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下蛊留客金蚕谷
“我是这金蚕谷的谷主,外间传言如何与我何干,这便是我定的价,治不治,随你。”
赵攸怜被她的蛮横无理堵得一时说不上话来,身后男子的声音陡然响起:
“却不知,谷主打算如何医治内子的疾患?”
林卿砚嘴角噙笑,一揖见礼。言罢抬头时,端的是翩翩公子、眉眼如画。
羿迟迟看得有些痴了,怔了几秒方反应过来,随口答道:“这个简单。我放一只蛊虫钻进她的脑子里去,拨弄拨弄就没事了。”
林卿砚眸色一紧,跟着问道:“请恕在下冒昧,不知此法可有凶险?谷主有几分把握?”
“世间本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吃温补的药材还有吃死人的。若这般畏首畏尾,门就在那里,请便!再说了,若果真治死了,我赔你个娘子便是。”
“谷主这话说得轻巧。”他目似寒冰,“人命也是可以赔的吗?”
“有何不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多少儿郎马革裹尸还。朝廷至多拿些慰恤金,便将人命都赔了。我这金蚕谷多公道啊,你死了娘子,还给你续弦。你若嫌不够,我再一并附送你些嫁妆,权当慰恤金了。”
“你……”
“卿砚。”赵攸怜忙拦住他劝道,“谷主不过与你说笑,何必当真。”又压低声音道,“这是人家的地方,不要生事……”
林卿砚强忍下腔中怒火,铁青着脸站在一边。
“说来惭愧,奴家家中困顿,付不起这般高昂的诊金。羿姑娘,叨扰了。我二人就此下山,后会有期!”
言罢,赵攸怜转身拉过男子的手,往草厅外而去。
“你们站住!”羿迟迟倏地从高座上跳了起来,瞪大了一双鹿眼死死地盯着门框里的二人。
“羿姑娘还有何指教?”赵攸怜道。
“我金蚕谷岂是任人来去的地方!”羿迟迟喝道:“来人!”
“姑娘……”
她身后两个默不作声的嬷嬷此时齐齐开口,面带犹疑地相劝——不让求医者下山,自开谷以来可就没这样的规矩啊!谷主今日这是……怎么了?
“怎么?本谷主还差使不了你们了?”
“羿姑娘。”赵攸怜道,“想必方才你也见识过我夫君的武功,想要留下我们并非易事,何必徒增过节?”
林卿砚正与滔天的怒意天人交战时,脑中忽然划过一道清明——她方才叫我甚么?夫君?她终于松口了?
然眼下一触即发的局面已容不得他沾沾自喜。
“金蚕谷想要留客,何必以武相斗。”羿迟迟轻蔑一笑,对身后道,“你们还不快去!”
两嬷嬷愁眉对视一眼,终是跃下高台,赤手空拳向二人攻来,抬手间露出了手腕上系着的铜铃。
羿迟迟说的话究竟是何用意,赵攸怜尚未参透,便见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花拳绣腿地冲了上来。林卿砚将她护在身后,运气于掌。
“等等!”
伴着赵攸怜的喊声,男子左右开弓,同时与二人对了一掌。那两掌,他只用了三分的力气,便震得二人急退几步,气血翻涌。
不对!他眉头皱起,低头看去,只见左右掌心上赫然出现两个竹签子粗细的伤口,周遭的皮肤已然泛黑,隐隐可见一条黑色的蠕虫在皮下沿着手臂向上爬。
赵攸怜急急扑到他身边,待看清他掌心上的伤口时,不由得寒毛直竖。
她刚刚才反应过来,羿迟迟不打算以武相斗,便是要使巫蛊之术。
“卑鄙!”
“你敢说本姑娘卑鄙?”羿迟迟睨了女子一眼,蔑笑道:“兵不厌诈,你们不知道吗?来人,把他们关起来。”
“谁敢!”林卿砚刚想运气,顿感心口一阵剧烈的绞痛。他抬手捂在心口,额上很快聚起了豆大的汗珠。
赵攸怜慌忙扶住他,对羿迟迟怒喊道:“你做了甚么?”
“做了甚么?”羿迟迟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的蔻丹,“这噬心蛊的滋味可还好受?”
赵攸怜再没有心思和她逞辩,焦急地擦着男子额角上的汗珠,半是哀求道:“你……你快住手!”
“哼!”羿迟迟返身坐下,“来人,关起来。”
两个嬷嬷奉命将他们关在了一间下房之中,门外不走心地挂了一把单薄的铁锁。被关起来之后,林卿砚心口的绞痛便渐渐消退了,以他的功力,破门而出绝非难事。但这金蚕谷中的人也清楚,噬心蛊未解,他们绝不会轻易逃离谷中,所以很是放心地把他们撂在了下房里。
“怎么样,好些了吗?”
