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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国子监三


自从那日过后,郑栩似乎整个人都变了,他会在周邻河被点名的时候站了出来,替他解围,会在夜里也给他留一盏灯,不至于他每次起夜都磕磕绊绊的,会在半路遇上之时,对他点头示意,而不是视若无睹的走过。

        他最近莫名的对周邻河好,让周邻河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他又是在算计什么。毕竟,在他看来,郑珝不算什么好人,而且自己算是他的仇人。周邻河开始怀疑他是否是在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自己对他放下防备,最后给自己致命的打击。

        郑栩最近和程家的次子程思钰走得近,谁不知道程家如今是依附元家的,而郑珝也就是他的半个主子。说实话,程家的吃相太难看,国子监的人都对他嗤之以鼻,所有人也坚信郑珝不过是利用程家这一关系网罢了,不然早把他踢了。而被所有人耻笑的程思钰此刻却是和郑珝挑灯对弈。

        程思钰不知道郑珝为何深夜不回兰舍,而是在这里和自己乐此不疲的下棋,明明自己节节败退,换成其他人早就没那份闲心坚持这局无聊的游戏。郑珝想什么他猜不透,但是他是烦躁的,比如,他连连看了好几回外面的天色,显然是坐不住了。

        “殿下可是有急事?”

        “天色也不早了,殿下该回去歇着了。”

        “思钰啊,你说,你和李家会有冰释前嫌的一天吗?“

        李家啊,程思钰笑了笑,眼底俱是翻滚的杀气,李家,绝不可能有那一天的。

        他的故事,其实也是一个可怜的身世。

        程思钰,原本不姓程,而是姓李,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和李家成为了血海深仇。程家幼女曾也是名门千金,窈窕淑女,正是风华正茂时,嫁与李家大郎为妻。李家大郎李顾海也争气,为了光耀门楣科考入仕结果也是心愿得偿,成为李家头一个进士,一朝成名的李顾海,开始飘飘然起来,不仅是喝花酒,任上还贪墨,导致他被革职查办。可尽管这样程家还是在尽心尽力的帮他,甚至动用自己的能力帮他官复原职,可惜这李顾海不仅没有感激之心,反而在幼子满月之时纳了花楼的酒娘子为妾,导致程小姐心灰意冷,勉勉强强撑到幼子七岁时便无疾而终。程家承受了丧女之痛,而爱女唯一放不下的孩子却留在李家受继母的苛待,程家于心不忍,每每去李家,程思钰都极其狼狈,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没有了母亲的庇护,活得不如一个下人,一个八岁的孩子,还没有一个五岁的孩子的身板,从那以后,程家与李家撕破了脸,强制接回了程思钰,把他过继到了他的大伯膝下为二子,上了程家的族谱,从此李家再无李思钰,只有程家失孤的程思钰。至此李家与程家断交,再无任何瓜葛。程家承受了丧女之痛,却极其疼爱这个孩子,一家人也过得和和美美,不分你我。当初为了给李顾海打通关系官复原职,程家砸进去无数钱财,又补了李顾海留下的窟窿,导致程家家道中落,一个百年大族,至今没有一个承担起门楣的顶梁柱,而如今程家依附了元家。只要郑珝得登大统,那么程家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那时候程家就是从龙之功,光耀门楣,不在话下。

        如今的澧朝,虽说国泰民安,但其中的风起云涌也少不了,好比这个令人眼红的东宫之主,就令无数人争先恐后,而首当其冲被推在前面的人就是郑珝和郑炤两兄弟。一朝荣辱,就在谁被钦点为皇储了。

        就说程思钰那么痛恨李家,他又如何能和周家化干戈为玉帛呢,就算他同意,元家上下都不会愿意。

        他和郑炤,元家和周家,就算他们之中有谁确定了皇位继承人,也不会有那一天的。

        但凡劲敌还活着,皇权之争都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

        周家把控军队,元家把控朝堂,两分阵营暗中较了不少劲,如火如荼,誓死不降。

        周邻河虽说和郑珝一个组合,却是除了上课睡觉时间,都和郑炤一行人一起,郑炤受了他母妃的命令,要照顾好弟弟,也承担起了当哥哥的职责,吃的,玩的,什么都是先周邻河,也让他人大跌眼镜,原来,周邻河在贵妃母子心中的地位如此之高,难怪会自幼长于深宫。

        只是这份宠爱,不知是好是坏。

        郑炤是真心宠爱周邻河,这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弟弟,虽说不是亲生,却胜似同胞兄弟。

