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香不对
南慈音以往一直期盼自己能出了南山城,幻想自己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世间如此宽广她若不去亲自看看,又怎会相信书中描绘的那些漠北古迹、西南异族、天下东西要塞裕山关,吴国三百八十寺……
而如今,她不仅仅离开了南山城,更是出了南国。
马车车窗被封死,将军萧彦御马,车内放着一盏灯笼,坐在车帘旁的卫影怀中抱着柄黑刀闭目,雀儿将仿若死寂般的南慈音抱在怀里,怒目橫视卫影。
南慈音手里捏着三封信,皆是吴叔律写给她的。
这第三封字迹明显比前两封不同,潦草了些,还有没时间换张纸重抄一份,涂涂改改的痕迹历历在目,能看得出写信之人当时的心境。
即使他特地叙述平静,比如:“公主安好,托公主之福,微臣一切顺遂。”
可他又在最后记下:“忆往昔,三月初三南山城下,微臣怯弱,不敢应公主未来。微臣这段时日想了想,还望公主,就不要等微臣了,公主要的未来,微臣或许真给不了,望公主忘了微臣吧。世间繁华,微臣希望公主做微臣的眼睛,帮微臣看一看……自此以后,微臣不会再书信予公主,愿公主,早觅良人,恩爱似漆,子孙满堂……”
吴叔律连写绝笔都信不忍伤南慈音啊。当时的他有无数决绝的话语,可一想到心上人哭得模样,落笔后没一会儿,他划去了,改成尽述思念,后来他又划去,才成了如今这版。
“卫影。”
已有好几日没开口的南慈音终于张口唤出卫影的名儿。
白发苍苍的卫影听罢,抬眸看向南慈音,道:“公主有何吩咐?”
“我南国边境不是有十万大军么?他们背后是他们的家人,他们为何会降啊?”
卫影没料到南慈音会问这个,他一顿,看向那靠在雀儿肩上,虚弱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吹散的姑娘,道:“十万大军的将领早已投敌。”
“公孙将军?”
看到卫影点头,南慈音一愣,随后继续问道:“那,玲珑呢?”
卫影没做回答,却是在外驱马萧彦接过话茬道:
“公主说的是公孙玲珑么?待我们回到长安城,应当能赶上她出嫁,或许还能讨杯喜酒喝呢。”
南慈音听罢,抬起头,问起:“嫁谁?”
“还能谁,晋国太子盛齐旭啊。难道公主不知道,今年二月,玲珑姑娘到了长安城从玉楼阁三楼一跃而下扑进太子盛齐旭的怀中,成了当时的一番佳话。”
二月,晋国长安城,玉楼阁……
早在四月中旬南慈音暂住玲珑家中时,玲珑便与她说起自己游历各国在长安城遇见心中所爱。
可笑,太可笑了。
当时的公孙玲珑听到南慈音要与自己心中所爱和亲时是怎么样心境,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与南慈音叙述那段爱情故事。
南慈音越想越觉得可笑,不知不觉笑出了声,肩膀一耸一耸。
“公主在笑什么?”卫影问。
“笑我身边皆是谎言,你、玲珑……我真是越来越期待,还会遇见什么。”说完,南慈音笑得更加癫狂。尤其是在她那张这些日子里消瘦的面颊之上,更为妖冶,又像极了含冤而死的女鬼,寻命而来。
“公主认为自己还能做什么吗?”卫影又问。
“若我不能做什么,你们又为何千里迢迢带我去晋国长安城呢?”南慈音反问道。
不寻常,是不太寻常。
她既然是亡国公主,她的命应当是和那些被俘的女眷一起,被送去做倡又或是妓,再不济便是一死。可他们却这般反常,这一路保护她,甚至威胁她莫要寻死。睡得是高床软枕,坐的是点着熏香的车马,身边还有将军和高手护卫。即使她不想吃饭,可每日一盏的燕窝总会送来。
记得两日前,她捏着吴叔律的三封信,一时心死,站在窗口一跃而下,这两人拼命而来,把她救下,还在事后拿雀儿的性命要挟,让她不要再起寻死的念头。
若是说卫影因多年陪伴或许还有些恻隐之心,可那个萧将军与她那是无亲无故,未免也太过了吧。
一开始她是很伤心,不肯面对事实。可慢慢地,她渐渐发现不大对。
面对南慈音的反问,卫影先是一顿。他是看着公主长大的,他所认识的安乐公主是古灵精怪、单纯善良、毫无心机,不像如今这般,步步紧逼,一双眸子似乎想看透什么。
他徐徐答道:“公主怕是话本子看得,又想太多了。”
“那你们为何不让我死呢?”
