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历安三年。
“圣上,城破了——”
张俞平扯着嗓子在凤鸾殿外哀嚎,尖利的声音穿过层层朱墙,刺得人耳膜生疼,周围依稀有兵戈之音,宁晴安一身红衣爬上城楼,冷眼看着不远处追兵蜂拥而至,很快占领明光殿。
几步之遥已架好百十把□□,闪着冷光的箭头悄悄对准她,而这群反贼的首领,她独宠十年的贵君,一身银甲从人群掠出,正在劝她受降。
又到了夏天,满是血腥粘腻的夏天。三年前的夏天,她拎着刀闯入皇宫弑君,不过三年,风水轮流转,这话用在她身上,真是不错。
宁晴安一袭红裙,脑后被一只金簪松松挽成坠马髻,她脸上有刀伤划痕,几根发丝垂下来,衬出几丝破碎感。
“姜宸睿,你赢了,但我也不会输。”
刀锋刺入胸口之时她的脑中闪过无数场景,错信奸佞,残害忠良,杀父杀兄杀夫杀友,临终之时身边空无一人,若重来一世,她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
耳边一片嘈杂的吵闹声,依稀还有一句:“公子陆不敬贵卿,赐五十杖宫刑—”
小词儿还一套一套的,宁晴安闭着眼睛想,莫不是到了地府她后宫那群男宠又闹起来,头疼地捏住鬓角,只听一声惊雷大喊:“别吵了!”她陡然惊醒。
入目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宫室,云顶檀木为梁,四方石柱包着罗缎,珍珠穿成帘幕垂在地上。她的额头昏沉沉的疼,桌前周围密密麻麻围了几十号人,正焦急地看着她,旁边还有一位身着紫衣的男子,声音咄咄教训旁人,瞥见她醒来,拨开人群扑上来,殷切地抚上她的手:“圣上可有不适?”
姜宸睿!还跟我演你的一往情深。她心头火起,率先举起手边的杯子朝着来人砸去,周围的人抱头拦腰将她从姜宸睿身边撕开,宁晴安恨犹不及,脱了靴子朝人砸去,口中骂骂咧咧道:“打不死你个乱臣贼子!”
吏部侍郎钟荣曦抱住她的大腿号丧:“圣上息怒。”老头子半截身子入土手劲挺大,她勉力挣扎竟没挣脱,暗自磨牙总有一天给他们全收拾了。宁晴安入目望去,满朝文武皆去扶倒在一旁的姜宸睿,她这个女帝身上还挂着个老尚书,还生怕她暴起攻击。
宁晴安生出一股悲凉,仿佛倒在地上那位才是帝王,她,不过是个刺客罢了。她惯是个识时务的,当场变脸和颜悦色起来,“爱卿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跪了,还不速速平身。”
“是孤醉了,诸位自行玩乐,孤,先去睡了。”
她只顾着恼怒,才发现人群中杀过的人都还站在亮处瞧她,心头一阵恶寒,她草草从宴会退出。
周围的人跪了一地,齐声说道:“恭送圣上。”
宁晴安回头,只见姜宸睿傲立人群,望着她的背影暗皱眉头,见她回望,又低身行礼,眼睛却没从她身上移开,锋芒毕露,看的人心头发慌。
她匆忙转过视线朝门口走去,身前身后各两位侍女为她引路,门外的轿撵后还跟着十八名带刀侍卫。宁晴安这才觉出一丝不对味儿来,方才不是反贼闯入攻门,贴身黄门张俞平一刀被捅死,现在小黄门正站在身侧,青瓜似的脸上略带懵懂。
盯着左前方侍女身侧挂着的一方黄玉吊坠,她脑中一道灵光闪过,试探似小声叫着:“承琴?”
轿撵停了,侍女一身粉色宫衣,低头毕恭应她:“圣上今夜想去哪里安寝?”
宁晴安哽住,她这是又开始做梦了?
见女帝还在沉思,轿撵下方的承琴大着胆子唤了一句:“圣上?”
宁晴安反应过来,招手将承琴拉近几分,颇有些将她当做心腹的架势:“好姐姐,如今国号多少?”
承琴听到宁晴安叫她姐姐简直毛骨悚然,女帝喜怒无常,经常脸上笑眯眯,手中刀锋利,女帝的姐妹,那几个公主有什么好下场?她手中提握的宫灯摔落在地,对着宁晴安止不住磕头,声音略带哭腔:“禀圣上,如今历安元年!”
宁晴安跳下轿撵,上前去扶承琴,周围侍卫宫女又呼啦啦跪一圈,女帝余威犹存,可见一斑。
她重新回到登位三月后中秋宫宴,瘫坐在轿撵上,刀锋掠过心口的伤处犹在作痛,锦衣下她握紧了拳头,这一世,她一定要手刃姜宸睿,绝不再养虎为患。
在承琴又一次向她请罪时,宁晴安挥挥手,颇有些随意而安地回到自己的凤鸾殿,上苍待她不薄,还能给她机会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可要把机会抓紧了。
鸡鸣晨晓,宁晴安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会儿是姜宸睿的温柔笑意,承诺一定要给她打个天下;一会儿又是血流成河的宫室,她身边的侍卫一个个倒下,银色的剑反射眼中,是刺眼眩目的白。
鬓边湿意被人尽数擦去,宁晴安睁眼,淡紫色的纱衣,再往上尖削的下巴,薄唇微抿,高挺的鼻子上一双淡棕色的眼,锋芒尽显,正安静看她。
脑子像被一瓢冰水激过,她刹那间清醒过来,正是姜宸睿。他掌中握住一方手帕,正小心替她擦去落入鬓边的眼泪。见她醒来,姜宸睿轻启薄唇,轻声问道:“圣上梦见什么了?”
