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上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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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文考策马疾驰,穿梭在拥挤的人潮中。
马蹄飞踏,只留一路大受惊吓的百姓,默默在心中咒骂马上之人。
高坐马上的鲜衣公子,许是见那夫妇飞来横祸可怜,又见险被踩伤的百姓无辜,便解囊撒钱,留下一地碎银铜币扬长而去。
方才还在咒骂之人,立刻俯身忙着捡钱。
崔府坐落在东市南面的升平坊,院外粉墙环护,院内精致玲珑,门厅高挑,富丽堂皇,尽显华贵。
如今崔侯爷年过半百,在朝廷谋的是闲职,家中子弟萌荫所得官阶也不高,只领固定俸禄,油水甚少,但崔府的供养开支,显见的未有半点恩宠过时的侯府该有的寒酸。
崔文考生性暴戾,闺房内喜虐待女子,娶妻两任,皆命丧于小产,崔侯下了死命令,再虐死妻子便不认他这个儿子。
却也不是崔侯有人性,而是正头娘子接连离奇死亡,实难皆是巧合。
正头娘子又非百姓娘子,多少都是名门之后,有娘家撑腰,崔文考这般,实在叫崔侯难做,便下了此命令。
崔文考是崔侯和妻子李氏的幺子,李氏舍不得儿子受委屈,便帮着在京郊买下一个别院,任儿子蓄养歌姬舞女。
富贵人家蓄养贱籍女子一女多用为常事。
对外说是这般,内里如何对待,那又是崔文考的自由了。
今日能叫崔文考众目睽睽之下不顾面子,慌忙赶回家的,正是因为小厮来报,说别院的事被侯爷知道,风声在长安城官场传开,侯爷大怒,说要休妻弃子,把他送到大理寺以了结。
没有流水般的银钱供着,他还怎么在长安城威风?
不知是哪个死狗奴走漏了风声,崔文考在门口未见到守门的阍者,怒气更甚,将缰绳系在门外的石柱上,平了平怒火,推开大门上的兽嘴衔环门把手,大步跨进崔府。
影壁下的立灯照亮一隅积雪,风中烛火闪烁,“滋滋”的爆裂声衬得府里寂静得不自然。
外院空无一人,崔文考突然怒火全消,看来这回阿耶是动了真格,竟将全府的人都招去训诫?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场面,每回府里有人犯了大错,传到崔侯耳朵里,儿子杀不得,狗奴难道还不能杀?便常杀了几位公子身旁的人以儆效尤。
但狗奴才的命哪能震慑到他们?
这样一来,崔文考反倒不怕,奴才再买便是。
阿娘会掩护他,只要他待会真诚些,痛彻心扉些,这一关很快便又过去了。
思及此,崔文考束了束衣襟,将一张脸换成一个大孝子的表情,又跨进了二门。
谁知刚走进正院,崔文考脸上的表情顿时像打碎了的瓷瓶,碾碎成渣。
毛骨悚然有之,惊慌失措有之,惶恐不安有之,恼羞成怒有之。
满地白雪被鲜血染红,鼻尖弥漫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铁锈味,而他的父母弟兄,被倒吊廊下,脸色铁青,惊恐地看着他。
“我儿!快走快走!”李氏嗓子嘶哑,极力喊叫着,但那声音冲破喉咙,只让人觉得诡异。
“你回来干什么!”这是崔侯的声音。
崔文考颤抖着双腿往前走,只看见院中的尸首,皆被人从喉间一刀毙命,却没有斩断,只半断不断,是以倒下后,便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放出满地的血泊。
崔文考跑过去,“阿耶!阿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崔侯哆嗦着摇头,此时倒竖已久,血液倒流,只觉得一呼一息都难受至极。
“阿耶阿娘再等等,我去报官!我去报官!”崔文考双目圆睁,慌乱地出主意,转身就要走。
崔侯在后面撕扯着嗓子,“别去,快跑!”
崔文考回头,双腿如注了铅柱,人生第一次有了汗毛倒竖的感觉。
一位黑衣男子从屋顶飞下,稳稳落在院中,男子着黑袍黑披风,脸上戴一张黑灰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弧度,面具下那双眼直直朝他射来,只让他觉得浑身寒凉。
男子慢慢朝前方走来,嘴角依旧挂笑,“崔三公子,终于回来了。”
那声音仿佛地狱阎王发出的召唤令,崔文考猛咽口水。
“阿耶,这人是谁?我们何时与人结仇了?”崔文考颤着嗓音问。同样被倒挂在廊下的崔家大郎二郎也提着最后一口气发问。
崔侯看着那黑衣男子,“我崔家与人素来亲善,从未结仇,不知来者何人,竟要置我崔家于灭门死地!”
“与人亲善?从未结仇?”黑衣男子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带着冷冷的笑意道,“佛经念多了,真当自己是尊菩萨?”
