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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夜袭军营


  
天才蒙蒙亮,那群苗人便向阿侬两人辞别,他们心急族中圣物,在此地自然不能多待,他们人多势众,不便在马道上行走,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纷纷向山高林密之处钻去。阿侬拉住那领头之人,又是交待一番,劝他就算追得上圣物,也暂且忍耐,不可轻举妄动,一切待卯家寨族人到来后再做计较,那人不住点头,待阿侬说完,又是千恩万谢一番,方自离去。
阿侬目送着他们离去,待他们都钻入深山之中失了踪影,放回转过身来,对凌云霄正色道:“凌阿哥,你是汉人,没必要卷入这场苗汉之争中,你现在就加紧赶路去吧!”
凌云霄一愣,他本以为阿侬一定会要他帮忙的,想不到却是让他走,当即摇头道:“我不走的,既然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的周全,在现在这紧要当口,当然更不能离开了。”
阿侬叹了声气道:“凌阿哥,当初我只是为了哄你上山说了一句戏言罢了,你何必当真呢?待卯家人来后,和汉人必有一场大战,到时候能不能活着下来,就看造化了,你只是个路客,不值得参与这场对你而言糊里糊涂的争斗中,听妹子一句劝,还是离开为好。”
凌云霄的性子也是倔得很,一旦他认定的事,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此时听阿侬这么一说,头是摇得像拨浪鼓,一脸坚决道:“那可不成,我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是一定要作数的,你说假话是你的事,可我答应了就是我的事,不管如何,我都是跟定你了。”
凌云霄本是无心之说,可阿侬听到他说到最后一句之时,面色一红,低下头去,娇羞之态,更是妩媚动人,竟使凌云霄看得呆了。
阿侬抬起头来,见凌云霄双眼一眨不眨的瞧着她不放,嗔怒道:“你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干吗?”
凌云霄听她一说,自知失态,忙忙转头望向一边,嘴里喃喃道:“没,没什么,只是……只是……”他本想找个借口掩饰其窘态,只是情急之下,竟是想不起什么恰当的解释来,只是了半天就是没有下文。
阿侬瞧他尴尬样子,掩嘴扑哧一笑,低声道:“傻子!”只觉面上发烫,忙忙转身就走。
凌云霄跟在她身后急问道:“你又要去哪?”
阿侬脚步不停,嘴里道:“急着赶路呗,前边五十里处就有我卯家寨一处子寨,我得赶过去通知他们,好让他们有所准备。”凌云霄见她不再提起要自己离去之事,想来也是默认了让他留下,兴中高兴,一蹦三跳的追赶阿侬而去。
两人奔了甚久,正行得急间,却见前边马道上出现了七八条人的身影,正在道上缓缓前行,阿侬眼尖,才瞧一眼,满脸神色已是喜不自禁,对着那群人高叫道:“阿婆,阿婆!”脚下加急,朝那群人奔了过去。
凌云霄举目望去,果真见那群人里有个身影很是熟悉,瞧来正像阿侬的婆婆,心中咯噔一下,思道:“难不成追上马帮那些人了?”当下也加快步伐跟在阿侬身后。
阿侬一路急奔一路高喊不停,奔得近了,前边那些人听到身后有人叫喊,驻足纷纷往后望来,人群中那老妇人一瞧,面色有些诧异,忙赶至人群之前,迎着阿侬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也来了?”正是虫夫人。
原来甲大一干人也是早早就起程赶路了,只不过阳有仪有伤在身,由阴风两人搀扶着,不能行快,而虫夫人对这武功不错的汉人小伙子也颇有好感,便相伴在旁,沿路寻些帮其治伤的草药,甲大几人虽心急赶路,但见如此,也总不好意思撇下他们几人独自上路之理,又不好出言相催,无奈之下,也只得放慢脚步慢慢缓行,是以竟让凌云霄两人给追上了。
阿侬扑入虫夫人怀里,抱住虫夫人紧紧不放,喜道:“阿婆,你可担心死阿侬了,现在一瞧,没事就好,阿侬是满心欢喜!”
虫夫人轻拍阿侬后背,轻言笑道:“傻丫头,阿婆能有什么事?你这次又是私自偷着下山的吧?”抬眼一见正站在阿侬身后的凌云霄,奇道:“咦?你这小哥也跟着来了?”
凌云霄正待拱手行礼,旁边有人也跟着“咦?”了声,听着声调似乎甚是奇怪之至,已有几人齐声惊道:“小三?你怎么还在此地?”
凌云霄循声一瞧,不由是又惊又喜,那喊话之人,不是自己的大师兄、二师兄还有风乐兄弟还能有谁?当下匆忙和虫夫人作了个揖,忙忙掠到三人身前,还没说话,一瞧阳有仪模样,便知受了极大的伤,不由怒从心起,撩起袖子就往甲大诸人行去。
他自幼与大师兄情谊极好,阳有仪虽名为师兄,实为师父,厉先生平日甚忙,大小诸事多不胜数,便将小凌云霄托给阳有仪代为管教,让他识文习武,一直到凌云霄长大成人,都是如此,所以在凌云霄心中,待阳有仪便是与师父一样的人,对他极为尊重,此时一见他受伤,那还了得?此时此地,就马帮众人武功还算说得过去,不是他们伤得还能有谁?他深知自己师兄武功高绝,就算马帮这几人一起合力打他,也是奈何不得师兄分毫,何况还有二师兄和风乐两人,肯定是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才使师兄受得伤,心中想着,自是怒不可耐,撩起袖子就想动手。
阳有仪见他如此模样,自然知道他是何种心思,赶忙叫道:“回来,你想做甚?”