萧将军把缰绳一拉,抚开车帘,与坐在里面的卫影道:“卫影,你一直在他国当细作,不知晋国长安城内的一些有趣的事儿。所以你去驱马,让老夫来和公主聊聊——原因。”
随着卫影出去,萧将军进来,车马一动。
萧将军扬起他那张欠打的笑脸,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道:“听闻公主喜欢看话本子?那可有看晋国长安城内闺中女子人手皆有的《秘》?”
南慈音又怎会不知,玲珑这次给她带的话本子便是这个名儿。
“这个作者老夫也不知他是何人,长安城内亦有不少暗桩调查此人,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儿叫无名,专门写一些隐秘之事,写到男女之情时还会一时兴起作画……不过,公主可知,为何暗桩会调查这人?”萧将军适当的一顿,就似说书人一般,操控着故事节奏,让听众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带来本书的第一个高、潮、点。
他缓缓开口,继续说道:“因为他所书的故事,皆是真假参半!就说他写的第十四回——侠士路过一镇,镇名为次日镇,其镇内富者极富,贫者极贫。富者着绫罗绸缎,饮天山之化雪,烹茶焚香。贫者着粗布麻衣,饮地上之污水,乞讨为生。后面是如何描述此镇的,尤其是镇东那一篇章,公主可还记得?”
南慈音捏着衣袖,犹豫道:“镇东,焚香满街,繁花似锦,以花铺地,以锦作幡,珍珠为路边石,金银是匾上字,中有玛瑙金丝笼,约莫十丈之高,为富者将各地寻来雀鸟投入金丝笼内,是为……是为……”
“公主为何不继续说了。”萧彦语气淡然,徐徐问起。
南慈音将唇一抿,盯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将军,恨不得将其杀死。
“看来,公主懂了。”萧彦笑着说到,随后,便慢慢掀起车帘,去了外头,与正在驱马的卫影并坐。
车马内,雀儿看着身旁捏着拳头的公主南慈音,轻声问起:“公主?”
南慈音低着头,被自己咬红的唇畔,徐徐勾了又勾,最后形似鬼魅一般扭过头看向那面色担忧的雀儿,说:“雀儿,你是好奇方才我们都说了什么对么?”
她看着雀儿眉头蹙起,也不管雀儿是否想听,面色死寂,徐徐道:“话本子《秘》第十四回《次日镇篇》。次日镇里的有钱有权者喜欢搜罗世间各地好看的东西,不仅仅是珠宝玉石、名家字帖画卷这等死物,更有唱歌好听长得漂亮的雀鸟。他们为了每日能听见雀鸟声音,便在镇东繁华街道中央建了一座高约十丈的金丝笼……次日镇是晋国,雀鸟是你我,金丝笼便是我们此番的目的地。”
说完,南慈音悲凉地一览四周。
漆黑的车马一路摇摇晃晃,虽然点了一盏灯笼,铺上了软垫,放了她平日里常用的熏香。可这一瞬间她呼吸急促只觉头晕目眩,南慈音伸手推了推封死的窗口,拍了怕侧边。她摇摇晃晃起身,跌跌撞撞被里面的小矮桌一绊。
她狼狈地趴在马车上,伸手触及那车帘偶尔卷起落入的阳光。
金丝雀鸟……她不要做金丝雀鸟。
在这些日子里好不容易一点点累积起来的信念,就在这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中,又慢慢地又一次崩塌。
一瞬间,她想死的念头又开始起了又起。
最后,某一个念头终于压倒了所有多余的情感。她慢慢地伸手探向发髻上的银簪,正当她拔出对准自己的咽喉时,车帘从外一卷,苍苍白发的卫影一手捏过南慈音的手从她手里夺下银簪,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铜板掷向后面同样拿着发簪寻死的雀儿。
南慈音仰着头,脖颈上凝着一道血痕,她含着泪望着眼前熟悉的人,哭着抓着他的衣裳,抽泣道:“……常……常在……”
晶莹的泪水从眼尾落下,双眸里蕴着泪水,除了一丝丝委屈,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迷离。
“这也太脆弱了吧。”萧彦一边驱马,还三心二意地探过头看向里头,嘲讽道。
“你能不能闭嘴!”卫影冲着萧彦吼道。
随后伸手一点南慈音的穴道,让她先暂时昏睡。他闭上眸子,一遍又一遍换气,使得自己稍稍冷静下来。然而映入眼帘的则是那早已死去多年的故人,渐渐悲从中来。他顿时额上冒出冷汗心中一惊,抬眸看向车内那尊还在往外冒烟的香炉,道:“萧将军,这香谁买的?”
“不是你说安乐公主只闻得惯这个香,吩咐人去买的啊。”
“可这香不对,好似多了别的气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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