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迷途猫(上)
怎么办。
绯村盯着白衣女人,脸上的伤口再次绽开,却浑然不觉。
他握刀的右手手指猛然收紧,那是他杀人的前兆,迫于现状,他不得不做出灭口的选择。
但出乎意料的是,白衣女人竟向他走来。
脚步有些踉跄。
“血……止不住……”她看着剑心的脸,暴雨打湿了她的木屐与白色袜子。
忽然,她手中的伞落在地上,身体如同失去了控制般前倾,整个人似乎失去了知觉。
绯村一怔,下意识伸出左手,接住了倒下的她。
她挽在胳膊上的紫色绸巾落在地上。
雨水哗啦啦地淌过鲜红的街道。
“老板娘。”绯村喊道。
然后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打开门的一瞬间灯光透射而出,漆黑的街道上站着绯村一人,雨水从他身上哗哗淌下。
准确的说,是两个人。
老板娘看见绯村肩上失去知觉的白衣女人,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深意。
“进来吧。”她说。
小荻屋里聚集着许多维新志士,剑心也暂居于此。
他背着湿漉漉的白衣女人走进屋子里,不顾脸上的血迹,对老板娘说:“请准备一间屋子。”
老板娘说:“你们可真是忙啊,杀完人就是女人。”
绯村没有说话,只是将女人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昏迷中的她神情看上去很安静,只是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凄楚。
“没有多的房间,客房都住满了。”老板娘说,“我们这里可不是供男女幽会的旅馆,你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去吧。”
剑心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我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服。”老板娘说。
“谢谢。”
绯村低头看着白衣女人,陷入了沉默。
他看见,她的腰间藏着一柄短匕。
绯村做了梦,梦见自己提着刀站在白衣女人面前,自己的房间里静静悄悄的,而她在沉睡。
他将刀悬在她脖颈上,然后狠狠刺下。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鲜血四溅。
绯村抱着剑醒来,窗外天已经亮了,雨也停了,有湿润的花瓣飘进屋子里。
他看到她沉睡的床褥已经折叠摆放好,人则不见踪影。
走了吗。
绯村站起来,走出房间,脚步却下意识地四处游走,仿佛在寻找什么。
直到看见她端着碗筷走过回廊,脚步轻得像猫。
“你……”绯村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剑心。
“非常抱歉,昨天晚上我喝醉了,给您添麻烦了。”
“你叫什么名字?”
“巴,我叫雪代巴。”
“喂,绯村,你从哪里捡来的女人啊?”
饭冢坐在地板上,看着正在小口咀嚼的绯村。
巴正在给屋子里的男人们添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
“意外的是个美人啊。”
人们说。
“什么味道,好香。”饭冢夸张地抽动鼻子。
“是白梅香。”绯村说。
“想不到你还这么了解女人的体香啊。”饭冢说,“她的滋味怎么样?”
绯村露出一丝质询的表情。
“别装了,你们昨晚睡在一起吧?”饭冢拈起一颗枣子放进嘴里。
“噌。”刀鞘轻击地板的声音。
饭冢狠狠吞了一口唾沫,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绯村拄着剑起身,缓缓走出屋子。
“别吓人喂,害我把枣核吞下去了。”饭冢抱怨说,“无趣的家伙。”
雪代巴曲腿跪在地上,看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
“忘掉你昨晚看到的事情,赶紧走吧。”剑心站在窗口,淡淡地说。
巴坐在房间里,眼睑低垂。
“赶紧回家吧,京都这个地方很危险。”
“我留在这里给您添麻烦了吗?”雪代巴低声说。
剑心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家人会担心。”
“有家可回的人,会在暴雨骤至的夜里一个人喝酒吗?”巴轻声说。
剑心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却恰好相对了。
