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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信道上山意迟迟


  第二日一早,他们二人在孙老汉的指示下,换上了粗布短衣,打扮成患难小夫妻的模样进了山。期望他们这副落魄的打扮能唤起那金蚕谷主的几分同情,将价码压得低些。

  山道险峻,以他二人的武功本可以踩力而行,奈何求神拜佛凭的便是一颗诚心,寻医求药也是一样的意思。他们既扮作了患难小夫妻,就没有大摇大摆凌空而上的道理。是而,这一走便快到正午了。

  孙老汉说顺着这条道一条路走到黑,就能找到金蚕谷。多少年了,来求医的人都是这么个走法,绝对不会错。孙老汉毕竟没有上过金蚕谷,他们原想在山路上再寻人问问,岂料这一路上来是半个人都没见着。仰头望去,距离山顶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也不知那金蚕谷究竟栖身何处。

  “你说,那孙老丈怎么一个人住啊?”赵攸怜本想手脚并用地“爬”山,奈何男子非要搀着她一只胳膊,二人只得慢吞吞地在山道间走着。

  “孙老丈的妻子十年前过世了,所以他一个人住在此地。”林卿砚知她又忘记了,也不点破,只耐心地解释着。

  “那孩子呢?孙老丈和他的夫人之前没有孩子吗?”

  “这……老丈倒没提及。想来即便是有,如今也不在身边侍奉罢。”

  “你——是不是想起了林夫人?”赵攸怜道,“等我们去过了那金蚕谷,不管医得好医不好,我们都回建阳去罢。”

  “医得好自然回建阳去,若是医不好……”林卿砚握紧了拳,“我们便往西域。”

  “可是……”她还欲分辩,突然被林卿砚按住了肩,双双掠向一侧,站到了山道边的林地上。

  一只竹箭自上破空划来,从她方才所站的地方疾速穿过,正中一旁树根边的一只栗鼠。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林卿砚厉声道。

  循着箭来的方位向山上望去,只见一个青衫女子翩然跃下了树杈,手中握着那柄短弓一下下地敲在左掌心,像握了把折扇一般闲适。

  她身形娇小、玲珑有致,黑白分明的一对鹿眼无辜地眨着,手腕上各系着一串精致的铃铛,叮铃有声。她施施然举步上前,直接无视了他们两个大活人,径直走到了那被竹箭射中的栗鼠跟前,提着箭杆将挣扎了几下很快奄奄一息的栗鼠拎起来瞧了瞧,又丢回了地上。

  “姑娘!此地并非射猎之所,姑娘胡乱射出竹箭,就不怕误伤了行人吗?”林卿砚严声责问道。

  “首先,本姑娘并非胡乱射箭,这不是射中了猎物?”青衫女子斜睨了他一眼,面露不屑,“其次,  我并未误伤行人。再次,便是误伤了又如何?这山上不就是金蚕谷,治好了还她便是。”

  “人命岂是儿戏!”林卿砚怒气上涌,脑中却猛地划过一道灵光,“更何况,金蚕谷有偿医病,只怕他们开出的诊金,姑娘不肯付!”

  “这有甚么不肯付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便是。”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便往山下走去。

  “姑娘飞箭射杀了这栗鼠,却弃如敝履?”赵攸怜发声道。

  “哦?不行吗?”女子回过头来,“本姑娘只想将它制住,好带回去驯养,谁知道这一箭准头不佳,要救回来也麻烦,索性另寻一只。”

  林卿砚、赵攸怜对视一眼,皆是了然于心。他们还从未听说过谁家饲养飞禽走兽,是先将它伤得动弹不得,再捉回去医治的。这姑娘行事怪异、性情桀骜,会说南地的官话,又张口闭口不离“金蚕谷”,极有可能就是谷中人。

  林卿砚抬头四顾,旋身凌空,眨眼间跃上了五丈高的梢头,飘然落回赵攸怜的身畔时,合握的掌中困着一只探头探脑的栗鼠。那栗鼠显然也没从方才的剧变中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才开始齿爪并用地挣扎起来。

  青衫女子听见身后的微响,犹疑地回过头时,便见男子的掌中抓着一只毛皮发亮的栗鼠,不由得眼前一亮。

  “你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卿砚上前两步,将掌中的栗鼠递到青衫女子面前:“如此,姑娘就不必提着弓箭四处猎鼠了罢?”

  女子喜形于色,胡乱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欲接过栗鼠,岂料林卿砚将手往回一缩。

  “这栗鼠凶得很,小心伤了姑娘。”林卿砚道,“我看姑娘随身也没带捕鼠的篓子,不若这样罢,不知姑娘家住何处,若住得近,我们二人便送姑娘一程。”

  “也好也好。”女子遂收了手,三两步走在了山道前面。依她原本的意思,是打算用箭将栗鼠串起来带回去,不过看着眼前虽着布衣、却难掩俊逸风流的男子,她忽然改了主意——

  “你叫甚么名字?”她雀跃地转过头,在目光捕捉到身后赵攸怜挽着男子的手时,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

  “在下?在下姓林,名唤卿砚。这位是内子,姓赵……”

  “好了我知道了。”女子不耐烦地打断道:“你想知道我叫甚么吗?”