林卿砚盘腿坐在床上,调息运气毕。赵攸怜一面心疼地擦着他脸上的涔涔薄汗,一面关切道。
“没事了。”林卿砚反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想来这蛊由她们操控的,只要她们那边不动手,就没甚么大碍。”
“还没甚么大碍……”女子把手抽了出来,苦着脸叹道。“好好地来求个医,怎么闹成这样,还连累你……”
“哎!你再说甚么连累的话!”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这蛊对她们来说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再不济,就干脆拿我的记忆换你的,顺带让人把蛊给解了,她们总不至于这点小事都不肯罢?”
“别嬉皮笑脸的!你没看出来那羿姑娘要的不是你的记忆,而是你的人吗?”
“何止啊!我看她不止要我的人,还要我的心。”
“你再笑?”赵攸怜对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很是怨怼,“你快好好想想,我现在不求别的,能全身而退就满足了。”
“好——我想——”林卿砚装模作样地冥思苦想起来,撇了撇嘴嘴,“不过,我可不满足于全身而退,我还要那羿迟迟治好你的病。”
“你别贪心不足!那羿迟迟的态度有多决绝你又不是没看见!她这是缠上你了!”
林卿砚饶有深意地打量着眼前人,“吃味儿了?”
“人家姑娘喜欢你,合着你挺高兴是罢?”
“哎,我可没这么说。玫瑰虽美却带刺,你瞧瞧我,这不是被扎着了?”
“明白就好!”赵攸怜白了他一眼,“当务之急就是要解了你的噬心蛊,然后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倒觉着无所谓。”林卿砚道,“你不是也说过,天下巫医何其多,这蛊未必非这金蚕谷不能解。索性我们往西域另寻巫医,治你的病,解我的蛊,两不耽误。”
“不行!你这蛊怎么能耽搁,这是噬心蛊,岂能等闲视之?你方才也见识过了,这蛊发作起来有多吓人,再跑到西域去海底捞针地寻医,哪里拖得起!”
“那你的病,拖得起?”
赵攸怜猛然意识到,自己又中了他下的套。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林卿砚笑道,“演一场戏。”
两三个时辰之后,林卿砚喊来了金蚕谷的下人,求见谷主。
这一回,他没有被引去草厅,而是直接到了一幢独门独户的草屋前。
看得出来,这是羿迟迟的闺房。
下人将他带进去之后便躬身退下了。羿迟迟正躺在屋中央的摇椅上悠悠哉哉地晃着。
“谷主!”林卿砚作了一个揖。
“哦?林公子,有何见教啊?”
“在下想清楚了。愿付诊金,求谷主救治内子。”
“林公子这么快就改变心意了?”羿迟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林公子心意已决。”
林卿砚苦笑着摇摇头:“那是内子的意思。其实,她病了的这些日子以来,我日日照顾、四处求医,早有些支持不下去了。想到她的病情会一日日地恶化,终有一天会连我都记不得,我为她做这么多,实在有些没意思。倒不如换成我失忆,把她治好了,也算全了夫妻的情意。”
羿迟迟挑眉望着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好!那既然想好了,明日便动手罢。你放心,我也不要你全部的记忆,把好好一个人弄得面目全非并非本姑娘的本意。顶多也就是让你把你和你娘子的这一段儿忘个干净。”
“多谢谷主。”林卿砚再揖道,“在下知道谷主医术卓然、妙手回春,今日在草厅之中是在下口不择言,冒犯了谷主。望谷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全力医治内子的失忆症。”
“你这是信不过我?”
“在下不敢!”
羿迟迟懒洋洋地晃悠着腿道:“明日我将你那娘子的病给医好了,全须全尾地给你瞧了,再让你付诊金——这样总成了罢?”
“谷主大人大量,在下感激不尽。”
“成!说完了你娘子的事,那现在说说我们的事。”羿迟迟伸腿往地上一站,施施然走到了林卿砚面前,仰头直视:“你觉着我怎么样?”
“谷主医者仁心、救死扶伤……”
“打住!我不听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我就问你,我这个人模样性格怎么样?”
“迟迟姑娘明眸善睐、心灵性慧、直爽随性,令我辈世俗之人羡慕。”
“那——你喜欢我吗?”
“在下……已经心有所属。”
听到他模棱两可的回答,羿迟迟反而心情大好,拊掌道:“那简单,明天你就心无所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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