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就在刚才，檐角被风吹得叮叮作响的铃铛，不止让她出现了短暂的记忆回溯，更是让他重新经历了一遍十年前失手伤她时的悔恨与心痛。当她的指尖隔着茫茫的十年时光重新抚上他的眉头，不顾自己的安危的，也要将他的心魔压制住，可是他却被心魔左右，眼睁睁看着她于高楼之上坠落。
万幸她被人接住，送回了金银岛。可是更让他痛苦的是，那日之后未能再与她说上一句话，亦无机会弥补他的过错，又再一次亲眼见她从高空坠落，从此便是生生分离杳无音信的漫长年月。
推他的力气有点大，萧明洲往身后踉跄了几步，站定时回身，婧容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他正要追出去，胸口一阵热意，他掏出发热的事物出来，却是一柄扇骨与扇面都是青灰色的纸扇。纸扇发出暗暗的光来，扇面中央隐隐勾勒出茫茫的大海，和海上的小岛，大片留白的地方，却是零星的几片银杏叶子。
“阿容。”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
她的轻身功夫向来极好，放眼整个云朝，能与之比肩者寥寥。她在衮州城可去的地方不多，左右这几日还能再见，萧明洲放下心来，让她自行平复心情，不再想着贸然去追她。
果然，到了第二日，萧明洲带着萧氏的子弟们早早便到了赵家比武堂，找到地方坐下，不多时便远远瞧见了柘家的师叔带着弟子们继续回到高高的西北角上，婧容戴着帏帽，身边一个小姑娘挽着她的手臂正亲亲热热地和她说话。只见她不停地点头，围着帏帽的布帘跟她的动作小幅度地晃动。
他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最后眼神被突然伸出来的摇晃的手拉了回来。
“小桃花，”萧明洲看着小桃花笑道，“你来了，你师傅呢？”
“我师傅等会就到，明洲哥哥，你在看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回应我。”许桃好奇地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戴着帏帽的不就是那日和她过招的那人么，思及她的身手，许桃开始激动，“容姐姐！她是容姐姐，对不对？”
“无名可以作证。”
无名扇是木婧容的法器，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名字，木婧容所幸便将法扇的名字命名“无名”。在她失踪之前，将扇子留给了萧明洲。原本无名作为金银岛的东西，是应该归还给仅剩的李忘初师徒二人的。只是他身上的伤需要无名压制，是以无名反而留在了他手中。
连无名都有反应了，她不是木婧容还能是谁。
许桃就要催动灵力往西北角飞去。
萧明洲忙拉住她。
“先时你说七日比试重要，让我不要分心，七日比试已过，为何你还要拦着我！等从莲业秘境出来，她就要和柘家众人走了！”
萧明洲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她不会走了。”
许桃愣住，又很快反应过来：“此话当真？昨晚并没有在宴会上看到你，淮品说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你是去找她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说来话长，不过来日方长，小桃花，冷静。”
许桃在人群里瞧见李忘初的身影，忙甩开萧明洲的手：“我把这件喜讯告诉我师傅去！”
这一边，婧容听着柘婷还在分享昨晚宴会上的所见所闻。虽有七日比试第一日结束后在门口被萧家拦住，宴会上许桃、萧淮品、白洛阳和唐伶先后找他们闲聊几句，有意无意却都是在打听婧容的消息。
