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下了朝,林子濯并未依言留在宫中,而是径直走到了宫门口,林一已经在马车旁等候了。
“少爷,要回府吗?”林一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
“不。”林子濯摇了摇头。
“那我们要去……”林一不解。
“天牢。”
林子濯拍了拍林一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多问了,然后在林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马车行至半路,林子濯突然睁开眼睛,掀开马车的帘子,“林一,等一下。”
林一连忙勒马,回头问:“怎么了?”
“先回府一趟。”
林子濯回府换下一身官袍,找出了几件粗衣布衫与林一换上,然后乘马车来到天牢附近的一条街上,下了马车步行来到天牢门前。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森森牢门。
三年了,他们一家老小被关押在这里已经三年了,他一次都没有来探视过。
“你是干什么的?”狱卒注意到了他,不客气地吼道,“滚开!天牢重地,不许停留!”
“我是来探监的。”林子濯平淡地说。
“这里关的都是死囚,不准探监的,走走走!”狱卒不耐烦地挥手驱赶他。
看着这人像是个斯文的书生,居然跑来天牢捣乱。可惜啊,这里可不是他能随意胡闹的地方,只怕这个书生听到死囚二字,就要吓得屁滚尿流了。
却不想那书生脸色不变,反而温和地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中,笑了笑,“麻烦小哥去向大理寺监须琮大人通报一声,就说林某前来探监,须大人自会明白的。”
狱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银子收进了怀里,“你等一下。”
很快,大理寺监须琮就急匆匆地赶过来,听狱卒来报说,有个姓林的在天牢门口叫门,指定要见自己,说要探监。此事本不需他亲自出马,只是这天牢之中关押的人非比寻常,这个叫门的来人又姓林,这就让他不得不重视了。
须琮赶到了天牢门口,看清那人的脸,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果然是他!
“林……”须琮紧张得舌头都打了结,一个林字刚出口,林子濯就一记眼刀扫了过来,吓得他赶忙把剩下两个字咽了下去。林相是相国,如今一身布衣而来,想必是不愿透露身份。
“须大人,好久不见。”林子濯对他拱了拱手。
“不、不必多礼。”须琮有些无措地摆手。
“须大人,林某此次前来,有一个不情之请。在下一位朋友关在这天牢之中,今日前来想要探望一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林子濯话说的很客气,须琮却犯了难,“可是,王上下令……”
“须大人放心,此事你不说我不说,王上是不会知道的。”林子濯对他眨眨眼。
“这……”须琮还是有些犹豫。
林子濯见他似乎有所动摇,又加了一把火,“须大人不必忧虑,在下此次前来,没有任何人知道,绝对保密,看看就走,绝不多停留。”
须琮四下看了看,赶紧挥挥手让狱卒下去,然后压低声音道:“林相快去快回。”
……
须琮举着蜡烛在前面带路,引着林子濯在牢房间穿梭。蜡烛的火光在阴暗的环境下破朔迷离,死刑犯的哀嚎在四周响起,饶是须琮见惯了这些场面,依旧觉得背后发凉,可是他偷偷回头看林子濯的脸色,却是面无表情,毫无异样。
不愧是大宋的相国大人啊!
很快,牢房到了。
须琮殷勤地打开了牢门,“林大人,请!”
“行了,你先带你的人下去吧,本相与父亲有话要说。”
“下官明白,不过还请林大人快着些,要是让王上知道了,下官可担待不起。”须琮苦着脸道。
“我知道。”
须琮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狱卒都跟他走,狱卒们虽然不解,但还是怀着满腹的疑惑离开了。
牢房中,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背对牢门的方向,面壁而坐,背影带着岁月的沧桑。
林子濯心情复杂,深深地凝望着他,片刻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不孝子林子濯叩见父亲。”
林修远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长久的静默后,才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你起来吧。”
林子濯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墙艰难地站起来,“儿子不孝,害父亲在牢里受苦。”
“与你无关,”林修远站起身,捋了捋脸前的乱发,转身缓步走到牢门口,“因果循环,一切都是我林家当年造的孽,如今沦落于此,就算是还债了。”
林子濯看着父亲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的面容,心中突然涌起酸楚,再开口时声音都颤抖了,“父亲,儿子……这三年来,一直不忘父亲的教诲,在朝中推行远交近攻的方略,如今我宋国已与吴国签署了友好合纵盟约,与雍国的争端也解决了……”
“这些我都知道了。”林修远冷硬地打断了林子濯的话,“我只问你一件事,为什么我林家还未处斩?你可是答应了那宋煜什么条件?”