极不愿承认的,剑心感到一丝悸动。
“太好了,您脸上的血止住了。”巴说。
剑心扭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他走到巴身边坐下,将她的短匕放在地板上。
“这是你的吗?”他说。
巴点了点头。
“这种东西,是保护不了你的。”绯村说,“京都……是个危险的地方。”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轻声说:“还是找个安全的栖身之所,找个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地方吧。”
“找个没有刽子手的地方?”她轻声问。
剑心忽然一怔,看着她的脸。
“对吧?”巴轻声说。
绯村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拉开门走出房间,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他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个白梅香与血腥味混杂的日子。
“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工作吧。”小荻屋的老板娘说。
“不胜感激。”巴说。
“你也别谢我。”老板娘说,“是绯村的意思。”
雪代巴一怔。
“是他今天忽然跑来跟我说什么‘请务必收下巴姑娘’的话。”老板娘说,“咱们小荻屋总是受维新派照顾,本来就缺少人手,既帮了绯村先生的忙又减缓了压力,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嘛。”
雪代巴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有些复杂。
“这样一来……他的眼神会温柔些了吧?”老板娘低声说。
桂小五郎的住处。
“绯村,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女人啊。”桂先生笑着说。
剑心沉默不语。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在意。”桂先生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是否可靠。”
“我已经查过了。”饭冢说,“从口音和习惯上看,她显然不是京都的女人,另外,她应该受过教育,听小荻屋的老板娘说她常在夜里看书写字,字写得很漂亮呢。”
“哦?”桂先生笑着看向剑心,绯村微微低下头。
“我推测她可能是关东武士家庭出身。”饭冢捏着下巴说,“但是查不到她的来历,武家名册上没有姓氏为〔雪代〕的氏族,根据白梅香的线索我也去花街查过,然而一无所获。”
“刻意隐藏了来历?”桂先生问。
“不,应该不是密探,她没有和外界联络过。”饭冢说,“我看,她就是没落武士家的女儿,沦落风尘后流浪至此吧,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你有把握吗?”桂先生问。
“不会错的。”饭冢摆摆手。
“对了。”桂先生忽然看向绯村,“听说你前几天晚上被人伏击了?”
“没错。”绯村说,“那个暴雨之夜。”
“你在我们中的存在应该是个秘密,为什么会有人盯上你?”桂先生锁紧眉头,“难道说……”
绯村犹豫了一下,说:“袭击在下的人流派很特殊,应该不是新选组,在下认为很有可能是幕府密探。”
“那真是一群特殊而不择手段的家伙啊。”桂小五郎叹了口气。
“绯村……你最近最好小心一点,我们的内部极有可能出了叛徒。”
“是。”
绯村与饭冢双双离开庭院。
桂小五郎走回房间,艺伎停下演奏,轻声问:“怎么了?”
“你……还记得从大山里发掘出绯村的高杉先生吗?”
“记得呢。”
“他呀,本是一柄狂刀,现在却愈发安定沉稳了。”
“这是好事呀,听说他娶了透野姑娘。”
桂小五郎笑着说:“透野就像他的刀鞘,一柄刀如果没有刀鞘,哪怕再锋锐,迟早也会因为不堪重负而折断。”
他遥遥看了一眼窗外的天际。
“绯村也是这样一柄刀,无休止的杀戮已经毁了他的人生,我只是希望他……不要折断。”桂小五郎说,“我认为,雪代姑娘也许就是他的刀鞘。”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桂先生,宫部先生要见您。”
“哦,知道了。”
这个世道已经病入膏肓了,人心亦是如此。
强盗横行,烧杀抢掠,百姓悲戚,暴尸荒野。
数年前。
“是山贼!山贼来了!”