其他弟子与婧容不相熟，贡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左右不过是那几句“容前辈三年前去我们那里的，平时我们也见不到她几回。”
只有柘婷，只是柘婷留了心眼，话语似车轱辘转了几圈，却总转不到重点上。
“到底是容姐姐你自己的事情，更何况，我知道的也只是多一点点而已，只说我的轻功是你随便教了两招。”
说到轻功，她自觉连皮毛都没有学到，是以内心忿忿。
见她气鼓鼓的，婧容笑着摇头：“两招还不够多啊？”
柘婷往一边努努嘴：“那个许桃，她会的可比我多多了。”
许桃与人的比试她可看得清楚，轻身功夫虽然比容姐姐差远了，可是却远在她之上。
“你才学没多久，能会那几招已经很可以了。”婧容压低了声音，“听说人许桃可是十年前就入了金银岛了，练习的时间比你多，也很有天赋，又有良师指导，强你一些也说得过去。”
见柘婷仍旧是那样，婧容思忖着点点头，说道：“走之前我多教你几招，只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勤加思考，勤于修炼，才会不断进步。”
她用余光瞟了一眼许桃身边的萧明洲，想起昨晚两人不断有比较亲密的举动，最后自己落荒而逃，面上一热。抓手就抓手，人太多了不得不贴着走，这些就算了，怎么还差点儿就抱上了呢？
尚未弄清楚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却惹上了一桩情债。
又是一串冗长又歌功颂德的发言，听得人昏昏欲睡之际，有一身着天青色衣服的女子缓缓走上比武台中央，祭出一只燃着的香炉，一线炉烟飞出，盘旋出旋涡，旋涡通身闪着幽蓝色的光芒，光芒的中心颜色深得如同墨一样黑。
原来那人是秘境主人天下女王的侍女，往常都是天下女王本人到场，亲自开启莲业秘境，此次却派出了侍女全权负责此事。那天下女王现世的时间久远，她的名字、过往皆已不可考，有人推测她已经得道升仙，只是不知何缘由，并没有去往那仙人常驻的蓬莱境，而是继续留在人间。随着煮雪大会渐渐成型，天下女王应邀，若无其他原因，七日比试后开启莲业秘境给参加煮雪大会的修行之人。
那些参加七日比试的小辈们的注意力都被莲业秘境吸引过去，前辈们的目光却在那侍女身上逡巡。天下女王一般只在世道大乱时才会出现，协助世间众人平复灾祸，其余时候，与之沟通的唯一方法便是她不定期不定数量收在座下的侍女。那些侍女名义上是她的侍女，实则算是她的弟子，是她在世间的代言人。是以无法结交天下女王，若能与她的侍女相交，也是一桩好事。
只是其侍女比天下女王本人还要深居简出，出世行走的侍女寥寥无几，最近的几位，也是二十年前的木姓三姝了。其中二位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另一位木姓侍女，与那对姐妹也是堂姐妹的关系。
论起侍女们极少出来走动的原因，有一点一直为人坚信，出世的人皆无好下场。至少光这三位，皆不得善终。双胞胎姐姐木舒不知何时身死魂消，妹妹木芸死二十二年前元氏山庄的大火里。而那位堂姐木榛，与双胞胎姐妹的去世脱不了干系，事情败露之后迎身撞在木舒的女儿木婧容的无名扇上，由木婧容亲自为一众冤死的人报了血债。
之后便是煮雪大会上的杀戮，木婧容激发出在场众人的杀戮之心，差点给江湖来了一场重新洗牌。
已经是旧话了，饶是出世的侍女皆无圆满结局，血色警醒在前，总有侍女会出世行走，渴望与之结交的人亦是趋之若鹜。
尤其是此时代替天下女王出面的侍女，莲业秘境开启七日，需要有人在秘境周围驻守，亦要求开启的本人日夜不合眼地守住秘境稳定，开启之人便是秘境的核心。光是其他协助的人，若没有强大的灵力支撑，熬不过七天七夜的时间，更遑论启境本人。
若是能在她面前混个脸熟，少不得……
已经有人自告奋勇，想要加入守境的行列，只是守境人选早已拟定，那些司马昭之心只能空让路人皆知了。
婧容亦是看着那名侍女，只见她头发梳得很紧，几乎要贴着头皮了，长发束成一束，在头顶盘成一个光滑的圆髻，只用一支簪子固定。簪子上的纹饰在另一头，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分辨不出上面的图案。
