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磨

“你是说……这不能吧？倘若船上的那位真是新到任的明府，为何不光明正大的与我讲明缘由，反而还遮遮掩掩的呢？”

        骆香茗却是被莫琼问笑了：“我只是个小小妇人，又何尝懂得衙门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事。兄长日常在巡检司做事，想来对那里面的道理要更加知道一些。”

        莫琼被骆香茗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道：“妹子过誉了，我这脑子属实是死心的，但凡要机灵些，当时在船上就能觉察出不对劲了。”

        骆香茗交待道：“不管怎么说，四阿兄的事情怕是要有转机了。兄长日后还请留心些，若再遇到那位贵人，且莫嚣张冲撞了去。巡检司的人做事嚣张跋扈，在青义县都是出了名的恶贯满盈。倘若新来的明府是个正直的，怕是首先就要整治他们。兄长虽说只是个听吩咐的，也千万仔细跟着吃了挂落。”

        莫琼连连点头答应下来：“这是自然……幸亏当初听了妹子的话，没与巡检司那些人狼狈为奸。倘若真的贪财收了那两块银子，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如今知晓了紫衣人的身份，再回想起船上的一幕幕，莫琼忍不住脊背有些发凉。

        二人将话说罢，各自回房休息且不提。

        次日是个大晴天，骆香茗早早起床开始准备今日售卖的点心。昨日大雨，送货的小贩没来登门，如今小厨房只剩下半罐蜂蜜和一碗猪油，她便就地取材，用油酥和面，巧手捏成十二生肖的形状，下锅炸致酥脆，捞起趁热刷了一层金黄的蜂蜜，洒了黑芝麻和瓜子仁，而后又放在特制的壁炉里进行二次烘烤。天光大亮之时，莫江离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走进厨房，看见笸箩里惟妙惟肖的小动物点心，又惊又喜的问道：“这点心瞧着甚是可爱，舅母可有给它们取名字？”

        骆香茗正在忙着蒸饭，闻言便随口回了一句：“十二生肖走一遭就是一个轮回，就叫轮回饼吧。”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莫江离捡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咬开外层凝结成晶的蜂蜜，随之尝到的便是点心特有的香酥鲜甜，再仔细咀嚼，便又能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咸香。这点心虽然用料简单，但口感层次分明，属实值得一吃。

        “好吃！”江离挑着大拇指夸赞，随后又问道：“今日只做这一种点心吗？”

        “天气热的话，咱们就再做点凉糕卖。今日的材料缺了不少，一会舅母写一份清单给你，货郎若是来了就托他代买回来。”骆香茗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回头笑眯眯的望着江离：“大郎张嘴。”

        莫江离乖巧的张开嘴，就见骆香茗将一个金黄的炸蛋放进自己嘴里。口中一阵温热，又裹挟着油香，莫江离心中涌过一阵暖流：“舅母……”

        骆香茗顺势擦了擦他的嘴角，脸上带着一贯温温柔柔的笑容：“家里就剩这一个鸡蛋了，可千万别让两个弟弟知道，他们要是闹着跟舅母要的话，咱们可就只能去鸡肚子里掏了。”

        “嗯，大郎省得。”莫江离鼻子有些发酸，连忙转过了头。骆香茗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柔声说道：“早饭快做好了，快去叫两个弟弟起床。”

        今早吃的是海鲜汤泡米饭，凉拌小青菜。莫琼早起带着三个孩子在花厅里吃饭，骆香茗则端着熬得稀烂的米粥去看望牛四的娘何氏——昨晚与莫琼说话耽搁了时间，她便没敢过去打扰老太太。今早打算亲自去服侍老人家吃饭，顺带着将好消息一并告诉了她，以期能宽慰老人一颗焦虑的心。

        骆香茗站在门外叫了半天的门，屋里面却连半点动静都没有，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连忙一把将门推开，却看见房间里空空荡荡，床上被褥叠的整齐，何氏却早已不知了去向。

        骆香茗心下慌张，连忙转头奔向花厅，远远的就呼喊莫琼：“阿兄不好了，阿妈不见了。”

        三进的院子显得空旷，找起人来也十分费力。骆香茗与莫琼将前院后院都翻了一遍，最后齐齐望着四敞大开的角门发愣。莫琼懊恼的直拍自己胸口：“都怪我马虎，昨晚上前门后门都锁了，单单把角门给落下了。”

        “阿妈成心要走，锁不锁门都留不住人。当务之急要先将人找到，千万不能惹出罗乱来。”骆香茗绞着手指，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担忧。