车队中传来惶恐的叫声,人们丢下行装,沿着田野间的路奔跑。
持刀的山贼们却步履飞快,跑在队伍后方的人遭受砍杀,人群中传来一阵一阵惨叫声。
“心太,快跑,心太。”女人低声说。
队伍中的人不断减少。
“你们要什么我们都给你们,求求您不要杀我——”
没有人回答那些求饶者,而逃跑者不断中剑倒地。
一名女人被一剑贯穿脑后,从眼眶透出半截剑尖。
一个男人被斩断了半截脖颈,靠在路边石块上挣扎、嘶吼。
人越来越少。
红发的少年提着比他个子还高的太刀,双手颤抖。
面前的山贼不断靠近,刀刃反射出摄人的寒光。
之前说话的女人将红发少年拉进怀里,少年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同行的女人走上前。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那个孩子——”
忽然传来刀刃撕开柔嫩皮肤的声音,像雪花被踩在脚底时发出的呻吟。
红色的粘稠液体溅起,溅得很高很高。
走上前的女人不说话了,也无法再说话。
女人没有去看发生了什么,她抱紧少年,用背挡住那些暴戾的景象。
她身上,有白梅的香气。
“不要看,心太。”她低声说,声音却在颤抖,身体亦然。
但红发少年还是睁大双眼,透过女人胳膊间的间隙,近乎呆滞地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与血迹。
然后,他看见一个提刀的男人,骤然挥下那柄杀人凶器——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女人扑倒在地上。
“心太,听着,你还小,和我们不一样。”
女人低声说。
“你还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别怕。”
少年感到鼻梁上有湿热感,抬起头,却看到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脸上。
然后,是血滴。
男人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
长刀从她脑后贯入,从脖颈处透出,她颤抖着伸手抓住刀锋,却阻止不了剑被一分一分拔出。
她随风而逝的那一瞬间,少年睁大眼睛,好像看见她的嘴唇微微煽动。
“活下去。”
白梅香随风消散。
山贼队伍的末尾传来惨叫声。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快到山贼们来不及面面相觑,就有剑风飘到了面前。
少年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持刀山贼的身躯四分五裂,正如他之前对别人所做的那样。
鲜血一直溅到他脚边,他只是微微抬起头,有些惘然地看着那个男人。
右手持太刀,左手提酒壶。
“相遇即是缘分,仇已替你报了,憎恨也罢,后悔也罢,人死不能复生。”
男人用白绢擦拭剑锋,淡淡地说。
“你还能活着,已属万幸。”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少年,缓缓离开。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白梅香。
被强盗像野狗一样残杀是地狱,被人贩子卖入红尘也一样是地狱,发生在少年身上的事情,太过平常。
一夜过后。
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循着之前的足迹来到那片杀戮之地时,面前不是山贼与百姓交错的尸体,而是一座一座的小土包,有的小土包上插着剑,有些竖着用两根木头绑在一起制成的墓碑。
男人缓步走到空地中央,走到红发少年身边。
“不止父母,你连山贼的尸体也掩埋了吗?”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是人贩子,我父母去年因霍乱死了。”
红发少年微微低下头。
“无论是山贼还是人贩子,死后就只是尸体罢了。”他轻声说。
男人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坟冢,又看见少年身前有几块稍大的石头,压在几块土包上。
“这些石头是什么?”
“是三位姐姐。”少年说,“我们认识不过一天的时间,但我是队伍里唯一的男孩子,所以我觉得就算要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她们。”
男人微微抬起头。
“但却是她们用生命保护了你吗?”他淡淡地说。
少年低下头,回答说:“就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想至少该找些好点的石头做她们的墓碑,却只找到这些,连花都没有。”
男人仿佛看到了一些很远的东西,他笑了笑,拧开酒壶,将浆液洒在那简陋的坟冢前。
“连美酒都没有尝过就死去实属不幸,这些就算是我给她们的祭品吧。”男人说。
少年转过头来。
“谢谢。”他说,“你……”
“我叫比古清十郎,略懂一点剑术。”男人坐在少年身边,将酒壶放在地上。
“孩子,你不仅保护不了所珍视之人的性命,还被托付了她们的性命,通过稚嫩的双手,你已经感受过尸体的沉重。”他凝视着少年的眼睛,“但与你所背负的性命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那已经变成了你的责任。”
少年怔怔看着他。
男人继续说:“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为了保护所珍视之人,就必须变得强大。”
少年喃喃地说:“保护所珍视之人……”
那一瞬间,比古清十郎看见他的眼眸里有火光闪过。
“你叫什么名字。”
“心太,绯村心太。”
“太柔弱了,不适合剑客。”比古清十郎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剑心吧。”
“剑……心。”
“我要将毕生绝学传授于你。”
比古清十郎眺目远望,嘴角浮现出笑意。
“飞天御剑流,绯村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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