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冬祭大典（三十七）

哪有什么“意外发现”，赫连央进府第二天便瞧见了后面的空地，原本就是想拿来做操练场的，一直在翻整，没想到这时倒有了新的用处。

        两天后，数十辆车驾在赫连府前后停靠——总不能真的只请明清逸一人，因而赫连央给阆都许多府上都递了过府帖。

        “摔角”在阆都并不流行，世家贵族们觉得这种比试太粗鲁，边境莽夫才会钟爱。可公子小姐们多数只是嘴上附和父母亲，心中不知多么好奇。所幸发出邀请的是赫连央，谁敢不应少君的约呢。

        采昕宗君家的三姐妹来得很早，几乎与一些刻意讨好赫连央的小门户前后脚到达。三个宗室小姐从没出过阆都城，自然也没机会看过摔角，因此从听到消息那一刻起便十分期待。看她们进门时的高兴模样，赫连央就知道明靖并不反对三姐妹与自己来往。

        明清逸也不出意料地早早到场，看来他实在被憋得厉害。赫连央亲自迎接，对他的骄纵态度不以为意，只瞟向他身后带来的十多个侍卫打扮的人——不是平时带的那些随从，而像正儿八经的练家子。赫连央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笑着迎明清逸进门。

        最晚来的是荆沐暄。她最为疑惑，搞不懂赫连央干嘛要给荆家下帖，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明就很别扭模糊。

        霍清仪在门口等着，见人来了便笑意盈盈：“拜见荆小姐，荆小姐安好。”

        荆沐暄心知霍清仪这类人跟一般府执不可同等看待，因而很是恭谨地躬身：“霍嗯娘安好。”

        “老身岂敢劳荆小姐问候。”霍清仪后退一步微微闪开，笑容不变，向身后推手，“您里面请。”

        点点头，荆沐暄跟着霍清仪的指引走了进去。她料想少君府宅既然跟其他君殿府邸无异，必定也是大得讨厌，于是特意走的赫连府后身，倒是没走太远，便看见了一片宽敞的空地。再定睛一看，呵，来的人真不少。就连明清颢跟明玉颜那对谁都看不上的兄妹，如今也来敷衍一二，属实看出了“少君”的排场。

        不过……荆沐暄被带到她的位子上，再环视一周——确实没见到乌甲城跟汉狭城那几位。这就奇怪了，今日这般场合，不是最该让南境的壮士们大显身手么，怎地一个都没来。

        不止荆沐暄一人注意到，方才便在找季长护身影的明玉芦也发现了。她本想着之前骑射比试中留有遗憾的季二公子，总算要在今天大放异彩，却没想到根本不见他人，就连季少君与觉心、觉境两位少君也都不在。细眉微蹙，明玉芦侧头靠近长姐：“姐姐，其余少君不在。”

        明玉竹这时才注意。她顿了顿，目视前方与妹妹们交代：“与我们无关，切记。”

        明玉芦跟明玉荞皆点头应下：“是。”

        现在人终于到齐了。众人见这府的主人，赫连央，起身向他们祝辞：“感念诸位过府，小小消遣，望公子小姐们尽兴。”说完拍拍手，便有两位武人站上了中间沙场上。

        提起“摔角”，阆都这些人的脑海浮现出的，都是健肩硕臂、凶目冷面的大力士形象。然而此刻中间的两位，神形虽说健壮，但并非虎背熊腰，看上去甚是灵巧敏捷。这摔起来还有什么意思？许多等着看热闹的公子小姐们正待扫兴，却没想到好戏才正要开始。

        王章跟何起海上身只着一条似是羊皮的背心，露出曲线鲜明的两截手臂，只在手腕处裹着一段棉布，但两人的颜色各不相同，被缎子搓成的细绳牢牢绑定；下身则讲究许多，柔软宽松的外裤底端紧紧收起藏在短靴里，靴口也被与寻常样式不同：两端各缝一条宽带子，然后被死死系在后面。

        嚯，这不就开始有意思了么。

        只听一声号子响，二人便抓上对方的肩膀；二声号子响，二人便立即朝对方的下盘用上了劲。与那群人从旁处听来的只凭力气定输赢的“摔角”不同，眼前这两人玩的，肯定不只是蛮力，更有脚下功夫以及头脑的算计——沙场被黄米劝出了一个大大的三角形，随着二人的动作，他们已由正中心慢慢偏离。

        “有点意思。”向来看不上外城事物的明清颢这会儿也看出了趣味，然而身旁的明玉颜仍是一脸嫌弃，只觉得站在上面的那两人，穿着怪异，甚是碍眼。

        比起他们，采昕宗君家的三姐妹跟荆沐暄就平常心许多，除了明玉芦兴致着实颇高外，另几人虽然只是看看，但也算得上十分认真了。当然，看得最努力的必定是明清逸了。

        赫连央办的这场赛宴，可谓正中宗室小公子的心头好。他自幼就被千般疼爱万般迁就，也不指望他建功立业，因而最是喜爱这些东西。尤其他未曾踏出过阆都地界，任何外城传进来的新鲜物，他总要第一个弄到见到把玩到。一瞧这南境的“摔角”竟这般有趣，他一时间都忘了赫连央有多讨厌。

