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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恒山脚下孙老汉


  翌日,林卿砚和赵攸怜早早离了汴梁,向北而行。

  李疾医所言给他们点了个醒,中原的歧黄之术或许治不好失忆之症,他们决定直奔金蚕谷一探虚实,若寻不到那所谓的老神医,便往西域去找以巫蛊之术治病的巫医——无论如何,他们一定要找到医治之法。

  不徐不疾的三日行程,他们来到了南面恒山脚下,在当地村落借住。此地近宋辽交界,居民百姓衣着打扮并有契丹之风。

  这几日,赵攸怜的记性愈发大不如前,很多事很多人记不得了,也不去问林卿砚,索性避过不谈,怕他担心。林卿砚将她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恨自己束手无策,只能说些活络气氛的话逗她欢喜。

  当日夕阳西下,二人纵马缓缓步入民风淳朴的北地村落。道路两侧的行人虽着汉服,却身量高大、髭须卷曲,有异族人的风貌。赵攸怜见此情景,不由得脱口而出:“你看!这儿的人长得好像萧大哥!不过他长得俊朗,穿上汉服扮起汉人更像些。”

  她这话虽然嚷得大声,当地的百姓却听不懂他们这南人说的话,也就没有去计较她说他们长得不俊朗。

  “你记得萧焱?”林卿砚很是吃惊。依她现在的记性,只怕连她的亲大哥赵承宗都快忘了个一干二净,竟然还记得那个萍水相逢的萧焱。

  “我没记错罢?就是那个在金陵竹林救了我们的萧大哥。”

  “没……没记错。”

  一时间,林卿砚的心情变得很是复杂。她难得将这样不相干的一个人记得如此清楚,他本该高兴的,可那萧焱于她,当真是不相干的人吗?

  赵攸怜虽记着萧焱,却不记得萧焱对她隐隐的情愫,是而没看出林卿砚内心的纠结,紧接着问道:“那萧大哥可有说他在契丹家住何处?兴许我们还能去找他喝杯酒!”

  “他没提过。”

  “唉!那太可惜了……”

  “二位可是来寻人的?”路边黄沙地上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因着脊背弓起更显得身量矮小。他拄着拐杖,正弯着眼笑眯眯地望着马上二人。

  在这北地难得碰到语言相通之人,林卿砚忙翻身下马,拱手道:“老先生,晚辈与内子乃是自江南国来贵宝地寻医求药的。听先生口音,可是南国人氏?”

  “小老儿生于吴江,搬到此地已有半百之秋。难得听到乡音,高兴得很!今日天色已晚,两位年轻人若不嫌弃,便到小老儿家中暂歇一夜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林卿砚道:“求之不得!晚辈叨扰了!”

  林赵二人牵了马,跟着老头往他家中走去。

  “你方才说,你们是来求医的?”老头拄着拐杖徐徐领路,“你们二人生病了?”

  “不瞒老先生,内子患了头疾……”

  “嗐!别老先生老先生地叫了!”老头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姓孙,叫我孙老汉就成!”

  “那晚辈便唤先生一声孙老丈罢?”

  “成成成!”孙老汉探头打量了眼男子身后的赵攸怜,复问道:“这小姑娘患了头疾?你们……打算进山,上那金蚕谷?”

  林卿砚面色一喜:“老丈知道那金蚕谷中的老神医?”

  “甚么老神医?”

  “晚辈在江南时听一游方郎中提及,这北岳恒山金蚕谷之中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神医,曾于四十余年前救过他的性命,故而特来此地,盼求老神医施以妙手,医治内子的头疾。”

  “嗐!这都甚么跟甚么啊!”孙老汉嗤之以鼻,“那金蚕谷里住的可不是甚么万寿无疆的老神医,而是一代传一代的巫医!他们以巫蛊之术治病救人,往往能医那些不治之症。说是神医,也确有几分玄妙之处。他们常居谷中,继承衣钵,代代相传,至今已有百来年了。没想到,这金蚕谷的名声传到外头去,竟传得这么神乎了!”

  “巫医?”记起傍川镇上李疾医所言,林卿砚心头愈喜,忙问道,“老丈可否再详细说说?”

