色劲装，斗笠微低，腰间别两把透着寒芒的银亮手戟，本是一身肃杀的锋锐，袖口处偏又隐着几团潇洒的流云暗纹，带出了些少年人打马江湖的恣意侠气。

        “这位少侠知道卷卷门？”这一路行来，就属对面这人的形象与气质，最符合楚去辞心目中的少年侠客，于是他又怀揣着不知其所起的敬意，重新坐下来。

        江游也不答他，默认了自己“少侠”的身份，抬手叫了茶水和点心。轻功再卓绝，溜着一帮师兄弟们在附近两座城池打上好几个来回，也怪累人的。

        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正愁怎么混进卷卷门，这现成的机会就送上门了。

        进城门时，江游就在注意到走在前面的这小子了，步子沉，一看就是没练过武的，却背把大弓。衣着虽刻意低调，可方才付钱时掏出的荷包却漏了老底——上好的织造绣品，就做荷包的这么一小片料子，都能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佩用者必定是非富即贵。再加上这坐个破条凳也如端坐太师椅般的作派，就排除了这荷包是偷来的可能，多半是个家教森严又未经世事的公子哥。

        当然了，这种一个人偷跑出来寻求刺激的公子哥在整个大衢王朝恐怕并不少见，江游也没那么泛滥的善心送迷途的“羔羊”在被宰之前回家。

        真正让他决定上前搭讪的，其实是公子哥怀中露出的那一角江湖人都眼熟的令牌。

        “麻烦店家再上两份点心。”楚去辞倒也上道，趁店家把茶点端来时，又拍了几个铜板，“少侠的那份我也付了。”

        对他的这份殷情，江游泰然自若，没说谢，也没说不谢，只是兀自一碗茶下肚，又吃了半盘糕点。其间，江游能感觉到那公子哥的眼神打从刚刚起，就一直黏在自己腰间那副手戟上，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就差上手摸了。

        如今朝廷选拔官员已经青黄不接到了如此地步吗？让一个看到武器就五迷三道的司官前来考察，怕不是走了什么裙带关系入的衡武司。江游还不知自己的腹诽竟切中了真相，只是担忧自己把那块令牌看走了眼，便问：“我可以给你带路，但你去卷卷门做什么？”

        “古有——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今日有幸结识少侠，是楚某的荣幸。”楚去辞见江游这么爽快，当即起身，斯斯文文地给他做了个揖，“在下衡武司司官楚去辞，来靖凉城考察城内门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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