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皮囊
阴风阵阵，浓雾压身，楚峦青看着对面的男子道：
“你不是庞浩。”
他眸色深邃：“所谓‘阴阳肉’，根本不能控人心智，它真正的作用……是伪装。”
庞浩未置一词，像是等着他说完。
“那些学子身上的，也只是普通的蛊术而已。按那本书上说的取人心头血，如果你们真的有能力悄无声息地杀了百余人，又何必将我引到这里，还借阵法困住我。”
楚峦青笑了笑：“对了，那本书。这个线索你们抛得也太拙劣了。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们这么想我们发现阴阳肉的作用，让我们以为元忠真的被阴阳肉控制，进而怀疑书院学子也被波及……”
他又好奇地问道：“要是我们没有发现书院学子感染，或者根本不相信书里内容怎么办？”
“那就只能让其他人出现一些状况了。”庞浩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总之，就是要让我们不得不相信对吧？”楚峦青继续说：
“只有这样，我们才会立刻传信回五行司，五行司才会派人过来。”
“呵呵。等五行司的人过来，对我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们需要一个见证者。”
庞浩的神情终于起了一丝变化，但一闪即逝：
“哦？什么见证者？”
见他一副抵赖到底的态度，楚峦青也乐得拆穿：
“你杀了我，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我杀了你的见证者。”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庞浩手中大刀转了转。
“从我进灵植园之后。”少年不紧不慢道：
“刚巧我有个朋友告诉我，天门书院的灵植园最近出了点状况，都不对外开放了。于是我就去问了园辅，说是园内闹了些虫害，现在已经解决了。”
楚峦青缓缓踱步，背着手像个在散步的老爷：
“园辅告诉我闹虫害的地方在南面。我进去之后发现南面有许多苏苦树，再仔细一看那些虫害的坑洞，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他看向庞浩狡黠一笑：
“虫害的坑洞排列居然很像某种阵眼布置，你说巧不巧？”
庞浩沉默，只是盯着他的脸，眼中杀意渐浓。
楚峦青仿佛没看见他越发阴沉的脸色，继续兴致勃勃道：
“我问了令汐才知道，原来那是个同象阵。也就是能将自己与四周环境同化的阵法。刚好用在这里，让护院大阵将我们当作藏书阁的一部分保护起来，外人就无法打扰你的计划了。”
“胆子真够大的。”他望着对面手持大刀的男人：“你究竟是谁？”
庞浩哈哈大笑：“胆子大？这话应该我对你说。”九环大刀在他手中如同树枝般轻巧：
“你都知道了，却还敢来此，看来你是觉得我杀不了你。”
什么“阴阳肉”，这个名字可能都是庞浩等人编出来的，要楚峦青说，叫“皮囊”更准确。想必是一种能够完全将自己伪装成他人的法宝或邪物。
江湖上会易容之术的人很多，但易容终究是易容，一个人的神魂、灵息是无可取代的。
直到某天，有人找到了一种连灵息都能伪装的法宝。恰好这个人是个杀孽贯身，穷凶极恶之徒，他想只要有了这个宝贝，此后千人千面，岂不逍遥人间，神鬼难辨？
可是，这不是万全之法。他要找一个能彻底摆脱恶徒身份，步入新生的办法。
五行司，除恶灭邪，屠妖杀魔。一旦被盯上，就很是麻烦。但如果……能加入五行司呢？不是被捉进去，而是作为同僚，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正道的身份很难被怀疑，但也有被稽查的可能。既然如此，他便干脆成为稽查者。这个想法令他兴奋，立刻与同伙开始谋划准备。
先是依靠此物取代了真正的庞浩，然后在书院中找两个无依无靠的学子取而代之，演一场戏再让五行司介入……一切都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下去。
“你的确很强。”庞浩冷冷开口。
“我知道。”楚峦青很欠地回答。
嘉善园的那次试探，让他发现这少年竟有天地境的实力，元忠故意出头想用钱询探探他的底细，果然被轻松解决。
方才演武场比试更让他不得不做好全面准备，这最后一步，绝不能出意外。
“你只要杀了我，再用那个东西将我俩样貌互换，出去后把你们的计划原盘托出，你既可以用我的身份活下去，又立了大功。”
楚峦青口气轻松得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这个计划完全可以换个地方进行，天门书院耳眼众多，又有监院先生等一众高手，随时有暴露的可能。一个护院大阵，值得冒这么大风险吗？”
庞浩依然沉默，手中大刀微微颤动起来，萦绕一层血红光芒。下一瞬血红就侵占了楚峦青整个视野，明明面前只有庞浩，刀锋却好似无处不在。
他对眼前的异变毫无惧色，勾唇一笑：
“还是说……你们有不得不在此的理由。”
庞浩目露凶光，血刀挥舞如游龙，煞气肉眼可见地从刀身溢出，寻常人别说被砍上一下，就是刀气都能削颈剔骨。而那令人头晕目眩的红光却是大刀自身所有，已是灵器级别的宝刀。