几乎下意识的,宁晴安卷着被子滚到床角,一脸防备地盯着来人。
姜宸睿伸手想替她擦去眼泪,见她睁眼,还未开口人就卷着被子缩在床角,男人眼神骤冷,沉下嗓音说道:“安安,过来。”
宁晴安一阵脚软,姜宸睿脾气不好,声音低沉是他要杀人的前兆,瞟见对方蜷缩的手指,她晓得若是自己不好好表现,那只手可能下一秒就要卡到她的脖颈。
垂下眼眸磨蹭着靠近半分,她脑中警铃大响,这是她登位之初,因与姜宸睿政念不和在冷战,中秋家宴她独在席间喝闷酒,这才醉晕过去。明知他背地手握兵权,现下应该是懵懂无知刁蛮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猝然冷了脸,瞪着姜宸睿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放肆,谁准你这么盯着孤?”
藏在被下的手微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宸睿浅色的眼珠安静看她,宁晴安毫不畏惧瞪回去,鼻尖冒汗,脸侧发烫,救命,她要控制不住转移视线了!
姜宸睿的眼睛像是雄鹰锁定地面的猎物,锐利敏锐,在她控制不住想要逃离之时,张俞平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圣上,该上朝的时候了。”
这一打岔让宁晴安稍有喘息,男人的目光在对视中逐渐柔和,率先移开目光,他后退一步行礼:“臣逾越了。”
“无妨,孤要更衣了。”
宁晴安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细细琢磨才说出口,姜宸睿不看她时,凝固在身上的压力骤减,后背被冷汗侵透,稍稍舒展手指,掌心满是粘腻。
“圣上下朝要去臣宫里吗?臣宫里来了位厨子,手艺很好。”
姜宸睿没有直勾勾看人的时候还算好相处,宁晴安张口拒绝,开什么玩笑,和一个反贼同桌共饮,她是嫌命太长了么。
鼻尖是绸布柔软触感,姜宸睿凑近,拿出手帕将她鼻翼间冒出的细汗缓缓擦去,宁晴安屏住呼吸不去看他,依旧端着闹脾气的女儿心态。
没等她反应,男人的手帕撤去,含笑看着手帕,慢条斯理折成小块,他的表情很温和,手指舞动间像是在跳一段手指舞,宁晴安的视线牢牢盯着那方帕子,鸡皮疙瘩抖了一身,仿佛姜宸睿折的不是手帕,而是她的四肢。
不等对方开口,宁晴安当即改口:“没问题,下朝见!”
在张俞平一声声催促里,姜宸睿缓缓离去,宁晴安抚着胸口,感受着砰砰跳的心脏,心道或许不用等到三年后姜宸睿起义反叛,按他这样吓人的频率,不出一个月她就要死在皇宫里。
这般想着浑浑噩噩去上朝,宁晴安一天都心不在焉,下方官员奏报她就点头微笑,抿嘴不语,百官摸不准她的态度不禁心生忐忑,谁不知这位新帝暴虐成性,一言不合就拉出砍头,她登基短短三个月,处理官员达数十位之多。
御史大夫苏瑞麟是宁晴安的外祖父,三朝元老,大梁直臣,只要是他上朝,必要讽刺几句宁晴安,说她牝鸡司晨,说到痛处以头抢地,恨不能随着宁晴安那昏庸的老爹共赴黄泉。
以往苏瑞麟开始骂人,这场朝会也就跟着结束了,今日苏老爷子刚清清嗓子开骂,往日阴沉的女帝此刻撑着头,眼睛漫无目的地聚焦朝堂某处。
“牝鸡司晨,国将不国!先皇啊,你开开眼吧,大梁国将灭唉!”
“嗯…”
“???”
龙椅上的宁晴安还很赞同点头,帝冕垂下珠帘挡住她的面容,依稀能看到年轻帝王上挑嘴角,咬着腮帮,要笑不笑的模样。
宁晴安竟然会笑,还是在她外祖父骂她的时候憋笑,众人心头激起千层骇浪,但都能看出,她此时心情不错。
宁晴安听老爷子骂她止不住乐,苏瑞麟虽说嘴上不饶人,心底却是个为国为民的忠臣,国破之时苏瑞麟当朝死谏,倒是比那些投降败北的大臣要正气不少。
往日气急败坏的女帝言笑晏晏,甚至命人赐茶给苏瑞麟,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来了她来了,她赐得毒茶上来啦!就在百官眼睛在苏瑞麟和宁晴安之间流转时,工部侍郎苏天澜蓦地磕头求情,求圣上饶他祖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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