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063章东流意
“你坐。”
奚东流坐到桌边,捡了两个杯子倒茶。
云筝满脸戒备,一点点挪到桌旁,挨着凳沿坐下了。
奚东流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又红了几分:“云筝,我……”闭了闭眼,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快速道,“我喜欢你!”
云筝惊呼一声,连凳子带人,摔了个四仰八叉。
奚东流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扶她。
云筝满脸通红,不敢抬眼看他,躲着他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抬脚就要往阁子外跑。
“云筝!”
奚东流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云筝惊得几乎跳起来,身子一个劲儿往后撤,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你……你不要说了……”
奚东流不是什么吕公子丁公子李公子这等陌生人,他是好朋友。云筝熟悉他,就像熟悉……院里那棵枇杷树一样。它亘古不变地长在那里,从不惹人注意,偶尔路过抬头看一眼,一串串黄澄澄的枇杷果会让人心生欢喜。
而此刻的状况就好像,那棵枇杷树突然之间成了精,不仅自己挪了个地方,还开口告诉她,它想做一棵李子树。
云筝心里又慌又尴尬,只想赶紧逃出去。
奚东流却不肯放手,固执道:“不。我要说。云筝,我攒了很久的勇气,才敢和你说这些,你……听一听,好不好?”
云筝头皮发麻,瞄了奚东流一眼,看见他脸上带点乞求的认真神色,又忍不住心软。挣扎了半晌,终于磨磨蹭蹭回到桌边坐下,低着头,缩着身子,小声道:“那你说……说吧……”
“我……”奚东流忽然得了说话的机会,脑子却有些打结,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看着云筝如临大敌的模样,又推了推桌上的茶,“你先喝茶。”
云筝抖着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默默放回桌上。
奚东流深吸口气,终于慢慢开了口。
“云筝,自我在长秋寺后山把你误认作小偷起,到今天,我们认识八年了。我一开始……心里觉得愧疚,不自觉地对你好,像对采薇一般,把你当妹妹看。后来,我们一起偷跑出府,巡州路上经历了那么多事……你就是不肯叫我哥哥,我那时心里不服气。再后来,你哥哥去戍边,我在京中守着你长大,慢慢的,我发现自己对你,不像对采薇那样了,你不叫我哥哥也没关系,我更想当那个站在你身旁,一辈子守着你的人……”
“我……我每日都想看见你,一时看不见,就偷偷想你。你笑了,我就比你还开心,你难过,我也跟着很难过。我可能才学武艺都算不上最好,如今也只是太子手下的一员郎将,可是……我会上进,也会对你很好很好。你喜欢的,我都想办法为你取来,你讨厌的,我都挡在身前帮你避开。”
“我就想守着你,天天看你开开心心地笑。你从前可能对我没什么想法,但你和我在一起很自在,以后也还是这样,你可以对我说任何想说的话,我不会恼你,更不会凶你,你……能不能考虑,也喜欢我试试?”
奚东流小心翼翼地说完了话,眼含热切地看向云筝,等她的答复,却发现她在掉眼泪。
云筝原本很尴尬,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往下听。
奚东流说到长秋寺的事,说到西北巡边的事,云筝这才意识到,他们竟然已经认识了这么久。久到奚东流就像她的家人一样,让她可以全心信赖,愿意鼎力支持,能够无所顾忌。
云筝想到了哥哥离开的那几年,是采薇姐姐和奚东流陪着她,给她找好玩的好吃的,帮她走出了分别的伤怀。奚东流确实如他所说那样,从来没有恼过她,更没有凶过她。
这么好的奚东流,她却从未发现他的情意,云筝觉得很愧疚。他的承诺那样真挚,也让她非常感动,感动到不知该如何回报他。她确实很喜欢这个朋友,可是……又好像和他的喜欢不太一样。
云筝心里被感激、慌乱、害羞、愧疚、无措……种种情绪填满了,这些情绪涌进脑子里,让她什么也想不清楚,要是……要是哥哥在这里就好了。
哥哥会如何解决这件事?他会像打跑那些高门公子一样,对付奚东流吗?
云筝忽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眼下,奚东流还在等她的答复。
云筝想拒绝,悄悄抬眼,看到奚东流的神情,又感受到山岳一般厚重的压力。
然而,奚东流想要的那种喜欢,她隐隐觉得,自己给不了。
云筝一直在流泪,时不时瞄一眼奚东流。
奚东流见她为难成这般模样,觉得自己不应该逼她这么狠,于是轻声道:“你……若是还没想好,就慢慢想,我反正已等了很久,不差这两天,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云筝蓦地松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对不起……”然后红着脸起身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马车里,抚了抚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急声道:“顺子哥哥,我们回府。”
顺子一愣:“小姐,出了何事?我们不等栖香姑娘吗?”
