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这御林说大也不算大，说小更不算小，茫茫青翠枝叶中，要找一个死物都很不容易，更别提随时都在跑动的白鹿了。
林忻刚刚揉碎了一张纸，心神不宁地想着什么。最近动作太急，已经引起了右相的忌惮，再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个时候，他倒希望自己是夏倾那样风风火火的性子，几乎什么都不考虑的，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样很好，像风一样毫无拘束。可是他不一样，久居高位，使他的心思愈加缜密，没有十分把握的事，他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就像那次她去自己殿内偷地图，若是自己，大概会隐藏在这宫中，耐心地等着获得自己一点又一点的信任。
然后，一击毙命。
如此，便可全身而退。
可是她在自己看来这般莽撞，最后离开时也只带走了一道，自己刺得，几乎算得上微不足道的剑伤而已，以后行动时看起来也全无滞碍，反倒是把自己气得不轻。
到底什么才叫全身而退呢？是如她这般，快刀斩乱麻，带着小孩子的稚气，一往无前，直捣龙潭虎穴，以极小的代价，换取极大的利益，仰天大笑，快乐畅意。
还是像自己一样，给对方布下天罗地网，悉心谋划，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用数年花开花谢，换来最后一刻的毫发无伤，静待事成，不沾半分污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回头看了夏倾一眼。她已经在这林中绕了小半天，却丝毫不见疲态，一双大眼睛正乌溜溜地转着，她忍不住好奇，却又竭力隐藏，装出一副无聊至极的模样。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慢慢把头扭转过来，歪了歪头，好奇地看着自己。
她眼中骤然生出警惕，却又在霎那间消失殆尽。她别过头，重新打量起了四周，眼睫划过她精巧的面具，划出和狐狸一样的狡黠。
夏倾这半天来时刻提醒自己，自己就是来赏玩的，林忻不过是给他带路的一个向导而已。有特殊训练过的信鸽给他送信，她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能不交手则不交手，这身衣裳是一匹出发前几日刚刚做完的，用的是极难纺的万丝锦。要是沾上血污，她游玩的兴致可就全都散了。
但是当林忻看过来时，她还是警惕地眯起了眼，想拨开那许许多多复杂不明的东西，仔细察看他的眼底，是否像自己臆想的那样，存着漫无际的杀机。
可惜她什么都没发现。
她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现。
上次他们两个这么心平气和地骑行在一起，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可是她明明记得那么清楚，刚才她教训魏如依时，他脸上的那种赞同和愉悦。
这魏如依也真是太讨厌了些，夏倾自小见过的女子也不少，跳脱的，温婉的，骄傲的，聪慧的，但是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骄纵跋扈，胡搅蛮缠，恃强凌弱，只是看见她的眼睛就心生反感。
或许是，命定的孽缘。
她正这样想着，眼尾瞥见林忻驭马急急地向前驶去。有那么一瞬间，夏倾以为他要把自己丢在这密林里，自己出去。
于是她很生气，一生气，连驾马的技术都高明了许多，红马风驰电掣般迈过了一丛又一丛枝丫，飞一般奔去，朝着林忻的方向。
林中有锐利的声响传来，几乎是同一刻，夏倾瞥见了一道白影掠过，在这深深浅浅的绿色与褐色中，它一眼就会被发现，甚至连最基本的保护都做不到。不知是因体力不支还是别的原因，它跑得越来越吃力，连迈腿都异常困难。
直到最后再也坚持不住。
它缓缓地停了下来，堪堪跪在了夏倾的面前。
它是真得没办法了。
不然怎么会走投无路到，妄图乞求那些想要抓它、伤它的同类的垂怜？
夏倾垂眸看向这头鹿，它通身莹白，毛色透亮，无一根杂毛。两支脱落不久才刚刚长出来的嫩角让它连一丝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它双眸黑亮，湿润又富有光泽。点点梅花似的血痕在它腿边绽开，后腿上还插着一支箭。
自然是烙着皇家标识的。
她翻身下马，以双指轻轻按压住伤处，猛地一用力，箭矢便被拔出，没洒下一滴血。
林忻的眸子黯淡了一瞬，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人不过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它在三颗有力跳动的心脏里，可以融合成那么多种复杂的情感。
林忻盯着夏倾，眼睛一眨不眨，好一会儿才冷冷开口，“孤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不是他愚钝，天命本该如此。九年前史官记载的文册还历历在目，他还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夏倾站起身，她若是想顺顺利利地挑唆林忻去招惹邻国，此刻就应该点点头，随他带着这白鹿出去，完成那繁琐的祭祀仪式。她若是想节省体力，就应该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找个理由含糊地把刚才的行为解释过去，避开这个麻烦，毕竟林内林外都是他的人，她不会讨到好处。
可她没动，她还是执着地望着白鹿的眼睛。
林忻没有催她，两人一鹿就这么站着，四周沉寂，惟有蝉鸣在不知疲倦地响。
没来由的，她想到了柳桑子。
很奇怪，在遮天的槐树下，望着鹿的眼睛，她想起了那个超脱俗世的，以柳树和桑树命名的，相当于她半个父亲的男人。
绛泠宗无女修，他挚爱已死，自己那时面容还未大张开，与母亲只可算的几分神似，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个大麻烦。
何况她的生父，与他的关系是可以想见的不好，当初也是因为爹爹没有观察好局面，就愚忠地落了一颗子。
才导致夏府被灭满门。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她都不值得救，甚至从那些难以割舍的血缘上分析，她可以算作，他的半个仇人。
可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亏得上天可怜我，竟然还留了一个。”
夏倾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发一言。
然而当她抬起头时，眼中光芒流转，给平时凉薄的眸子平添一份果决。
她浅笑，“皇上，要打一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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