  “金蚕谷在我们这儿绝对是大名鼎鼎。不过小老儿没上去求过医,也不敢瞎说。听说啊,巫医邪门得很!他们救人,不图钱财不问出处,有病便医、来者不拒,至于这诊金——却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讲究。治病有治病的价,救人有救人的价,权贵富庶有权贵富庶的价,平头百姓有平头百姓的价。这价高价低,全凭他们见着病人时第一眼的打量,还有那日的心情。这价,也不是明码标价的价,或许是一样物件,或许是一个承诺,或许是你下半辈子的时间……往往是人拿得出,却不愿拿出的,验的便是你求医的诚心。”

  孙老汉掩着嘴压低了声音:“据说啊,那谷中的丫鬟下人统统都是他们医好的病人,以身换命,甘愿留在谷中服侍。还有些以命换命的例子,让那些做杀手的替他们讨债杀人!那些所谓的债户多半是拖欠诊金不还者,若杀手没能替他们将人杀了,他就成了他们下一个债户……前仆后继,无穷匮也。”

  “依老丈所言,金蚕谷说一不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也不是这么个说法。小老儿听闻,如今坐镇金蚕谷的是个小姑娘,会说官话,近几年上去求医的人都说她性情古怪,喜怒无常。若能讨得她欢心,便是讨价还价又何妨,可若是小姑娘发了怒,立时便将病人扫地出门。”孙老汉摇了摇头,叹道:“总而言之,这金蚕谷是个讲人情,又不讲人情的地方。一切便看你二人的机缘——到了。”

  三人站在了小巷尽头的一幢矮房之下。

  林卿砚将马匹系在屋外的树上,回过头来时,孙老汉已经从怀中摸出钥匙开了门,“请进请进,寒舍简陋,还望二位见谅。”

  赵攸怜新奇地四下打量着,问道:“老丈,你就一个人住吗?”

  “可不是吗?我家那老婆子走了有十年了。”孙老汉将拐棍靠在门边,扶着墙走到了烛台边,划开火石将灯烛一一点亮了。

  烛光晃过,照亮了屋中正面那堵墙前摆放的一张供台,上面简单地摆了一只香炉,几根白烛,还有一只花花绿绿的小鞋。

  “您快坐下!我来点。”

  赵攸怜凑上前去要帮忙,老头笑道:“姑娘若要帮小老儿,不如在我这下回厨炒几道菜?不怕你们笑话,自从老婆子死后,我自己一个人凑活着过,已经有十多年没尝过南边儿做菜的味道了……”

  赵攸怜一时犯了难,往林卿砚那儿挪了两步,小声问道:“我原来,是会做菜的吗?”

  或许她不记得怎么做菜,但手感终归还是在的。

  岂料男子一点念想也不给她留,淡笑着低声回道:“一窍不通。”

  “那可怎么办?”她一脸愁苦。

  “姑娘可是有甚么难处?”孙老汉点好了灯,扶着墙站立,“小老儿也就是这么一说,还是我去伙房弄几道菜,小老儿的手艺马马虎虎,二位不要见怪。”

  “这怎么能行!”赵攸怜忙扶住了老头,“我们在老丈家中借住已是叨扰,怎么还能让老丈你为我们做饭!不如这样罢,我们……”

  “我们来做饭罢!”

  赵攸怜本来要说的是,“我们去外头买些现成的吃食回来”,没想到话头被林卿砚生生截了去,只有怨怼地回瞪了他一眼。

  “老丈,你就在这好好歇着,等着吃晚饭罢!”林卿砚推着女子的肩膀往伙房走去,“时候不早了,我们动作得快些。”

  一直被推到了黑洞洞的大铁锅跟前,赵攸怜才撅着嘴埋怨道:“你不是说我不会做饭吗?这这这……这要怎么办啊?”

  “你是不会做饭。”林卿砚利索地把泛黄的粗布围裙系在自己的腰间,“可我没说我不会。”

  “你、会、做、饭?”

  “小时候在建阳住的那几年,和姐姐一起学着做过些简单的菜羹。”

  其实想来,她于厨道上未必是一窍不通。毕竟与皇甫罗师徒二人在翠玄山上活了那么久,烧柴做饭这些基本功总还是会的。只是她现在这半吊子的记性,他还真不敢让她下厨,一不小心做出几道黑心料理,那孙老丈该以为他们存心恩将仇报了。

  “你在一旁坐着就好,菜做好了端出去,就说是你做的。”

  “为甚么?”

  赵攸怜伸手要去拿锅里的铲勺,被林卿砚劈手夺过:“理由很简单,我不想你闷在油烟气中捂成了个黄脸婆,也不想别人说,我林卿砚的媳妇不会做饭。”

  女子蹦跶了两下,愣是抢不回被他高举过头顶的铲勺,只得愤愤不平地一踩脚:“罢了罢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甚么名堂!”

  林卿砚说的是大实话。他会做的真的只是几道“简单”的菜羹,而且,真的只是会做而已。

  当夜,孙老汉家的饭桌上摆的是这么几道菜:清水煮白菜、酱油拌豆腐、辣椒炒鸡蛋、白菜豆腐汤……

  赵攸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这做菜的水准,真的就只限于不饿死而已。

  可没想到,孙老汉倒是满意得很。因着他家中本就只有一筐白菜、几盒豆腐、一把辣椒、几只鸡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将菜做到这个份上,也是难为这个小姑娘了。

  赵攸怜平白地受着老头一句接一句的夸赞,只得讪讪地将碗中的米饭一口接一口地扒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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