        莫琼怕她心小吓坏了自己，连忙安抚道：“别急，你先别急，我叫上几个人去街里找找。阿香在家好好陪着孩子们，你一个女人家家，千万别出去乱跑。”

        莫琼跑出去敲开左右邻居的门，没多久就集结了四五个汉子，大家兵分几路开始找寻何氏的踪迹。

        且不提莫琼等人如何兵荒马乱，却说李知行这边也是一夜未眠。昨日在酒家里听闻新晋的驸马爷竟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李知行气的心肝直发颤——他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先皇亲口赐封的胶南王。他自幼在皇宫里锦衣玉食的长大，至尊至贵的身份是刻在骨子里的天然优越感，生来便视皇族声誉高于一切。倘若言如许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李知行恨不能一刀劈下他的脑袋才能解恨。

        “远山，研磨。”打开客栈的窗户，望着远处氤氲的湖面，李知行冷声吩咐道。

        很久没见到自家爷这般摆脸子了，远山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跑到桌前兑水研磨。李知行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领口半敞，白嫩的胸膛若隐若现。他板着脸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直至远山将磨研好，走过去提笔沾墨，上好的宣纸上落下一划，却又突然将笔阁下了。

        远山不明所以的望着李知行：“王爷？”

        李知行却突然笑了，仿佛厚重的云层中透射出一缕微弱的阳光，半阴不晴的脸色看的远山心里直发毛。

        “赐婚的当日，我正巧着在宫里。听母后说，那言如许满腹诗书，是个老实巴交的书呆子。这样的人，又如何做得出背信弃义抛妻弃子的事？”

        远山问：“那王爷的意思是？”

        李知行一脸的玩味：“倘若言如许的原配是个颟顸泼辣的，又或者是个面目丑陋的，又或者是个不贤不孝的，此事便又得另当别论了。若是不明就里的报送皇兄，惹得满朝大臣流言蜚语，即便之后再查明这其中的苦衷，怕也是将宛儿的新婚之喜给毁掉了。”

        “确实……还是王爷考虑的周到。”京师王府里的女子个个都貌美绝才，远山平素养刁了眼，光是想想王爷描述的那种女子就胆寒。

        李知行打算道：“所以眼下我们还不能给皇宫送信，待查明这之中的一切缘由再说。更何况比起这种小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李知行之所以隐瞒身份来到青义县，为的就是微服私查县里的治安情况。还有坐落在南区的铜铁两矿，那两处的生产专供朝廷锻炼兵器打造钱币使用，却由于管理疏漏，常年掌控在当地乡绅手中。若非是上任县官进京述职的时候说漏了嘴，皇上怕至今都不知道两矿近一半的收入竟然都流入到了当朝权贵的手中。鉴于这之中的事情盘根错节不好纠察，皇帝不得不将最信任的胞弟派了出来。至于那官牒上所写的履历身份亦是找人做的假，目的就是为了蒙蔽朝廷里的某些人，以防提前打草惊蛇。

        李知行打定主意要将这青义县弯弯绕绕的事情都理出个头绪来，吩咐远山出门置办了一身寻常衣衫，摘掉了玉冠金簪，发髻上只罩着一块儒巾，做了个普通人的装扮，收拾妥当便出了门。

        清早土地泥泞，潮湿的空气中掺杂着湖水的腥气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花香。虽说气候不如京师干爽，然而这里青山绿水风景极佳，大街上到处可见售卖零嘴小吃和文玩器具的摊贩，身旁来来往往的挑夫农户或行色匆匆，或神色怡然，处处可见小民生活的市井气息。

        李知行摇着折扇穿梭在人群中，欣赏着远处的湖光山色，心情豁然开朗起来：“难怪那些朝廷的贵人都喜欢到此处定居，属实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远山踩了一脚的泥，鞋子里都渗进了水，正顾着糟心，闻言忍不住撇嘴：“养老也只是体面点的说辞，实则就是看中了青义县是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

        李知行冷笑：“这两座矿山是朝廷的命脉，属于我李家的东西，不管是谁吃了都得给我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累死累活的到了南区，远山喘得险些将早饭吐出来。

        一道厚重的城墙将青义县分隔两半，挎着刀的差官悠闲的坐在城门口喝茶，一双眼睛却警惕的打量着过往行人。见李知行带着远山慢悠悠走过来，为首的差官连忙起身将两人拦住，上上下下将李知行打量个遍，这才开口说话：“见这位兄弟面生的很，不知是何来历？”

        李知行双手环在胸前，摆出了个十足十的无赖架势：“在下草民一个，闲在家中无事，一时兴起就想随便走走。”

        那差官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份，抽刀架在李知行脖子上，面露狰狞的笑容：“是兴起随便走走，还是存心想来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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