凌云霄满脸怒气回转来,道:“我打他们一顿给你出出气。”
阳有仪失笑道:“那几人都是为兄的朋友,你要打他们做甚?”
凌云霄不明所以,一脸茫然,道:“那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此地除了他们几人,还能有谁伤得了你?”
阳有仪摇摇头,笑道:“你这个急脾气,净给我惹祸,你师兄又非神仙,也是凡人一个,受些伤很是正常,再说我这伤是另有人为,与他们无关的。来,来,坐我身边来,我倒是对你的事很是感兴趣,怎么比我们出发还早一个月,竟然就落到我们后头了?是不是又是贪杯误事了?”嘴里说着间,拉着凌云霄坐下地来。
凌云霄不好意思笑了笑,的确也是贪杯误了事,他没来到云贵之前,每到一个镇子时都要饮上几口,有时喝得多了或者哪个镇子有些什么美酒佳酿的,他都会多留几日,来来去去也就把时间耽搁住了。
好在阳有仪也深知他这个个性,也不责怪与他,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凌云霄当下就将如何认识阿侬,如何上了苗山,后来又发生了何事种种前因后果详细说了出来,只听得阳有仪三人是啧啧声不断,大感惊奇。
那边阿侬早就和虫夫人将这段分开后的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了,虫夫人是越听越惊,当听到阿侬和凌云霄两人为了她竟然夜闯龙虎山时,不由笑骂道:“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竟敢夜里下山,若不是你们福大命大,岂能活到现在?”
阿侬低声道:“还不是阿侬心急阿婆的安危嘛!”
虫夫人心底一阵快慰,笑道:“那后来怎么样了,继续说。”
阿侬又接着说了下去,说到路遇卯翁柳之事时,虫夫人又打断她,沉吟道:“这老家伙竟在此地露面?还上了翁家寨?他到底意欲何为?”
阿侬笑道:“阿侬也是有此疑问,只是阿公不愿意说,走得又匆忙,所以也没怎么问个清楚。阿侬心想,遇到阿婆,自然能把此事弄个明白的,所以就一路追着阿婆来了。”
虫夫人点了点头,道:“这事暂且先放一边,以后再论,你这小鬼既然来也来了,就和阿婆一道到省城玩玩几天也好。”
阿侬长了那么大,自然没去过那些大城市,闻言喜道:“能去那些大城玩玩啊?那些城镇定然比刘家集要大得多吧?”
乙二在旁听到,嗤之以鼻道:“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刘家集算得了什么?就算百个刘家集也比不上省城的万一。”他说话本就阴阳怪气的,此时语带讽刺,更是怪异。
阿侬闻言朝他撇来一眼,有些恼怒道:“我自和我阿婆说话,碍着你事了?要你来偷听,小心耳朵上长脓包。”
乙二冷笑一声,也不回话,自个儿转身行到他处去了,离她们远了些。
阿侬瞧他走远,哼了一声,拉着虫夫人行到道旁,又瞧了那些马帮汉人一眼,见他们离得远,想来是偷听不到她们的谈话语声了,遂低声道:“阿婆,这省城虽然好玩,但阿侬寻思着是去不成了,有一件大事,非说不可,只怕阿婆您听了后,也是大大吃一惊的。”
虫夫人见她左顾右望神神秘秘的,忍不住道:“你这鬼丫头,还能有什么大事?说吧,阿婆虽然年纪大,但历事也多着呢,料来你那些鸡毛蒜皮之事还吓不倒我老婆子。”
阿侬吐了吐舌头,道:“阿婆,这事可大得顶天了,若是稍有不慎,就是千人万人的生死啊。”
虫夫人见她说得凝重,知道必有大事发生,否则依阿侬的性子,也绝不敢如此胡说的,顿时也收了玩笑之意,道:“说,可有何大事要发生?”
阿侬又望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将昨夜里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全说给了虫夫人听,虫夫人越听是越惊,听到最后是哑然好久,久久不能出声,这事委实太过突兀,连她也感到不好拿定主意了。
阿侬怕她怪责自己乱拿主意,让全寨族人万名子弟前去送死,低声道:“阿侬见那些苗人实在可怜,所以私自拿了主意,把阿婆的信物拿去给了他们,让他们到卯家寨搬援兵去了。”说完心中惴惴不安,等着虫夫人怪责。
虫夫人眼望远处群山,也不回头,叹了一声,道:“若是阿婆当时在场,也是和你一般心思的,同是苗家一脉,岂能见危不助的道理?”言毕又是沉默不语,她大风大浪中闯荡几十余载,每每都能化险为夷,惟独此次太过于棘手了,稍行错一步,就满盘皆输,输得可是全寨族人的身家性命,使她不得不慎重思量一番。
凌云霄此时也说到了夜里之事,只是见马帮众人在旁,也不敢多说,怕露了阿侬的计划,略略只是一语带过,便问起阳有仪的伤势来,到底是何人所为?他心中暗想,二师兄和风乐都在场,必是同进同出,三人联手对方竟然还能打伤了阳有仪,这人功力之高,只怕当世已无人能出其右。
阳有仪叹了一声,道:“我这伤,虽说是我不小心被人偷袭所致,但就算光明正大的对打,我也恐怕非此人的对手,他的功力,的确超出我等想象之外,若不是他手下留了情,你就见不到师兄咯。”
凌云霄怒道:“藏头露尾的伤人,算什么本事,要是知道是谁,我也得和他打上一打,看他到底有何厉害之能,不过也就是一鼠辈罢了。”
阳有仪制止道:“小三,话非如此,那人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说明,只得出此下策,我冒然闯入打扰了他,被打一掌也没什么的。”
凌云霄转对阴无极道:“二师兄,枉你轻身功法厉害之极,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让人伤了大师兄……哼!”重重哼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自顾查探阳有仪的伤势,言下之意,就是怪阴风二人没做好师弟朋友之职,让大师兄一人孤身犯险。
阴无极冷冷道:“你在,他一样是伤。”便闭口不言,但意思已是明白无误,的确,夜里就算有几人在场也没有用,那种情形下,任谁也想不到车里竟藏着个人,无声无息,谁也感知不到他的半点气息,连阳有仪此等高手都着了道,何况别人?