        周邻河曾试图从系统那里套出原本世界的故事发展,可惜系统死鸭子嘴硬,完全套不出一星半点。他很想知道,郑炤的结局是什么?郑栩呢?他自己呢?这些国子监的学生呢?周家人呢?澧朝百年之后呢?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可是他知道,这已经原本的世界不一样了,至少,有个人不一样了。

        听说国子监来了个新的先生,名唤夏霁,此夏霁非彼夏寂,一个是桃满天下文学大师南歌先生的关门弟子,一个是朝廷的少年将军。

        两人音相近,都是声明远播之辈,只是一文一武,大相径庭。

        夏霁,闻其才华横溢,响绝天下,曾得澧朝不少女子的爱慕,只是他清心寡欲,至今无家室,不为女色所动,一心都扑在了学问上。

        周邻河听着他的名号,只觉得他只差剃个光头,就能和寺庙里的和尚称兄道弟了。

        不过在见到夏霁的那一刻,他才算是明白了,世人美谈不是空穴来风。他是真的长在了人的审美上,只要一看见他,怕是倾绝众生也不为过,周邻河很少这么评价一个人,在现代,他见过了各种姿色的人,也很少对人赞不绝口,在这个世界上,他除了对郑珝的外貌表示过惊艳之外就只有这个夏霁了。

        霁月清风,风华天骄,骄子天纵,果然如是。

        也是,像这么风华绝代的人,若众生里无人配的上他,就该独身清影一辈子,也不要将就了去。

        传言里夏霁那么个神仙似的人,此刻在所有学生面前其实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周邻河看着清冷如松,修雅正气的夏霁,似乎都带着逼人眼球的耀眼光芒,如果不看身份,以他看来,夏霁都有可能是主角,哎,这个世界真的是神仙打架不分上下啊。

        只是认识了夏霁之后,会发现,他没有传闻里的那么不近人情不知世故,固然孑然正气,高高在上,也会被课桌勾住衣角,也会被不思进取的学生气得面红耳赤。

        那天下课之后,周邻河去更衣如厕,见着了从里面出来的夏霁。

        “先生。”周邻河闪到一边,规规矩矩的朝夏霁喊了声先生,他向来都是好学生。而夏霁却是慢条斯理的扯好衣袍,然后眼眸半垂,站在了周邻河的面前。

        只见他衣冠楚楚,相貌堂堂,此刻却如地痞流氓一般伸出一根胳膊撑在一面墙上,歪着上半身,把周邻河逼在了角落里,进退不得。而他对这不雅的姿势却却毫不顾忌,看着周邻河的样子和大街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的街头混混有的一比。

        “我问你。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下一句是什么?”

        “先生?”周邻河被夏霁这一番操作整无语了,胸膛里的心脏因为夏霁不善的靠近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耳朵里全是心跳的声音对夏霁说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夏霁等着他回答,周邻河却觉着自己后背快要汗湿了。他哪知夏霁靠近他却是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此刻脑袋里仍一片混乱,跟浆糊一样,哪里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情急之下,他在心里高声呼唤系统君。

        救命啊,系统大哥,我不能在新老师面前丢脸啊,不能第一次见面就影响我在先生心目中的形象啊。我可是有志少年啊,我是快要崛起的后起之秀呢,岂能倒在先生的策问之下?!

        幸亏系统没有充耳不闻,还是拯救了这个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少年。

        一句话突然在周邻河的脑海里响起。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现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所幸夏霁没有太过为难他,见他答出来了也就放过了他,他心有余悸的回到教室里,想着刚才的事情生无可恋。

        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这么刺激过,哪有老师在茅房抓人背课文的,这个夏霁也太变态了。

        后来周邻河才知道,那天但凡去如厕的人都被夏霁堵在茅房外考校了一遍。

        原来,不止他一个啊。知道不止他一个人后,周邻河内心才平衡了些。

        可是被考校通过的周邻河却没有那么高兴,因为夏霁逮住机会就揪人提问,特别是上课的时候,三句就有一句是提问,像极了曾经的班主任。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周邻河,可知其意?”