林子濯僵住了。
这三年来,他一直不敢来探望父亲,一是因为他当初错看了宋煜,害得林家上下身陷囹圄,心怀愧疚,无颜面对父亲;二就是因为林家下狱三年了,至今仍未处斩,这之中究竟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只怕父亲不会不问。
直到今日,他终于在朝中也算是有些政绩了,这才按捺不住,前来看望,可是他的父亲,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他一直回避的问题。
林修远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声音沉痛,“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如今我林家沦落至如此地步,是我之过,我不求你达官显贵,光宗耀祖,更不求你把我们救出去,但是,子濯,你要活的有尊严!”
“我林家技不如人,在这场王位之争中败了,我林修远认,但是,我不后悔!”林修远声音严厉起来,“废太子虽有仁心,但缺乏为人君者的大局观,若是为王,也只会是庸主。大争之世,列国都要奋勇争先,落后就会亡国!庸主即位,会害了宋国。这件事是我林家对不起他,下辈子我给他做牛做马赔罪,但是我不能拿百姓开玩笑!”
“父亲……”林子濯紧紧攥拳,指甲深深地陷在了掌心的肉里,声音低沉喑哑,“确实,前太子无论才德、能力都不如四王子,但是……”
“我最近听到一些传闻,说你与宋煜之间,有一些苟且之事。”林修远声音平淡地打断了他,但却犹如惊雷一般炸响在林子濯心里,他身子一抖,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父亲!我……”
“可有此事?”
“我……”
“我听到那些狱卒闲聊,他们说当初我林家满门下狱,唯独你,不仅没有被下狱,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金银财宝,权势名利,都是委身他换来的。就连我林家的死刑至今都没有下达,也是因为你卖身于他。子濯,我现在问你,有没有这种事?”
林子濯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住了。
忍辱偷生这么多年,他从未怀疑过自己行为的对错,他为了救出林家的三十口人,受尽了磋磨□□,各种严刑拷问,他也都一一忍下来了,但此时,父亲简单的一句话,却能让他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这些年的行为的对错来。
父亲不想用他的尊严换林家的苟且偷生,于他而言,他宁可用自己的生命赎罪。
可是……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去死呢?
林子濯咬了咬唇,艰难地回答道:“没有。”
“这就好,”林修远松了口气,接着道:“子濯,你记住,无论身处何地,林家男儿的血性不能丢,我此时虽然还能苟活着,但是谁也不知道宋煜什么时候就想起来这天牢里还关着个林家,我们说去也就去了,现在只希望你能在外面好好的,也算是给我林家留个后。”
听到这里,林子濯眼睛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父亲,我会记住的。”
林修远像是想起了什么,话头一转问道:“对了,这两年在外面有没有心仪的姑娘?你也不小了,抓紧成家吧,或许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我的孙子出生。”
林子濯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就是暗自苦笑,宋煜怎么可能让他有机会成亲……
“父亲,我……”林子濯字斟句酌地道:“我还没有遇到心仪的人,若是遇到了,定会告知父亲。”
“抓紧吧,我没几年了。”林修远长叹一声,高大的身子佝偻着,明明才是四十多岁的人,就已经满头白发了,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像个日薄西山的老人一般。
林子濯看着父亲颓然的样子,只觉得喉头又有些血腥气涌上来,他强忍着病痛,哽咽地道:“儿子……记得了。”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啊!”林修远叹息道:“子濯,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万一落人口实,我林家的根就要断了。”
林子濯凝视着父亲的背影,双拳死死地捏着,昏暗的牢房里弥漫着沉沉的死气,即便是一个心智健康的正常人在此也会感到深深的压抑。
“儿子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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