凌云霄不明情况,心急阳有仪的伤势下,自然是口不择言,瞎埋怨起阴无极来,此时听阴无极顶了他一句,心头恼火,正想出言反诘,阳有仪摆手道:“你谁也怪不得,老二说的对,就算你在场,我一样还是得伤着。”当下将夜里之事粗略说了下。
凌云霄听他说完,自是吃惊不小,心下略微一估算,时辰刚好合适,正是从苗人埋伏圈中闯出的那辆马车,此时事情已了然,凌云霄站起身子冲阴无极一拱手,面红道:“小弟鲁莽,望二哥见谅,若是不解气,打我一顿也是好的。”
阴无极双眼一翻,冷道:“我怪你什么?你打小就这臭脾气,我早习惯了。”
阳有仪坐在地上哈哈一笑,冲破了场中尴尬气氛,道:“扶我起来。”三人忙忙伸手将他扶起,阳有仪笑道:“走,带我去认识认识那位姑娘。”
凌云霄忙当前引路,行到虫夫人和阿侬身旁,虫夫人面朝道外,望着远处群山正兀自出神,对他们的到来竟是毫无知觉。
凌云霄知道虫夫人是一定知道了夜里发生的事情,现在肯定是在思考苗人下一步的计划步骤,她历事大半辈子,又与汉人相斗了几十载,可谓经验老道,而且她在卯家人心中德高望重,活脱脱就是一个隐藏的族长,由她出面办事,召集族人等等事由,自然是比阿侬这黄毛小丫头办要好上万倍不止,当下不敢打扰她,只是悄悄一拉阿侬衣袖,轻声唤她来到阳有仪等人身前。
阿侬听他介绍,知道眼前这几个汉人竟是凌云霄的长辈,忙忙对三人行了见面礼,道了声好,待礼毕又转脸望向凌云霄,一脸愕然,凌云霄知道她心想着什么,自己和他说是外地人氏,怎么会在此地出现自己的长辈亲人?当下笑着解释道:“我与这几位兄长是一前一后从家中出来的,只是我路上贪玩了些,误了行头,所以就与他们错开了,变成孤身一人赶路,此时才碰得上。”阿侬笑了笑,也不答话。
阳有仪哈哈一笑,道:“听我兄弟说,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可本事却不小,若没我这兄弟说,在平时遇上了,也不知道姑娘是个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啊。”
阿侬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山野功夫,平时只是拿来瞎玩的,还叫几位见笑了。”
阳有仪正色道:“姑娘过谦了,这哪是什么山野功夫,单说连马儿都跑不过的这手轻身之法,放到江湖中,还不是一门大大的奇功异术,只怕那些自诩轻功高妙的武林高手们都得甘拜下风,自叹弗如。”转首对阴无极道:“老二,恐怕你也是做不到的吧?”
阴无极双目紧盯着阿侬半响,摇摇头,道:“短时间和马赛跑,追上不难,但像姑娘这般的长时间就不行了,所以说来,还是姑娘的轻身之法高妙,我的根本不值一提。”阴无极平时说话不多,此时说上一大堆,也纯属难得了,不过瞧他眼光,闪烁不定,似乎有些怀疑。这也难怪,若在平日里,谁人竟能拥有一身超出人体极限的轻身之法?要不是夜里这姑娘的婆婆使出了一手惊世骇俗的腾空之法,阴无极早就对这种能与快马赛跑,还能超出马儿许多的荒诞说法嗤之以鼻,但此时却不得不信,但又不敢全信,若说的是阿侬的婆婆虫夫人,他是深信无疑的,可瞧这阿侬姑娘年纪轻轻的,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到如今也不过十数来年,竟能练成此种匪夷所思的轻身之法,说来谁也不信的。
虫夫人突地转了过来,道:“阿侬,我们得马上赶到前边的洪水镇,再迟可就来不及了。”说着身形一展,就已经往前掠出数丈,待落地之时脚下一点,又继续往前飞跃而出数丈,如此反复,如同一只大鹏,瞬间功夫早飞奔出去远了。
甲大诸人并没听到她和阿侬谈了什么话,见她突然之间就去得远了,只道要逃,惊呼一声便想抬步去追,身侧又是呼过一阵风声,还没反应过来,阿侬的身影已在前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若虫夫人的身法还是常人的轻身功法的话,那阿侬的身法就有些不同了,只能用飞字来形容,她几乎是脚不点地迅捷无比的就直飞跃了出去,眨眼工夫里就已经追上虫夫人了,与她并驾齐驱往远方奔去,若不是她故意放缓脚步,只怕此时早超过虫夫人失了踪影了。
众人只听到虫夫人远远飘来的话语道:“若想寻到我们,就到前边的洪水镇里。”甲大诸人见虫夫人已走,早追赶了下去,哪还顾得到阳有仪等人。
阴无极瞧着阿侬渐去渐远的身影,面颊跳动了几下,一丝惊色慢慢浮出眼中,心里更是震骇莫名,暗暗道:“当今天下,果真有着如此神奇的身法。”
凌云霄瞧着阴无极那变幻无常的神色,一脸得意道:“二师哥,这次你总算相信了吧?”