崔侯心中一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老夫不知少侠是何意?”
黑衣男子似是不想再同他多言,“等我送你下地府,你再去问问阎王吧。”
李氏和三位崔家郎君一阵惊呼,崔侯这下破罐子破摔道,“难道,难道少侠是那庄家的旧人?”
黑衣男子戏谑一笑,“我道侯爷老了不中用了呢,原不想还记得这小门小户。”
崔侯一想便也只剩这个可能了,不然以他的武学,怎么会不敌眼前人十招便束手被擒,自知今日难逃一死。
“当年,当年那是误会啊!再说了,前人仇不算后人过,求求少侠,绕了小儿一命,我崔家,我崔家还要香火啊!”
“前人仇不算后人过?”黑衣男子似是在咀嚼这句话,而后轻哼道,“到底我和侯爷不是一路人。”
黑衣男子走到崔侯面前,蹲下,直视他的眼睛,“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你灭我全门,用别人的命养出这么一堆没用的东西。呵!你最好下辈子投胎当畜生,不然,我见你一次,灭你生生世世祖祖辈辈!”
背后的崔文考突然一个激灵,匕首从怀中抽出。
一瞬光亮,黑衣男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剑,直入崔文考的喉咙。
崔文考睁着眼睛应声倒下,手上握着还未碰到黑衣男子的锋利匕首,在雪地上抽搐不止。
“我儿!我儿!”
“你到底是谁?!”崔侯看见黑衣男子从腰间拔出的环首龙纹刀,吓得背后直冒冷汗,庄家明明满门皆亡,环首龙纹刀怎还会再现,这可是庄家的传家之宝!
黑衣男子不言。
崔侯冷笑道,“你这么做,不怕报应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如给我们一个痛快!”
“痛快?”黑衣男子伸手揭下面具,“你们痛快,那便是我的不快。当年你斩杀我庄家全门,让人□□我娘,叫我阿翁活生生瞧着满门被灭时,你难道不痛快?”
崔文考七窍流血,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指指向沈粲,“怎么,怎么是你!?”
沈粲勾唇不答话,银光如闪电划过,除了崔侯外,李氏和另二位二郎皆头身半分离,鲜血如流水般哗啦啦泄下。
“你!你!这难道是……”一招之内就可以杀了这么多人。
沈粲慢悠悠将面具重新掩上,凑到崔侯耳边轻声道,“这就是你想学,却没偷到的庄家秘籍。”
沈粲将环首刀在崔侯身上慢慢擦干净,红色的擦痕给崔侯的官袍渡上血腥的纹路,“是不是应该感谢我?除了你,你崔家之人,我都给了痛快。至于你,就在这儿慢慢等着阎王来接你吧。”
言毕,一抹黑影迅速消失在崔家屋顶,徒留崔家满院萧瑟,只有崔侯还睁着眼睛,四肢抽搐,眼里映着一团团火焰。
升平坊北面的东市,虞昭昭又买了一盏兔子灯,一手拉着小鱼儿,一手提着灯,正站在一处卖面具的摊位前,爱不释手地挑着。
方才受了那一阵惊吓,小鱼儿赶紧拉着虞昭昭来买面具,“姑娘,我瞧着这正好,既能凑趣,又能保护姑娘。”小鱼儿指的是能把虞昭昭的容貌掩盖在这面具下,不叫浪丨荡子看到。
虞昭昭翻了一个又一个,时不时往脸上一试,“这个怎么样?哞~”
小鱼儿咯咯地笑,“姑娘,你拿的是老虎,嘴里却学着牛。”
虞昭昭放下又挑了一个,“这有什么办法,我又没见过大虫。”
卖面具的妇人笑道,“不如姑娘试试这个,这是猛蛇面具,今年是蛇年,如今最时兴这个!姑娘不如也买两个戴戴?”
虞昭昭拿到手里试了试,回头一看,街上蛇头太多了,最后买了个弥勒佛面具,和小鱼儿在街上互相望着彼此的脸,笑开了。
“咦!那里怎么了!”
街上忽然有人朝南边指去,虞昭昭和小鱼儿也停下来,朝众人望着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一道火光簇起,火光将半空染得比别处亮堂,却叫人心生害怕。
火光冲天,这俨然已经烧开了!
“走水了!走水了!”街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铜鼓穿巷,兵侯吆喝。
人群开始变得拥挤,有人要去凑热闹,有人要远离。
人流从虞昭昭身边流过,她回头看去,突然往升平坊的方向跑去。
“姑娘!”小鱼儿喊了出声,不知道虞昭昭去凑什么热闹。
虞昭昭心急如焚地大步往前迈,慌张地跑着。
在人群中,虞昭昭拉住了那个她一眼就看见的男子,不知为何,她十分确定,她急不可待地拉住那男子的衣袖,“恩公!恩公!”是那日在淮镇救他落水的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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