        周邻河已经麻木的站起来,双目平视前方,把自己死记硬背下来的答案说出来。

        “中庸之德高,人怀而鲜。”

        夏霁满意的点点头还不忘冲莘莘学子夸赞周邻河。“大家多向周邻河学习啊,不要仗着自己出身高就不揣点墨水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凡有耳朵的都能明白,夏霁是在警告他们,不要仗着自己的家世就不学点学问了。澧朝重文,天下学问高的都受人顶礼膜拜。而能上任国子监的先生,都不是泛泛之辈,自然,也不是轻易就能惹的,少说话,多读书,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书院连连几天阴雨绵绵,屋子里有些回潮,连被子盖着都不暖和,跟铁板一样厚重,夜里冷得不敢脱衣服。

        大雨说来就来,学院取消了堂课,大家都留在寝院里歇课,好学的已经翻起了书本,不好学的在补觉或者干其他的。

        周邻河伸手接住了一掌心的雨水,雨水冰冷又清澈。

        院中的海棠彼时一派可怜,雨水不近人情,兜头下来,残了枝损了叶。

        好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

        周邻河本想要出门去,自己一个人待着委实无趣,想要去找郑炤打发时间,可临出门了却没有找到木屐和伞,后面才想起来,是给李文意借走了,不知缘由,至今未归还。

        他兴致阑珊的回了屋子,趴在窗口,看着雨幕,水珠滴落,击打着地面,发出一声声清脆又悠扬的曲子,睡眼惺忪之时,一阵破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掩盖了雨珠滚落的声音。

        郑栩在雨幕里逐渐清晰了身影,黑色长靴踩着水洼,溅起水花,鞋面已然不是原本的颜色,却步履不停。看着雨幕里郑栩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提着东西快步而来,周邻河原本的睡意全无。

        他目视着郑栩在门口抖抖伞上的雨水,然后把伞立在门边才进了屋子。

        进了屋后郑栩却是径自来到桌旁。

        “这是今天的午饭,雨大了,我便去拿了过来,不教人跑一趟了。”

        郑栩在跟周邻河说话,可是周邻河起初不知郑栩在和自己说话,也便没有回应。

        他故作矜持的扭头看见郑栩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盘各色菜色的碟子,瞬间双目炯炯有神。

        “这还有我的一份?”郑栩一个人领不了这么多份的饭菜,肯定是捎带了他的一份。

        “嗯。”郑栩云淡风轻的点点头,在周邻河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弯了嘴角。

        “谢谢。”周邻河也不拘束,坐下去就帮忙分起碗筷。

        郑栩面前放一只碗一双筷子,自己面前摆只碗,搁双筷子。

        这雨天他没有雨具也出了门得亏郑栩没有计较以前的事,以德报怨,给他也带了饭菜回来不然他肯定要饿肚子了。

        每一场大雨过后都是艳阳高照,潮了几天的屋子此刻只差没有揭了屋顶让它全方位无死角的晒晒太阳。周邻河想晒床被,可惜他不会拆被套。

        这古代不似现代,现代的被套都是装的拉链,这里的却是四角缝了针,上面压线,拆起来都麻烦。

        郑栩晒了他的书回来看见周邻河还在不懈的拆被套,有些不明所以。

        “抱出去晒就是了,拆它作何?”

        “自然是晒里面的棉絮了,这样子能晒得好吗?”

        “铺外面栏杆上就是,太阳正烈,用不着拆了。”

        周邻河一听也就算了,反正他也拆不了,就算是现在拆了,夜里盖前还得想办法缝回去,何必麻烦了。

        郑栩看着周邻河爬上床铺掀下面的褥子,于是便去搭把手。

        被子在上面压着,周邻河也扯不动下面的褥子,于是冲拽着一角褥子的郑栩指使。

        “帮我抱起来先。”

        郑栩闻言于是自告奋勇给他抱出去晒了。

        “那我先给你抱出去晒了。”

        郑栩铺盖一卷一股脑的抱了起来,周邻河都看呆了,结果还是逞英雄了,因为被子挡住了视线,郑珝还没有走上几步就差点撞上桌子,幸亏前面是被子,摔下去也不妨事。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丢了人,郑栩耳根子刷地一下就红了,红得透明。

        周邻河看着固执又好笑的郑珝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多少有点笑话他的意思,可郑珝见了,却是高兴了。周邻河高兴他也高兴,他还怕周邻河不高兴的呢。

        仿佛是为了逗周邻河笑,郑珝在起身的那一刻又摔了下去,不过这次的假摔那么明显,周邻河不笑了,而是冷冷的盯着郑珝踩着自己的被子。

        郑珝也知道自己演过了,于是讪讪的抱着被子出门,把被子都摊在栏杆上晒了起来。

        扯得一丝不苟,没有一点皱褶,连他自己的都不曾这么仔细过。

        他拍着被面不存在的灰尘,想着周邻河为自己做的,而自己为周邻河做的却只是九牛一毛,他心甘情愿,就算是摔跤博他一笑都甘之如饴。

        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特别是膨胀的棉絮,散发着太阳的味道,郑栩一头栽进被子里,被子捂着脸,艰难的吸食着被子里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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