阴无极转头望来,点头道:“这小姑娘,不错。”
阳有仪望向凌云霄,道:“小三,你应该知道这老前辈因何突然离去的原因吧?”
凌云霄点头道:“这个自然,我们也得加紧赶路,最好能赶在日落之前到达那镇子里。”
阳有仪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凌云霄笑道:“一路去我再告诉你们。”又有些担忧道:“只是大师哥,赶急路的话你这身子骨还能熬得住么?”
阳有仪笑道:“小三,你又看轻了师哥不是?师哥虽说伤得不轻,但这几十里路还是捱得住的,放心,尽管走就是。”
在旁一直不出声的风乐突然道:“咦?山上似乎有许多人在移动?”
凌云霄闻言一惊,忙抬头望去,果真其然,只见山上草林之中,不时有人影掠过,虽说很是隐密,但马道几人,都是武学好手,眼神甚利,是瞧得清清楚楚。
凌云霄当下急道:“我们得快些上路了,事情紧急,一路走一路说吧。”
阳有仪见他神色焦急,点头道:“那就走吧。”当先大踏步行了出去,风乐和阴无极大惊,忙忙赶上扶住,一左一右几乎是抬举着他行走,凌云霄也赶了上来,跟在三人身后。
一路上,凌云霄早把事情前后说得明白,阳有仪三人自是吃惊不已,阳有仪虽说身上带伤,但知道事情紧急,不能耽搁,早不顾自身伤痛,一味催促加紧赶路,四人是越行越快。
两旁山上,人身影影绰绰,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洪水镇,顾名思义,必与水有关,一条大江自镇边流过,水波滔滔,江边高山峻岭,青葱绿树,此镇依山傍水而建,风景甚是秀美。这是连接省道的最后一个镇子,出了此镇,往前数百里都将再无城镇,要上省道之人,都必在此处歇脚,备好一路所需,所以此镇虽小,但却热闹非凡。
这日更是比往日都要热闹,但本地之人,都能察觉出一丝异样,怎的今日街上竟来了如此多的苗人,把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个个虎视眈眈,人人身上俱都透出一股杀气。平日里虽也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潮川流不息,但苗人却不多见,每逢圩日,才见上稀稀拉拉几个,都是来采购全寨人所用的生活用品的,可今日,情形有些不大对劲了。
这些苗人来到镇上,也不到处走动,都是或坐或站或躺着在街边地上,有的一脸肃穆,不多说话,有的却与旁人肆无忌惮的大声说着笑,有的干脆一来到就躺着睡起了觉,镇上之人从他们中间行过,他们也是不理不睬。而从镇外通过的马道上,不时走过一群群的苗人,山上也多是人影不断,一直往外处行去。
离镇子约有一里地的一处山间盆地里,靠山四周围着木制栅栏,栅栏里搭建着数十来座军用帐篷,军旗飘飘,帐篷前空地上不时来来回回行走着一队队身着蓝灰色军装荷枪实弹的滇军士兵,居中一处大帐篷之内,人声吵杂,不时传出杯盏相碰把酒言欢之声。
帐篷里,只见几件弹药箱搭叠起来成了个简易饭桌,上边放着几盘精致小菜,都是些下酒之料,五六个人正围着它推杯置盏,大声言笑。
箱桌一侧坐着两人,一个正是洪通海,他身旁坐着是个枯瘦老者,面上胡须稀拉,面色有些苍白,时不时还轻咳两声,想来就是洪通海口中所称的那位老太爷了,也是此地之人一谈起就为之色变的刘亭之父刘轩昂。
两人对面坐着的是三名身和军装腰挎荷枪的军官,此时一味劝敬老太爷和洪通海两人喝酒吃菜,盛情切切,殷勤之极。
酒过三巡,三位军官中居中那名身态肥硕的军官站起身来,举着杯子笑道:“老太爷今日突然登门拜访,实在是令我等几人受宠若惊之至,来,我再敬老太爷一杯,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一杯酒就落了肚。
洪通海想到老太爷身子不适,不宜多饮,正想站起代他还礼,老太爷一手按住他,洪通海顿感千斤压肩,丝毫动弹不得,老太爷松开手,手举酒杯,站起身来笑道:“李长官说得是什么话,鄙人一介布丁,冒味来扰各位长官,心中早就很是不安了,如今竟还得诸位盛情款待,着实是惶恐不已,这杯酒,算我相敬诸位长官的。”咕的一声,酒杯已空。
几位军官闻言哈哈大笑,各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是招呼老太爷一番。几人一番吃喝下来,也不知各人面前已是空了几个酒壶子,都是醉意熏熏,红光满面,那胖军官打着酒嗝,剔着牙道:“老太爷,此番前来,定有什么要事吧?您老尽管开口,只要我等兄弟能够办到的,尽当全力相助,绝无二话。”
老太爷呵呵一笑,抱拳做了一礼,道:“有李长官此话,老夫这就先行谢过了。”轻咳几声,继道:“老夫此次前来,的确有要事相托,还望各位长官鼎力相助则可!”
那姓李的军官手一摆,道:“老太爷尽管吩咐下来,何须如此客气?”
老太爷笑道:“老夫身子多有不适,怕说得慢让各位长官不耐,还是由我家这位老师代着说吧。”说着对着洪通海点点头。
洪通海站起身来,冲着几位军官拱手一礼,道:“几位军爷日前也应该看到了吧?这洪水镇镇里镇外如今满是苗夷,可知这是为何?”
那些军官面面相觑,都神色茫然不解,转回头来皆摇了摇头,李姓军官笑道:“见是见着了,可这洪水镇本是此地水陆两用的交通枢纽所在,人多也不见有甚稀奇之处啊?难不成,他们此行与老太爷有关?”