  “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羿迟迟。”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羿迟迟,好名字!”

  经他这一句夸,女子的面上飞起一片红晕,在一袭青衫的衬托下更加明显。

  “羿姑娘,小心台阶!”

  林卿砚话音未落,羿迟迟便一脚踢在了台阶上,一个趔趄向前栽去。还好她有轻功的底子,双手一撑重新站稳了。

  不知是因着受了惊吓,还是有些赧然,她的脸更红了,叉着腰道:“不要叫我羿姑娘!叫我迟迟!”

  林卿砚怔了怔,笑道:“好!迟迟姑娘。”

  羿迟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遂负手专心走在了前面。

  很快,三人攀上了一处小丘,笔直的山路截断于此——眼前是偌大的一片山谷,刀劈斧削、浑然天成,其中孤零零地伫立着几处草堂屋舍。习习的谷风扑面而来,那一刻,林卿砚和赵攸怜如临世外桃源。

  无怪乎孙老丈说沿路而上必能找到金蚕谷。这样一片壮观的景致,任谁都不能忽略。

  “姑娘是金蚕谷里的人?”林卿砚如梦初醒般问道。

  羿迟迟一挑眉:“是又如何?”

  “实不相瞒,我夫妻二人此番上山,为的便是来金蚕谷求医!内子月前不慎撞伤了头,患上失忆之症,还望金蚕谷中的神医圣手施救!”

  “治她的失忆之症?”羿迟迟拿眼往女子面上瞟了瞟,“简单,记忆便由记忆换。你若肯拿你自己的记忆来换你娘子的记忆,我就给她治。”

  林卿砚不以为意地一笑,掌中的栗鼠挣扎却得更厉害了。

  “姑娘莫要开玩笑了……还望姑娘能引我二人面见金蚕谷主。”

  “怎么?”羿迟迟反问道,“本姑娘看起来,不像这一谷之主吗?”

  林卿砚从她适才的做派中已经猜到了八分,如今听她亲口承认,便知这就是孙老丈所说随心所欲的定价了。

  他沉了沉气,张口道:“敢问,在下失了记忆,于谷主有何裨益?”

  “裨益自然是有的。”羿迟迟嘴角扬笑,转身往谷中走去,毫不避讳地说道:“你忘了你的娘子,就可以喜欢我了。”

  林卿砚瞳孔一缩,险些没失手将掌中的栗鼠掐死。

  “卿砚。”赵攸怜望了眼女子离去的背影,蹙眉道:“将栗鼠留下,我们便下山罢。这儿的诊金太高,我们治不起。”

  “等等……”林卿砚睁大眼睛,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你听到了吗?她说,她能治好你……这些日子以来,她是唯一一个说能治好你的人。我们不能走,我一定要让她治好你!”

  赵攸怜忙拽住他的衣袖,劝道:“你别去……你要怎么让她医治我?用自己的记忆换吗?我不许!听着,冷静下来!既然已经知道巫医能够医治我的病,那我们就去找巫医,不要在此地与他们纠缠。”

  “没有时间了!再这样下去,你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那羿迟迟能治得好你,我们就要试一试。”林卿砚将栗鼠往草垛里一扔,反握住女子的手,往谷门走去:“走,我们先进谷!”

  进了谷门便是一幢草厅,羿迟迟像是早料到他们会进谷似的,好整以暇地坐在堂中,板着一张清心寡欲的脸,与方才判若两人。她身后左右分立两个嬷嬷。

  “堂下何人?”她严声问道。

  赵攸怜伸手拦住林卿砚,先一步上前——这金蚕谷主既然打算玩翻脸不认人这一套,那倒好了。

  “奴家名唤赵攸怜。因患了失忆之症,特来此求医。”

  “哦?”羿迟迟淡淡地瞟过她的脸,“那与你同行的男子是何人?”

  “他不过护送我前来。”赵攸怜扭头道:“你先出去等我。”

  闻言,林卿砚仍站着不动。

  “且慢!”羿迟迟道:“你这病好治。接下来我们谈谈诊金罢。喏,我要那个男人的记忆来换你的。”她纤指轻抬,指的正是林卿砚。

  “奴家听闻,金蚕谷的诊金往往是人拿得出,却不愿拿出的。谷主要以旁人的记忆换奴家的记忆,岂非强人所难?”

  羿迟迟冷笑道:“我是这金蚕谷的谷主,外间传言如何与我何干,这便是我定的价,治不治,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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