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慧牲篇(1)
听到那一声“好”之后,玉鸷的手却缓慢的下移,手指停在了他脖颈的动脉一侧。听着脉搏咚、咚的搏动声,那是血液在里面流动的声音。这声音于她而言是听了多少年的安魂之歌,她对这个声音真是又怜又恨。
想到这,她的手掌慢慢探进了他的衣领,却猛地拽住了季东辰佩戴的一块玉石链子。季东辰被这猝不及防地一拉后,他身子也随之往前倾斜了好大一截。他的头被迫向下一压,松松扎起的发也斜侧到他的右肩,几缕鸦黑的卷发缀在他的侧颊。他的眸子因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猛的睁大,那浅金色的眼睛也头一次正正看清了这拽着他之人的神情。
她的脸是瓷白的,明明只是淡淡的笑,却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夜里误入了一片迷雾重重的林子,没有月光,没有灯火,而黑暗里总有东西在那涌动。她的嘴是笑着的,她的眼神却是有些癫狂。那眉间的一粒红痣,把她整个人都衬得又禁欲又邪妄。
与她对视久了,就会迷失在她深潭般的双目中。可直到呼吸困难了,季东辰才意识到他的脖子被扼住了,那手掌十分冰凉,两人相触的地方却有点温热。
“我可爱的小狗。”她笑盈盈的,可季东辰愈发觉得难以呼吸了。他感觉到自己开始眼神有些涣散,他想挣扎,四肢却无法使上劲。视线里的她样貌开始出现重影,她的脸开始在他眼里弥散,他好像看见了一重一重的黑暗在她身上萦绕着,而那瓷白的面容就像个无法上锁的容器,压不住那四溢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脖子上她掐住的部位却如同烙铁一般的滚烫。季东辰没注意到的是,一道细细的血流从他脖子上留下来,顺着地板沁到了屋子下的泥土里。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莫名其妙的死掉的时候,她却突然的松了手。
季东辰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而那个罪魁祸首正如同他当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般俯视他。
“我们的契约达成了。”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而那剩下的只剩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平静。可那平静里却藏着一丝讽刺,她好像看着他,又没在看着他。那是一种见怪不怪的神情,好像她这样做过很多次,也看到过太多次千篇一律的结局。
他摸了摸自己的颈部,那里好像多了一道疤痕样的凸起。他顺着痕迹一直摸下去,却感觉到这凸起绕了他一整个颈圈,在他的脊骨处停下,形成一个闭环。“这是什么?”他有点受惊。毕竟他可是视自己这一身好样貌作一份本钱的,平时有个什么疤痕他都要好好敷弄好久。而这……
看他这样受惊吓,玉鸷倒是心情突然大好。她素手一张,一面水镜一下子在她掌中升起。而季东辰一看,他脖子上多出了一圈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古怪,但大体就像串起来的珍珠链一样的环绕他脖子一圈。而正中间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里面写的文字密密麻麻的,若是放大看得话却觉得无端发冷,耳边好像能听到上古时吟唱的那种歌声。
真像一条狗链,季东辰想到。
“有了这圈印记,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能够近你身。而若是你遇险的话,我能感知到。你在哪,我也能知道。你若是要寻我,我这边能听到你的传音。”
“代价是什么?”