洪通海道:“正是,不敢相瞒各位军爷,在我等来此之前,已与这些苗夷多有交手,双方死伤严重,我等本有随从数百人,被苗夷一路追杀,跑到此处,就剩我和老太爷两人了。”
那些军官们听到这里,皆惊叹一声,李姓军官猛一拍箱桌,怒骂道:“这群不知死活的山中野汉,竟敢聚众闹事,妄开杀戮,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坐在李姓军官左侧那名偏瘦的军官稍作沉吟,道:“老太爷,据我所知,刘家集不是尚驻有一支防卫团么?怎么老太爷舍近求远,跑来我处求援来了?”
洪通海撇嘴哼了一声,道:“那些兵痞子,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抽抽大烟枪还行,拿枪上阵,只怕一个寻常农家妇女都比他们强。”
那瘦子军官有些惊疑道:“这刘长听虽说好这两口,但也是滇军出身,还不至于如此脓包吧?”
李姓军官哼了一声,斜眼瞧了那瘦军官一眼,道:“冯参座,你此话意思是,不相信老太爷所说的话咯?就那一个区区乡民团,能有多大战斗力?”
那姓冯的军官闻言一惊,忙道:“不会,不会,团座和老太爷可别误会,我绝无此意,只不过略见奇怪而已,绝没针对老太爷之意。”停了停道:“这刘长听也是云南讲武堂出身,论辈分,尚是你我的学长,讨袁护国战争之时,他也是能征善战之辈,想不到几年不见,竟堕落至此,唉!真是想不到啊!”语带嘘唏,不胜感叹。
老太爷笑道:“冯长官所言极是,老夫倒不是不想找那刘团长帮忙,只是事情紧急,被那些苗夷追得紧,老夫怕连累镇中百姓家小,不敢入镇,就直奔洪水来了,心中寻思着,此地有诸位驻守着,手下都是些能人强将,是滇军中的精锐之师,还怕那些区区山猫子么?到了此地,自然就可高枕无忧了,哪料到,那些苗夷竟是一路紧随而来,似乎并不把李长官放在眼里啊,老夫瞧着形势不对,就忙忙寻到几位长官门里来了。”他这么一说,奉承中又语带激将,还怕这些人不入套?
李姓军官哈哈一笑,道:“不就一些苗夷么?老太爷,您尽管放心,到了我李某人的地界,您的人身安全全包在我李某人的身上了,那些苗夷不动则已,一动老子叫他们有来无去。”
洪通海道:“军爷,可万万大意不得,这些苗夷邪门得紧,何况又加上人多势众,还是谨慎些为妙啊。”
姓李的军官“哎!”的一声,不以为然的摇摇手道:“无非就一些江湖邪术罢了,我李某人常驻此地,对他们那些招数也略有耳闻,只是我堂堂一支装备齐全的军队,还怕这些山野草民?你们二位尽管在我军营中住下,看那些苗夷意欲何为再做计较。”
老太爷拱手做礼笑道:“如此劳烦李长官了,只不过我等两人并不能在此长待,瞧来那些苗人也深知这点,所以他们并不急于强行攻击,而是等老夫等人上路后再行伏击之事。”
李姓军官吃了一惊,道:“怎么,老太爷还要上路?”
老太爷点点头,道:“老夫身上带有一物,非常重要,是专门要到省城交给隆长官等人的,听说还是省城里另一些大官们急以得到的物事,半点耽搁不得,而这群苗人,也正是争夺这件宝物而来,所以,我想恳请李长官,能否护送我们一程?”
李姓军官闻言深吸一气,面露难色道:“这个……”兀自沉吟不决。
老太爷笑道:“长官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李姓军官咬咬牙,似乎有些艰难道:“老太爷,不是我李某人不愿意帮忙,只要是在洪水地界,您老的事就是我李孝堂的事,只是,您老也是知道的,我奉命驻守此处,没有上峰的命令,军队不得随意开拔,而且,这军队出行,可不像一般寻常百姓搬家那么随便,这衣食住行都是个很大的麻烦啊。”原来这李姓团长名唤李孝堂。
老太爷听他如此一说,已知他心中算盘,无非就想揩点油水,当下轻笑道:“李长官,老夫也不多绕圈子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只要你愿意护送老夫到省道之上,你军中这一年的日常开支,老夫全包了,还有,老夫到了省城隆长官那边,自为替你等几人美言几句,到时候,加官进爵并非梦想,如何?”言毕双目炯炯,紧盯着李孝堂,瞧他如何回答?
李孝堂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又停下步子与另两名军官对望一眼,猛一咬牙,道:“好吧,就如此说定了,老太爷,你们打算几时动身?”
老太爷沉声道:“明日午时,此去路途遥远,还望长官多做准备。”
一座高大雄壮的崇山峻岭顶上,一处平整的小荒地之中,一群苗人汉子正簇拥着虫夫人和阿侬站在悬崖边上往下俯视,只见白雾缭绕的间隙中隐隐见着洪水镇如同巴掌般大小静静横卧在山脚处。
虫夫人低头瞧了甚久,头也不回,沉声开口道:“各寨的人都到齐了吧?”
站她身侧一老汉接口答道:“除了主寨和六处子寨因地处遥远,未能及时赶到之外,附近六寨的人全部聚齐了,已经把此地围得水泄不通,就等夫人一声令下,就冲杀进去打个痛快,把东西给抢了回来。”说着面色甚是激动,旁边诸人齐齐轰然叫好,面色期待,这也难怪,他们平日里遭受汉人欺凌已久,历来都是躲躲藏藏过日子,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狠狠出口恶气,谁人不喜?