        果真是记吃不记打的小孩子。

        王章跟何起海没有糊弄——这是金无涯提前交待好的，尽可能多较量一阵，把气氛炒热。于是二人凭着常年的默契，彼此拉扯了足有一刻钟，这才由王章示意，何起海故作体力不支踉跄一下，结果被逼退到三角阵的左角。

        号子再次响起：“红勇士——中胜——”

        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们确实没见过这般较量，都结束了才反应过来多么精彩，连连较好。如赫连央期待的那样——场子热了起来。

        随即，想要上场的各家侍卫、壮士们便一下子多了起来。赫连府的侍从们登记分配小组，又简单讲了胜负制度；但那些人大多不甚在意，无论是领了自家主人的令、不得不上来的，还是胜负心被激起主动上来的，一心都只想赢。

        明清逸早坐不住了，对身后跟来的人命令：“给我赢！听见没有！”

        “是。”

        赫连央抬头看向明清逸身后。那些侍卫打扮的人，均在二十岁往上，看脸的话不算大，也就领头站在最前的人像有三十多岁。他们面色沉稳，看着相当老练，但赫连央又觉得在他们周身看不到杀气。

        各家派出去的人分组别队地比试，跟王章何起海有样学样，虽说远达不到这类摔角比试的严格要求，但看得出大家都动了真格，因而四周的叫好声不断，甚是热闹。

        这时，赫连央朝霍清仪使了个眼色。老嗯娘受到示意，悄然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她又领着许多端着茶壶的婢子们进来。

        “日头当空，也抵不过晚冬闷寒。诸位公子小姐、各位壮士们，喝点暖茶吧。”

        几乎各家都看得正起劲，哪还听得清霍清仪说了什么，只看到一壶茶放在自己面前，任由自家小厮婢子们倒上，再下意识地端起来喝上个一两口。

        “小姐，喝茶暖暖身子也好。”丝琴伺候着荆沐暄。说实话，赫连府这番准备已是相当尽心——他们坐在竹挡之中，身旁又有足够的炭火烘着，寒意并没多少。丝琴正想顺势说两句，不料这边的茶壶还未空，那边赫连府上的人又给每桌提上来一壶。她嘀咕：“赫连少君倒真是好客……”

        荆沐暄看看手边的两个茶壶，又看看那边的赫连央，心中不知为何有种熟悉的怪异。虽仅见过几次，但荆沐暄的印象里，赫连央应是表情寡淡之人，今日为何一直挂着笑意？难道因为是今日赛宴的主家么？这类笑容，这般违和，真是像极了……像极了……

        明清樊的脸突然浮现在荆沐暄的脑海，真真地吓了她一跳。

        快要等不及的明清逸，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人上场。金无涯看准时机，也登了台。

        “芒城金无涯，见过壮士。”

        见对方冲自己抱拳，明清逸带来的那个“侍卫”头头，也仍是拱手回礼：“在下姓钟，无名小辈，见笑了。”

        他声音不算大，但说话清晰，金无涯听得出他是练家子，气息很足也够稳。跟这种人无论是动真格的，还是耍心眼，怕是都不好对付。

        双方也客气过了，下面就要开始比试了。果然，手臂一发力，金无涯就知道对面这人是真有两下子。虽说脚下一直都是防守，步步退后，可只有金无涯才能感受到，那双钳着自己的大手一直用足了劲儿，着实顶住了不少压力。

        金无涯皱眉：这样耗下去可不行。

        姓钟的侍卫自然也感受到了金无涯的厉害。别看他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已是十分吃力。这时，他突然感到原本一直企图推倒自己的对手，不知为何忽而借着自己抓牢他胳膊的手、借势向后拉。上下身拉扯，必然要失去平衡。他及时反应，收了手上的力道，在不脱离对方臂膀的同时又紧急调整脚下——左脚不动，右脚跨出一大步，弓字拉开，稳稳扎住。

        金无涯料到他会如此。此刻对方已被他带进“绝路”，如果再不反击……果然。对方不想输也不能输，因此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稳住自己后，在被逼“死”前，他大腿发力、顺势想将金无涯推后。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不用“想”，他确实做到了——金无涯似是脱力般摔向三角阵的上角。

        “蓝勇士——大胜——”

        “好！”明清逸高兴得一蹦多高，朝周围人骄傲地仰起头。四周不如他身份贵重的人只能假意逢迎，直说清逸公子的侍卫英勇。

        金无涯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子，笑着朝眼前人拱手：“钟兄身法高妙，在下心服口服。”

        姓钟的侍卫心下疑惑：对方才真是身法高妙，本不该赢他这般轻松才是……但他最终还是不想多事，同样拱手：“承让。”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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