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重生之墨沫相宜 > 第47章 凛冬将至

第47章 凛冬将至


梅姨娘松了口气,她看向一旁的格子窗,格子窗透着微亮的白光,那光微弱又渺小,就像她的生命,灯枯油尽,即将到头。那年北方大雪,似乎比现在要大上许多吧,梅姨娘的思绪渐渐远了……

        那是宝庆二十九年的冬天,苏建木满腹怨气,独自带着小厮、家丁北上。严冬的北方干燥、贫瘠又寒冷,哪里比得上富饶肥沃的江南温柔乡?

        苏建木一到这儿嘴里就先起了几个火泡。北方的风太冷了,苏建木裹了三层夹袄,还是冻病了;北方的人太猛了,粗鄙莽撞的大汉直来直去又不修边幅,热情又粗壮的手臂砸的人肩膀生疼;北方的酒太烈了,一海碗一海碗往下灌,辣的心好像要烧起来了一样。

        苏建木出生富贵之家,他这一生从未向现在这样落魄。没根没落,处处受制于人却投靠无门,只能窝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望着衙门里的一亩三分地,掰扯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苏建木不甘心,他抑郁又踌躇,可是他总不能恨自己,于是他将一腔怒火尽付于李氏身上。

        “都怪李玉娥这个贱/妇,她若是肯跟我来,周旋应酬于官太太之间,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沦入如此境地。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真真是气煞我也!”

        梅姨娘就是在这时候遇见苏建木的,在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风尘之地,在嬉笑怒骂、或搂或抱的人群中,他坐在那里,一个人喝着酒,满脸愁容,那微醺忧郁的双眸望着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人就是会带她离开这里的那个人!

        “你知道吗?他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客人。年轻女子哪个对小情小爱抱有幻想?哪个不天真的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可以救心上人于水火?可惜啊……这些瓜女子,最后都被臭男人拉下深渊了……”梅姨娘耷拉着眼皮,翘着嘴角,仿佛在说一件有趣的事。

        梅姨娘于苏建木来说,如同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豪爽大气的北方女子令他新奇又痴迷,最妙的是这朵土生土长的解语花聪明又懂事,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心中所烦所愁之事解决了。

        苏建木当下就把梅姨娘收到房中,出入时常带在身边做小夫人。梅姨娘虽出身风尘之地,然为人处世之道却是个人精一样的人物,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与苏建木的同僚上司的内眷打得火热。苏建木至此官运亨通,顺风顺水,甚至与上面都隐隐搭上了线。

        直至宝庆三十二年初,苏建木得到消息,蔚县所属州,靖州府知州即将调离。苏建木暗中兴奋了许久,这是他在北方的第三年了,若是把握住这个机会坐上靖州知州的位置,前途将光明无比。靖州可不像蔚县这般穷乡恶水,靖州地处北方交通要塞,若是坐稳了这个位置,说不定过几年他可以升做京官。

        可是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太多了,上至北方五州,下至靖州十二县,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势在必得。苏建木只得小心再小心,他的根系不在这儿,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只得另辟蹊径,拉着梅姨娘周旋在众人之中,三年所累财富尽付其中。

        然而天不遂人愿,苏建木费尽心机仍旧没有得偿所愿。由朝廷直接任命的靖州知州竟是一个不知名的陈姓小官,更不巧的是这位陈姓小官竟是与苏建木同年的考生,这世上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事了。机关算尽,却人财两空。

        梅姨娘靠在床头喘了口粗气,颤颤巍巍的饮了手里的茶,“这陈姓小官约莫就是你要找的靖州知州陈思旺了。”

        苏建木到底是城府极深之人,他将所有的野心重新掩藏在黑暗中,潜伏着,等待着。陈思旺到靖州的那天是苏建木亲自领着十二县知县去迎接的,为了讨取这位同窗的欢心,苏建木比以前更用心。他甚至给了梅姨娘大量的钱财首饰,要她与陈家女眷妇孺多走动。

        “哦对了,那陈知州还有个独子,小小年纪就才华出众,出口成章。这也就罢了,关键是那样貌俊俏舒朗,年纪还那样小就已然有了翩翩君子的模样。”梅姨娘似乎意有所指的停顿了一下。

        苏沫眉头一跳,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梅姨娘,压低声音威胁道,“梅姨娘,郎中快到了。”