虫夫人不应,稍做沉吟,转回头来对阿侬道:“那些苗人可曾寻到?”
阿侬道:“已着人寻去了,这会儿也应该寻到了。”
虫夫人转回身来,从诸人面上一一望过,面色凝重道:“此事干系重大,切莫意气用事,稍有疏忽,便是与成百上千子弟的性命相关,你们都是各寨的长辈,老身希望你们要好好合计一番,尽量以最小的损失把这件事办成,一旦夺回物品立即撤回,不可恋战。”众人听她这么一说,俱低头不语,他们都是山林间长大的粗汉,肚里不识几字,若是硬打硬夺,他们都是悍不畏死的好汉,可叫他们使计行事,可就真是难为住他们了。
虫夫人见他们如此,个个是面露难色,也知此事行起甚难,不由叹声气道:“老身也知你们为难,可你们也得为那些拼命的寨中子弟们想想啊,一旦身死,家中孤儿老母怎么办?不管如何,都得想个万全之策出来,你们那么多个大老爷们,难道还想不出条好法子来么?”
一个汉子苦着脸瓮声瓮气道:“婆婆,不是我们不愿意想,只是想不出来啊,您老叫我们上前杀敌,那是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要说不用死人就能夺回东西的法子,反正我是想不出来,再说,这次出寨,大伙都说好了,死了也就死了,家中老小由全寨人照顾,无需我等担心,只管杀敌夺物就是了。”他此话一出,个个随声附和。
虫夫人一顿拐杖,怒道:“卯家寨是由你们说了算还是我这个老太婆说了算?我说不许死就是不许死,你们都得想,就算不吃不喝,也得给我想出个法子来。”一见虫夫人恼怒,那些人个个噤若寒蝉,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就在此时,旁边草丛哗啦,接着一分,一个苗家汉子身手矫健的从中跃了出来,满头满身大汗淋漓,他也顾不得擦拭,一见到虫夫人就立马嚷开道:“阿婆,大事不好了,听前边监视军营的兄弟来报,那些汉人军队正在收拾打点,瞧他们的阵势,似乎是要出行了,下边的兄弟们叫我上来问问,要不要马上动手?”众人听到此信,一阵大哗。
虫夫人厉声道:“不行,你马上赶回去,传我话,没我许可,谁也不能擅自行事。”那汉子应了,忙忙转身又跃入草丛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那先前答话的老汉急道:“老姐姐,估计他们这是要跑了,快下令吧,不然就迟咯。”
虫夫人举手止住他的话语,深思片刻,道:“他们不会出行那么快的,现在已经快接近申时了,再过一会天就黑了,他们绝对不会选择赶夜路,这无疑是要把自身弱点暴露给敌人,他们的长官想来不会那么傻,现在只是做些准备事儿而已,不过也是即将出行的征象了,老身估摸着,也就是这两天了。”
“原来你们都在这啊,让我一顿好找。”凌云霄满头大汗哈哈大笑的从一块大石后露出身形来。
阿侬一见着他,满脸喜色快步迎了上去,笑道:“凌阿哥,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凌云霄回头望了望来路,转回头来笑道:“我在镇上满大街转悠着找寻你们,专往你族人群里扎,我身着苗服,他们自然当我和他们一伙的,只可惜他们的话语我一句也听不懂,自然没打探到你们的信息,就在满心失望之际,行到镇口见一个汉子和一群人低声窃窃私语,满脸神秘,然后抬步就往山上跑,我寻思着,他定是去和什么人通声息去了,反正我无事可做,跟着瞧瞧也好,说不定兴许还能碰着你们呢,这不,还真歪打正着了,哈哈!”笑声欢愉,神态得意之极。
那些各寨长辈从没见过凌云霄,初时见他身着苗服,只道也是哪寨的子弟,上来报信的,可听他汉语发声语调纯正,而且话里行间处处透着与苗人不同,便知是个汉人,又见阿侬神态,可知他俩关系不是一般,心中惊奇,面上大是诧异之色,但碍于阿侬身份特殊,也不敢出言相询。
各人神态,虫夫人俱瞧在眼里,笑了笑,招手叫凌云霄过来。凌云霄行了过来和虫夫人行了一礼,又转身对着各人抱拳笑笑,算是行了见面礼,众人也对着他还了礼,但神态甚是勉强。
虫夫人笑道:“此汉人小伙是我老太婆的贵客,你们就当他是自家人一般就行,都不必拘礼。”她知道凌云霄不会听苗语,是用汉语介绍的,凌云霄跟着又冲着各人拱手行礼。
那些苗人恍然大悟,虽然心底还是多有疑惑,怎么虫夫人竟有个汉人贵客?但既然是虫夫人的贵客,自然也是全体卯家人的贵客,当下纷纷对着凌云霄还礼,面上笑意甚欢,这次是真心实意,和刚才勉强作态又大是不同。
凌云霄待和众人行罢礼,便问虫夫人道:“婆婆,怎么上到如此高山来,神神秘秘,可商量出什么法子来了?”
虫夫人摇头道:“阿婆老了,脑袋不中用了,头疼得紧,又想夺物,又不想大动干戈,如此两全齐美的法子,一时半伙的哪想得出来?”
凌云霄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晚辈一路来一路寻思着,还真想出个法子来,当然,想兵不血刃的夺回圣物,那无疑是痴人说梦,晚辈之法,无非是条尽量减少人员的损伤将圣物夺回来的法子。”
他此言一出,阿侬和虫夫人几乎是齐声喜道:“你真有法子?”