“不等不等,你一会儿再回来接她。”
云筝此时顾不上去想采薇和栖香在哪,她只想赶快回家去找哥哥,哥哥一定有办法解决,只要见到他,她就不会慌了。
顺子见她面色惶急,忙甩着马鞭往家里赶。
二人都不知道,就在半刻之前,宗不器刚刚从琼玉楼离开。
奚东流说出那句“会对你很好很好”时,宗不器刚好走到西霞阁前,推门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仿佛定住一般,就那样站在门外,听完了奚东流的后半段述情。
奚东流对云筝有情这件事,他是从何时开始有所察觉的呢?
是在坎州时,奚东流眉飞色舞地讲述云筝的日常琐事,还是回京后,奚东流时时望向云筝的热切眼神?
他早该想到的。
但他却自负轻敌,觉得云筝好好待在他的羽翼之下,灵窍未开,旁人不足为患,以至今日给了奚东流机会,让他将一颗种子埋在了云筝心里。
他一时怒得想一脚踹开门,狠狠揍奚东流一顿,逼他收回自己的话,再也不要妄想云筝!
同时他又自卑怯懦,毕竟奚东流才是真正的上京好儿郎,他不过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异国人,连姓名都是假的,即使对云筝再好,又能守她多久呢?奚东流那些承诺句句真诚,毋庸置疑,他能做到,也许……任由他们发展,对云筝来说才是更好的。
他嫉妒得欲发狂,心里那段残破的垣墙寸寸坍塌,却无力收拾……
然而,愤怒和嫉妒还不是最难忍受的,最难忍受的,是云筝的沉默。
她心动了吗?还是感动了?她为什么不回答?
宗不器发现自己害怕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即使面对数万敌军的刀枪剑戟,即使下一瞬就被人射得血肉模糊,他也不会害怕。
可是她害怕云筝的答案,更害怕云筝不给答案。
屋内长久的沉默逼得他战栗,再也不能待下去,转身快步离开了琼玉楼。
一路策马狂奔回到云府,刚进前院,就被迎面而来的云学林叫到了书房。
“叔父找我何事?”
稍稍稳定了心神,强迫自己从方才的事里平静下来。
“是有点事。”云学林看了他两眼,面有踌躇,“这段时间,朝中有几位同僚托人来府上议亲。筝儿也到了及笄之年,这事确实是该打算着了。但是也不急,总要将对方家中孩子的品性打听清楚才好。来议亲的人,我暂且以筝儿年纪尚幼为由推脱了。”
宗不器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昨日下了朝,我听闻,那几位同僚家中的公子都受了伤,说是……你打的。”云学林觑着他神色,“还听闻,筝儿放话说,看不上功夫不如你的人……可有此事?”
宗不器心中已彻底冷静下来,何止冷静,简直是寸草不生的荒芜寂静了,脑中闪过这些日子朝云筝大献殷勤之人的脸。
礼部尚书的公子吕煦。
景国公府世子丁颂。
太仆寺丞的小儿子李荀郁。
金吾将军府的大公子韦潜。
……
默了片刻,坦然回道:“不错。”
“那丫头实在是胡闹,择婿又不是沙场选将,再说如今京中有几人是你对手?叔父想……你们年轻人之间打交道多,你正好帮着掌掌眼,私下里了解一下那些公子。武艺倒在其次,若是有品性可堪相配的,你手底下不妨松一松。”
云学林这话说得很是委婉。
其实是昨日下了朝,那些托人议亲的朝臣纷纷向他抱怨,亲事成与不成,都不该动手打人,说完拂袖而去,议亲之事也不再提了。
云学林顶着一脑袋乌云回到府中,想着定要和这个侄子好好聊聊,让他莫由着云筝胡闹,白白错过了好儿郎,于是才有了今日一番提点。
说完就温和地看着宗不器,想他应该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却见他拧着眉,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开口:“知道了。”少顷又补了句,“日后我会下手轻些。”
下手轻些是何意?就是说日后还要比武……?
云学林叹了口气,得,慢慢来吧。
说完这桩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又道:“今日找你来,也不单为筝儿的事,还有你的。打从你回京开始,来府上提亲的也很有几家,叔父找人问了,那太学博士吕凤竹之女,还有吏部侍郎姚致之妹,素有贤名,不知你……”
话未说完,只听“嘭”的一声响,惊得二人同时转头,只见云筝涨红着小脸站在门口,气喘吁吁道:“哥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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