        梅姨娘脸色一变,眼底隐约的得意被灰暗取而代之,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继续诉说着过去。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陈思旺为人正直又古板,从不偷奸耍滑。或许对于百姓来说,他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青天大老爷。然而对于十二县的下属同僚来说,他就是他们上官发财路上的挡路石,拦路虎。

        这显然是苏建木所乐见的,他苦心经营这么久可不是就为了这一刻。

        梅姨娘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盯着苏沫,空洞麻木看不出神色,“你的父亲你是清楚的,后面的事情就不是我这个卑贱之人所能知道的了。我只知道,出事那天是一个阴沉沉的夏天,雷声轰鸣,知了发疯一样叫个不停。你父亲背着手,在我面前来回走。直到大雨倾盆而至,小厮冒着雨走了进来,在你父亲身旁耳语了几句。你父亲听罢后,坐了下来大口饮了杯茶,终于笑了。”

        “几天后,陈知州克扣军饷之罪靖州城内人人皆知,陈知州自缢家中,罪己状贴于公堂之上。陈家太太不堪打击,追着去了。可怜那九岁小儿不知所踪,有人说他被京城来的人抓去充军了,有人说他跟着他娘一起去了……众说纷纭,最后城中的捕快在一间破庙里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小儿尸体,根据衣物辨认,正是那陈家小儿!”

        梅姨娘说的太久了,耗费了太多体力,原本靠坐在床头的身子,渐渐歪斜,最后只得摆出一个可笑的姿势,半躺不躺的歪在那里。

        故事听完了,苏沫依旧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梅姨娘扬起干裂的嘴角,半是嘲讽半是感叹,“姑奶奶这次回来真是长大了不少,越来越像老爷了,可惜啊,晚了太晚了……”

        “奶奶,郎中到了……”青竹轻轻叩门。

        苏沫侧过头,一半脸浸在黑暗中,良久,她斜睨了床上那个将死之人一眼,拉开房门,一阵风来,冰凉的雪渣飞溅到脸上,凉丝丝的,令人清醒了不少。她吸了口清新的凉气道,“大夫,辛苦你了。”

        是夜,苏沫端坐在铜镜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着胸前乌黑的长发。

        梅姨娘今天的故事太精彩了,每一桩每一件都在苏沫的预料范围内,最坏的预料范围内。

        原来她父亲早在北方就与晋王搭上了关系,怪不得她父亲守孝三年再次起复却依然不费吹灰之力做到青州知州的位置;原来真的是她父亲为了一己私利,一手策划让陈家家破人亡;原来她曾经所自豪的一切,她的出身,她的父母,她的爱情……全都建立在巧取豪夺之上。

        苏沫将身前香蜡挪远了一些,今夜的蜡烟太刺眼了,熏得她眼眶都红了。

        “奶奶?”青竹推开门,轻轻叫了一声,她走到暖笼旁烤去了寒气,方敢站在苏沫身边。她小心翼翼道,“梅姨娘没了……晚上小丫头去送饭,叫了半晌听不见动静,掀开床幔一摸,身体都凉了,约莫是下午的事……”

        苏沫拆钗子的手顿了一下,“父亲母亲怎么说?”

        青竹帮苏沫取下头上的玉钗,答道,“老爷今日没回。太太说,按规矩办就是了。”

        苏沫点点头,“我答应她,要把她的尸骨化成灰送去蔚县,你去和二哥说一声,顺便让他过两天抽空来找我一次,快过年了,有些事该解决了。”

        青竹答是,道,“奶奶时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苏沫今日情绪不佳,青竹更加谨慎起来。她服侍苏沫上床休息,吹了烛灯,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苏沫平躺在床上,漆黑一片的室内令她压抑又彷徨,她脑中不断回响着梅姨娘的话。

        梅姨娘最后说的是,“可惜啊,晚了,太晚了,九岁小儿长大了,学会反扑了……”

        苏沫翻过身,摸出枕头下的红络子,可惜今夜没有月亮,她什么都看不见。就像她的前路,苏家的前路,她不是神仙,她没有法术,父亲与晋王牵扯太深太久了,她不过只是一个比别人多一世记忆的小妇人罢了,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她谁也救不了。

        没人是她的救世主,她也做不了任何人的救世主。这种任人宰割的滋味太难受了,她的胸口仿佛压了千斤石,早晚有一天她会再次死在这乱石之下,毫无反击之力。

        苏沫摸了摸平坦腹部,幸好……幸好今生你没有来。她胡乱擦抹掉眼角的泪珠,侧过身,抓紧手中的络子,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冷风呼啸的吹着,凛冬将至,大的暴风雪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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