凌云霄眉毛上扬,重重点头道:“自然,所以到了此镇就着急寻找你们,也算运气不错,还能在行动之前寻到你们。”
虫夫人笑道:“你这小娃娃,别卖关子了,快些说。”
凌云霄呵呵一笑,如此这般就说了起来,众人初时听着还紧皱着眉头,有的人还微微摇头,似是不以为然,听到后面,渐渐有了些惊愕,越听越觉得此计不错,个个紧锁的眉头展开,笑容满面,不住点头。
待凌云霄说完,阿侬兴奋的伸右手在他臂上捶了一拳,笑道:“凌阿哥,真有你的,其实这计简单之极,可我们怎么就想不到呢?”
众人正哈哈大笑中,又有几人行上了山顶,当前两人躬身对众人行了礼后退至一旁,后边跟来几人,其中一人正是那群苗人的领头汉子,他领着他身后三人各自对着众人一一鞠躬行礼,神态恭敬之极。
待行到虫夫人身前正要行礼之时,虫夫人摆手制止他道:“不必拘礼,同是一脉相承的族人,何须如此客气,你会说汉话么?”
那汉子一愣,见虫夫人说得是汉语,面上茫然,甚是不解,但瞧诸人神色对虫夫人甚是敬重,连阿侬这个小族长都对她毕恭毕敬,知她必是卯家人中极具份量的人物,当下用生涩的汉语答道:“略会一点。”他不明白,凌云霄却是心知肚明的,虫夫人如此作为还不是为了他这个外人,若是说上苗语,他如何能听得懂。
虫夫人也不解释为何如此,只是点头笑道:“那好,你就用汉话来说吧,你们是哪家哪寨的人?为何不顾一切亡命追杀汉人至此?事情原委要一五一十详详细细说来。”
那汉子略一迟疑,和身后几人对望一眼,咬一咬牙,道:“本来我家族长及各位长辈有令,此次出行,不得随意泄露我们的身家来历,但卯家人不计个人得失,全力帮助我寨,想来再隐瞒你们,便是最大的不敬,我大着胆子违反族令,说给你们就是。”停了片刻,又道:“我们是贵州尤家人,我叫尤旺大,在这里先谢谢阿婆和诸位的大恩大德。”说着躬身行了个久久的大礼,他汉话不甚标准,但说得也是有模有样,旁人倒也听得清楚明白。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个个是张口结舌,半响出声不得。尤家寨尤家人,苗人三大寨中最神秘的一寨,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消声灭迹,无影无踪,人人都当他们早已经不存在了,想不到竟在此地惊现踪迹,叫人如何不惊?
虫夫人愣神良久,方缓缓道:“原来是尤家小侄啊,当真令人意想不到啊。”转首望着群山,轻吐了口气,又道:“你们尤家寨蛰伏隐居不闻世事已有数百年,此时大举出动,想来那件物事对你们极其重要吧,那我们帮你们也决计不会错的,若是方便的话,能否告之我们一二?”
尤旺大忙道:“多谢老婆婆,同是一脉族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来也是无妨,我们此次出山,实在是万分无奈之举,老婆婆可知我们尤家寨为何蛰伏山中数百年都无声无息,完全与外界脱离了消息的?”
虫夫人摇头表示不知,尤旺大神情有些沮丧道:“这事其实是个天大的秘密,本来是不能说的,但如今人都出来了,东西也丢了,还有何秘密可言?数百年前,我族得一长辈相授,给了一样重要物事,那长辈临去之时,千交代万嘱咐,要我族人好生看管,切莫出了意外,那件东西对我们苗人关系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关系到苗人生死存亡的大事,可不能弄丢了。为了守护此件东西,又防消息泄露遭来心怀叵测之人,那年代的族长思前想后,终做了个决定,让我们族人带着那件物事全体迁移隐入到深山密林之中,过着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原始生活。可未曾想到,守护了几百年都没事到了此时我辈手中就偏偏出事了,也不知为何,消息还是被泄露出去,前些月里,数百汉人悄悄潜入我寨之中,趁着族人不备之机,抢走了那物事,还打伤了我寨族长,拿着那物事就跑了。这物事关系重大,意义非凡,岂能被汉人得到,对苗人来说可是天大的噩运。为了夺回,我们只得一路追击下来,想不到那些汉人也是厉害之极,每每拦住厮杀一番,关键时刻总是让他们逃脱。是以一路边追边打,边打边追,追着追着就追到婆婆的地界了,我们的人也所剩无几了,若得不到卯家人相助,夺回这件物事只怕已是毫无希望了。”说着又叹了声气,继续道:“反正我们也想好了,东西追不回来,我们也没打算活着回去了,只要还剩最后一个人,也要追夺下去,至死方休。”
他虽寥寥数语,但其中凶险,说得是明明白白,诸人皆听得瞪目结舌,久久不语。
虫夫人深思良久,沉吟道:“你所说的物事,是不是传说中记载着有苗家幽谷圣地地处的那本册子?”
尤旺大惊道:“正是,老婆婆竟然也知道?”