原本是严肃的发型，侍女却是一副妖冶的长相，玲珑有致的身段裹在颜色沉闷的衣服里，别有另一种味道。
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婧容忽的右眼皮直跳，心中涌起一阵烦闷。
“我们的观知鸟已经安排进莲业秘境，现在有请诸位年轻才俊起身，另一只手搭在你们的手环上。”
参加煮雪大会的众人闻言，纷纷照做，手甫一打上手环便化作一道道不同颜色的光，迅速飘进比武台的旋涡里。
用观知鸟王炼成的观知镜被祭了出来，竟可能更广范围地将莲业秘境里的情形进行实时的转播。
只见化成光芒的小辈们被传送至莲业秘境各个地方，光芒落地便化成原来的样子，大都茫然地观察着周围，随后发出感叹。
“诚不欺我，果真遍地都是宝啊！”
莲业秘境每次开启都会出现一件世间难得的宝物，每次的功效都不同，无论是提升修为还是可以增强法器，亦或是疗伤圣物，都是绝佳的上品。据说有一次，竟炼出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果实，只是出了莲业秘境，那果实在抢夺中不知去向，最初得到果实的人在抵挡抢夺时被人重伤，险些废了修行的根本。
能拿到宝物其实不算难，守不守得住才是难事。并不是每一次的宝物，都能给人带来幸运与荣光。
婧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莲业秘境，何尝不是另一种天下之殇？
“容姑娘，这次我被选去守境，”统师叔唤回她的思绪，“孩子们，要劳烦你顾着了。”
婧容点点头：“您放心。”
场中最后一道光芒消失，小辈们均进入到莲业秘境里。莲业秘境除了还未涉足的地方，其他的场景一成不变。各世家均为小辈配了通讯的法器，是以进到秘境后，均以最快的速度与附近的同门汇合，分工先将需要采摘的天材地宝收进身上的小空间里。
临行前，统师叔依旧不放心，转了回去问她：“我那日似乎听小婷说，要给你从秘境里带礼物出来？”
婧容知他的担忧，遂解释道：“统师叔比我更了解小婷，她不是莽撞之人，众人渴望的东西未必就是好的，她也清楚，自己根本守不住，所以最多不过找些漂亮的花花草草出来罢了。”
“那就好。”
真叫婧容说中了。
蓬莱仙境无貌寝之仙，莲业秘境不缺好看的东西。
除了部分灵物实在丑陋，目之所及的大部分，都是赏心悦目的。
柘婷在挑挑拣拣中花了眼，在充沛的灵气中头晕脑胀地坐了下来，顺便薅了一把家中药房需要的灵草装进随身的介子空间中。
“我滴个乖乖，这么个仙境似的地方，居然只每五年开启一次。”要是能常年住下来该多好，身上肯定能浸出仙味来。。
转念想想，这地方与外界并不相通，只怕她要发疯。
“这地方再好，也没我家好。”她小声嘀咕着，手指点了点一朵花的花蕊。
花瓣轻轻摆动中抖落了花粉，那花粉落在土地上并没有被尘土染黑吸收，反而更加的颜色先亮。
见得此景，更吸引得柘婷弯下腰，仔细打量起落在地上的花粉来。异香扑鼻，颜色明媚。脑中突然就有了灵感，不如收集一些花粉送给容姐姐，既可以做香囊，还能炼出药粉放在身上应急。
这么想着，就从介子空间里找出七只透明的琉璃瓶来，按照赤、橙、黄、绿、蓝、靛、紫的颜色分类，一一收集起来。
秘境之外，稳坐于比武堂西北角高处的婧容亦是关注着柘婷，她的一举一动不出她所料，只是如果换做她，却不会按照颜色分类，而是按照药性分类收集那些花粉。
身边有些微响动。
她随之转头，统师叔的座位旁此时坐了一人，萧明洲。再看向前方，原是小辈们的座位，此时也坐了其他人来。
唐真言、白静文、李忘初。
婧容默默数着人名，差一个二师兄，木婧容过往所有的交际几乎都在这了。
“各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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