“代价啊……”她收回了水镜,手指在书桌上跳了跳。显然她心情极好。“那当然是你全身所有的东西了。比方说,你所有的魂魄,比方说,你的本源灵力……而你的血液”她弯下身,指尖碰了碰他的颈侧。“就是保你界内平安的法器。”
话毕她直起身,面色恢复如常。屋内一片安静,屋外小鸟清脆的在枝头鸣叫。一片祥和的氛围。就好像刚刚那邪幻的场景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但是呢,我们要隐藏一下这个东西。”她轻轻一抹,他的印记一下子消失了。
“不然怎么能吸引你那位友人呢。”话刚说完,季东辰明显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氛变了。变得无害而平凡,好像她就是个普通的百姓,按照她说的那样,一个带着半大男孩的孤女。
玉鸷走后,季东辰坐在铜镜前有些愣神。他抚摸着自己的脖颈,那里现在光滑平整,蜜色的肌肤焕发着活力。他的双眼亮的夺人,精神状态好极了。不知是稍微安心了一点的作用,还是那契约的作用,他好像感觉自己没那么精力疲乏了。
他把自己的古剑从盒子里放了出来,从玉鸷进门开始,本来跟在他身后悬浮的古剑,就一下子撤回了自己的剑鞘里。又变成了那种安安静静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希望别人能注意到它。
现在它也虚浮无力的在空中飘着,一直在摇摇摆摆的绕着他的脖子打转。就像痛心疾首的老头,一直在摇头晃脑,对他这样轻易的许下这种契约而感到悲愤和无奈。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季东辰问。
剑倏的停了下来,嗡了一两下。见季东辰并没有听懂,耷拉着剑穗,像个失意的老头一样踉踉跄跄的漂回了自己的剑鞘。
季东辰又耐下性子叫了它几声,这次一点回复都没有了。那剑回到了它平时的样子,任凭他再怎么叫它,戳它,都不理睬;像极了装死的动物。
行吧。季东辰闭了闭眼,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样的地步。于他而言,也是太过于凭依他过去的经验了。在这个异种多到快要溢出的乱世,像他这样什么没有的凡人,像他这样,曾为奴为家族眼中最下贱血脉的他,靠着一张欲力十足的皮囊,精心修饰的讨喜话,自年轻时期便流连在各色权贵妇人的裙钗边。靠着这些夫人一把一把的扶持,他才有了今天这沧州大商的地位。他以为以钱动之,以大师法器诱之……他仗着自己对人性的了解,以为世人无非就追求钱财,追求力量。而这种孤身一人的散修更是需要这些,更别说是一个女人了。
殊不知他总忘记一件事,修仙的道有千万条,术有千万种,所求之物亦有千万种……
他还是被自己这短视的凡人之眼给限制住了,他只能想到自己以为的东西。
想到这,他重重的闭上眼,摸着脖颈上暂时隐藏的痕迹,在掌权夫人们中那种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便能离去的自由,现在全被一条他无法解的契约给牢牢扼住了脖颈。
当狗,当一条狗。他睁开眼,后槽牙紧紧的咬住。他看见铜镜里的自己的眼亮的惊人。
于他而言,这片是他发家之地的白沙界自然是重要的不能再重要。而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无法修道,这把他父亲寻他时用的古剑都无法于他相通。都说能修道之人自出生,世界的一端便会出现于他相对而生的灵器。可他从未像他人那样感应过它,从那刻起他便知道自己不能走上那通天之路。
通天之路啊,那么他能借由她为始,攀一攀这大路吗?
当日落西山,太阳缓慢下沉之时。奴仆们大多都在忙活准备柳叶馆夜里的开张,馆门前挂起了鹅黄色的灯笼,那暖融融的光在四月的春日里与清波柳岸相映成趣。
清莲和独月早已梳妆完毕,一人身着碧青色轻纱柔袍,一人身着淡粉色银线罩袍,两人独坐在月下亭中,一人抚琴一人吹笛,真真宛如一幅画。
旁边的舟上,挂上的纱帘后人影憧憧,烛火闪动。年轻姑娘们嬉闹笑骂,馆内公子们恰到好处的殷勤。就像往常一样,这是一个热闹而缱绻的春夜。
在柳叶馆的西北处,被巧妙园林造景隐藏在其中的,是季东辰用来藏宝册、珍稀画卷以及他搜罗的各色奇珍异宝的妙珍楼。与其相隔的是定慧居,内为季东辰的书房。书房背后则是一处层层叠叠的院落。
那是季家的祠堂。
在这院落的最尽头处,是供奉季家先祖牌位的寝殿处。此时并非是祭祖或节庆之时,所以几盏灯烛的火也只是在昏暗的夜里,随风轻轻晃动着。
寝殿的第一层的三面墙上有浅线刻画的先祖出游图,人物,车马众多。而环绕在先祖身边的,却是几位簪花佩环,衣带飘动,云雾环绕的天人画像。其中一位头戴化佛宝冠,身披璎珞,细长而美的双眼注视着季家先祖的侧额。而他素手扶着季家先祖的右肩,他周身一层又一层卷动的祥云纷飞,云中散出的花落满出游人的肩膀。
在正中的供桌上齐整的摆放着季家三代逝去之人的牌位。
昏暗的灯火下,白日里静谧祥和的画像线条更为深邃。阴影和烛火的光,让这些浅线刻出的人物画像更为栩栩如生。
一切看上去都好像与平时没有上面不同。
可再细看,随着日光一寸一寸的随着下沉的太阳消失之际。
画像上,他们之前那望着画中各处的脸;
却齐整的倒转吊挂在脖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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