虫夫人紧皱眉头,道:“此书不但记载着幽谷所在,还将数千年以来的苗家秘法都记载得清清楚楚,且不管到底有没有圣地幽谷,单说那些秘法,是历来苗人的生存之道,一旦被汉人知悉,以汉人之能,必能想出破解招数,到了那时,苗家人个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不管怎么说,此书必夺,否则真是苗人大难。”
尤旺大大喜道:“有婆婆与诸位长辈相助,还愁夺不回来么,我……小侄代尤家寨上下老小,谢谢卯家兄弟姐妹及各位长辈。”说着心情激动难以抑制,扑通双膝一弯,就跪下相谢。
虫夫人忙忙伸手扶起了他,道:“此事关系到苗人的生存,已经不是单单尤家寨一家的事情了,而是全体苗人的大事,卯家人身为其中一份子,理所当然必得帮忙,你无需如此客气的,你们尤家人为了全族苗人的生死存亡大事竟牺牲自我,舍身护宝的大义之举,令老身钦佩不已,你还如此,可羞煞老身了。”当下将凌云霄方才的计谋又细细和他重说了一遍,说完后又交待他稍安勿躁,一切听令行事,不得鲁莽,尤旺大不住点头应了,待虫夫人交待完毕,他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跟着他一起大笑,个个摩拳擦掌,就待入夜就大干一场。
入夜,亥时。
镇西滇军军营。
众兵士准备行军物事,忙活了一天,滴米未进,此时是又疲又饿,除了站岗放哨之人外,个个瘫坐在地上,苦着脸等待开饭号声。可这要命的号声却是迟迟不响,等得久了,许多兵士不耐起来,鼓噪起来,是骂声一片,吵杂不已。有人已是饥不可耐,偷偷溜到伙房所在,想探个究竟,为何今日迟迟不开饭?却见伙房四周前站满岗哨,所守之人皆是团座身边的警卫连士兵,个个荷枪实弹,严阵以待,根本不给任何人靠近,那些人瞧着屋顶炊烟闻着伙房里飘出的阵阵香气,也只得强自咽着口水骂咧咧的返身回来。
而伙房之内,李孝堂站在屋内一侧,双目紧盯着炊事班的伙夫们做饭烧菜,眼睛是一眨不眨,他白日虽然在酒桌上大话说得邦邦响,可毕竟苗人使蛊毒的本事是厉害之极,他在此地驻扎时间不短,平时对苗人所使手段也常耳闻目睹,而且如今是非常时刻,他是一丝都不敢大意的,稍有不慎,只怕未战已折。
他已是从午时就忙活到现在了,为防天一入夜苗人便放虫来攻,早令人把洪水镇中大小药铺里所有克制毒虫毒物的药材药粉搜括一空,分出一些来洒满军营各个角落,一些留着路上备用,这些药粉皆是平日里毒物最为惧怕的物事,除非苗人舍得放蛊来攻,否则一般毒虫毒物是不敢强行闯入的。做好了这一切,李孝堂仍然觉得不太放心,又命人在军营四周围绕着军营挖掘了一道防护沟,边上布满了木材干草火油等物,一旦药粉克制不住,便引火烧虫。
再加他从戎多年,虽然外表看似大咧咧满口胡话,但其实却是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经验可谓老道,为防被人下毒,亲自对每一道食料每一口水甚至是细细的一粒盐都细细检查几次,直到觉得万无一失之时方才令人生火下锅,所以这一来二去,饭开得晚也是情理之中,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这也是迫不得已之法。
军营中另一处帐篷之内,刘老太爷正盘腿坐于行军床上闭目养神,洪通海毕恭毕敬立于一旁,半点动静也不敢闹出。
刘老太爷静息良久,突的睁眼问道:“洪师父,如今什么时辰了?”
洪通海轻声道:“快到子时了。”
刘老太爷沉默一阵,缓缓道:“这军营今日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那些苗夷也该有所察觉了吧?”洪通海尚未答话,他已自顾接口道:“想来也应该动手了吧?”
洪通海闻言大惊,道:“这些苗夷也太胆大包天了吧,竟敢冲上门来袭击一支整装满员的军队?”
刘老太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淡声道:“人多势众,又是入夜,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不过也看他们是如何个攻法了。”
洪通海奇道:“老太爷,你不是说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入夜,正是那些苗夷的强项,他们还能怎么攻,仗着人多肯定是强攻呗,难不成还有别的攻法不成?”
刘老太爷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也不答话,又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些兵士肚子闹得正凶,俗话道人以食为天,肚子饿了心情自然就甚是恶劣,少不得骂骂咧咧。就在滇军兵士们满腹牢骚,怨声载道之时,军营之外的山上突响起阵阵喊杀之声,喊声震天,黑夜之中,也不知有着几百几千人?眼见有人来袭,众兵士顿时忘了饥肠辘辘,忙忙起身拾抢戒备,做好战斗准备。
可等待良久,却只听喊杀声却未见人影,正感疑惑间,只见两旁山上划出道道火弧,多不胜数,密密麻麻朝军营中射来,嗖嗖风声中,已有数支划空而至,正是头部裹上油布燃得正旺的弩箭。
这些弩箭自上而下射来,数量多不胜数,落地范围甚广,箭头裹布涂满松油,遇物即燃,军用帐篷多为粗厚篷布所制,不易燃烧,箭头所携火势甚微,被一两支弩箭射中也倒无所谓,但弩箭数量如此之多,早把许多军用帐篷插得如同刺猬一般,而且军营各处尚散落着一部分用极易燃烧的塑布所搭建而起的帐篷,转瞬之间,军营之中已有多处起火,火势汹汹。空地之上,不断有滇军士兵被弩箭射中,哀嚎声惨呼不断,黑夜之中,滇军士兵瞧不到对方身在何处,便分朝山上胡乱放枪,弹道激射中,枪声是噼噼啪啪响成一片。
李孝堂大步走出伙房,往地上呸了一口,低骂了声道:“一群野耗子,还真上门讨打来了。”拔出腰间手枪,丝毫不惧那些密密麻麻从天而降的弩箭,大踏步行到军营中心的空地上,站住身子大声喝令道:“大家慌个球子?乱开枪只能是浪费子弹,各自找好掩护,看清人再开枪,一营长,一营长在哪?”他身高体胖,站在空地上目标甚大,可也是奇怪,他纹丝不动,可漫天落下的弩箭就是没一支射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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