在这满目殷红中，楚峦青看见他的身形出现虚影，再一眨眼竟分裂成十数个，从四面八方袭来，只有一个目的：取自己项上人头。
演武场这边，学子们惴惴不安地看着高台上方几位宫主将监院围在中间，盘腿而坐，为紫琅封阵蓄力。
监院划破手掌按在高台地面，以血画出几个难懂的咒文，口念晦涩之语，血迹像有生命般自己移动起来，扩散拼接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
“令同砚，我们不会有事吧？”
切磋中止，原本准备上台的人都回到了各自行宫的阵营中。唐茗和沐潇潇手拉着手，担忧地望着台上的景象。
“谁知道呢。”令汐随口回道。
“啊？”二人同时望向她，显然是更加担心了。
“反正我们也只能在这里等着。”她面无表情道，转头看了唐茗一眼，说：
“书院有人在暗中作恶，你们或许都被他下了蛊。”
“不、不会吧？”沐潇潇瞪圆了眼睛，害怕道：“你别吓我啊。”
而唐茗脸上也是难以置信和慌乱交替出现，眼神却突然凝重起来，片刻后茅塞顿开般惊道：
“蛊……我想起来了！我那日好像还听见李思柔杀完人后说了什么灵植园、蛊之类的字眼。”
“什么？”令汐顿时将视线转向她，眉头紧锁：“你之前怎么不说？”
听出她话里的责怪之意，唐茗有些委屈地说：“我当时真的快吓死了，哪里还有心情仔细听她说了什么……”
“你确定是灵植园？”令汐此时顾不上多说，急切询问道。
“应该可以确定。”唐茗又努力回忆了一番，点了点头。
“我过去一趟。”
令汐说完抬腿就要走，被唐茗叫住：“哎，等等。我也一起去吧。”
“可能会很危险。”她扫了少女一眼，淡淡开口。
但唐茗神色坚定：“我不怕。这件事跟我也有关，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她犹豫片刻，答应道：“可以。不过我无法保证你绝对安全。”
“没关系。”唐茗语气间多了些宽慰。
“那我也去。”沐潇潇握着唐茗的手收紧了些，单手叉腰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个人多份力量。”
“随你吧。”看着她那副天真样，令汐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三人挤出躁动不安的人群，离开演武场直奔灵植园而去。
因为行宫切磋是众学子都很关注的事，几乎所有人都在集中在演武场，剩下的少数人要么在后山修炼，要么在待在斋舍，灵植园这边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奇怪，园辅去哪里了？”
唐茗疑惑道，她们走进灵植园内，却只见整齐排列的各色灵草树木静静伫立，而平日总能看见的园辅却不见踪影。
“或许是临时有事吧？”沐潇潇犹豫道。
一般来说，只要有学子在非课堂时间来到灵植园，满脸胡茬的园辅都会出现询问原因。
不对劲。令汐左右环视一周，她总感觉这里变得十分怪异，却说不上何来奇怪。
寂静得有些过头。
灵植园内幽静是理所当然的，这里只有满地植物，当然不可能如闹市一般喧嚣。可是……真的太安静了。
不是没有声音的冷清，而是恍如无物的寂静。就像这一方天地全是虚假捏造的，周围一切都不存在，她们只是踏入了一场幻境。
但又不是。如果此地有幻境，那她一开始就该发觉，她在出演武场后便放开了神识遍扫周遭事物，除非对方比她高出太多，这才让自己陷入毫无觉察的地步。
“令同砚，你发现什么了吗？”唐茗也四处张望，但只敢走在她身后，小声问道。
“唐同砚，其实我有个问题很好奇。”
令汐没有回头，语气如常。
“什么问题？”
“你说你那天是因为吃了灵植园偷摘的果子才闹肚子对吧。”
“是啊。”唐茗眨了眨眼。
“是吃了什么果子？”
她愣了一下，没料到她的问题，摸着鼻子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在斋舍周围看过了，你去茅厕回来，根本不需要经过李思柔与元忠出现的那条小路。”令汐缓缓开口，声音如月色清冷。
“那是因为我平日走惯了，所以才……”
“而且你说李思柔是把元忠的尸体拖走的，那条小路往前去，便有舍监巡逻。”她打断唐茗的话：
“她是如何一路拖行远去，不被发现呢？”
“或许、或许她看准了舍监不在的时机。”唐茗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
“还有一种可能，你根本没看见。”
她说这句话的同时已经转过身来，定山剑不太光亮的剑身上映出唐茗慌乱的神情。
“我真的看见了！”唐茗忍不住拔高了音调，手足无措。
令汐叹了口气：“但你也不可能看见。”
“唰！”
沐潇潇惊恐万状的瞳孔中倒映出令汐举剑的身影，而一旁的唐茗张着嘴，缓缓低头去看自己被斩落在地的手臂。
奇异的是，断口出流不出一滴鲜血，仿佛只是一个木偶娃娃被掰断了手臂。
而斩落她手臂的那把剑，架在了沐潇潇的脖颈上。令汐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
“因为她只是你的傀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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