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谅一个陌生的亲人

我跟着我的父亲苏胜利在歪歪曲曲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骑着摩托车，来到了一个封闭的山村。

        这是个封闭的村子，才到村口，“汪——汪——汪——”就有狗叫声。

        从狗那凄厉的叫声中能感觉到，村里有事。

        摩托车到了村口，就无法进入了，接下来的就是陡峭而塞满碎石的山间小路，只够一个人的身子勉强过去。

        我和父亲把车停到了村口的一户人家门口，与其说门口，不如说家外，因为这里大部分人家还没有大门。

        这户人家里没有人的声音，里面房门紧闭。

        再进去，又有几家，都如此。

        路边也很难遇到人，按理说，这时候，一位穿着不明民族服装的七十岁左右的老奶奶出现在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屋前。

        她手里拄着拐杖，踏着一路的泥泞，准备往我们走的方向去。

        她看到我们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颤颤巍巍地杵在小路中间，犹如雕塑一般。

        她露出掉光牙的嘴巴，笑呵呵地对着我父亲说:“你这是去坤鹏家吧？”

        父亲赔上微笑，“大娘，是的，去刘坤鹏家，现在改变了不少了，都不知道怎么去了。”

        “我猜就是，跟我一路去，我也去他家，坤鹏他老妈快不行了，我去跟她道个别。”老奶奶抖动的下巴一颤一颠地，说完她用手擦了一把下巴，仿佛怕那落光了牙齿的牙龈也跟着掉落下来。

        “那快去吧，耽搁不得。”父亲急忙扶着老大娘。

        我跟着父亲和这位老奶奶来到了一家破烂不堪的人家门口。

        一扇破旧的木板门一直打开，破旧的土坯房里有许多个人影。

        在众人围观的缝隙间，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躺在一张破破烂烂的床上，被一个看上去和我父亲苏胜利大小般年纪的男人搀扶着，还托着下巴。

        只是这个男人的背影比我父亲更宽，更结实，背对着屋外，看不清正脸。

        “来啦，坤鹏妈，你的孙女来了？。”

        “妈，我会回来收拾碗筷的，你怎么有人看到门口比较陌生的我和父亲进来，就大声对着躺着的那个老人叫道。

        “快，再晚来不及了！”又有人急忙向我和父亲挥手。

        我和父亲搀扶着那位同行的老奶奶，一瘸一跛地来到人群中间。

        还没到，人群就给我们让开了一个口子。

        有一个女人拉着我的手，让我俯着身子，她对看人说:“妈，这就是当年被咱家卖了的孙女，长成大姑娘了……”

        女人说完，“呜——呜——呜——”地哭起来。

        我吓得退后了几步，刚好退到我父亲苏胜利的旁边，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轻轻地在我耳边说:“芷茹，叫一声奶奶！”

        我听了父亲的话凑过去叫了一声:“奶奶——”

        其余的，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面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让我叫奶奶，并不是太难的事情，只要见到年纪老的女人，我都会叫一声奶奶。

        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我对着一个跟我从未谋面却马上离开人世的人叫奶奶，我的确开不了口。

        我的手一把被这个叫“奶奶”的人拉过去，不知道说话的气息都微弱的她，怎么有如此大的力气拉住我的手，向我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像是金银玉石之类的，我没来得及看，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抖动着那双无力的手，抖动着嘴唇似乎要说什么，人群中，我什么都听不清楚。

        爸爸跟我说:“芷茹，你耳朵凑近奶奶一点儿。”

        我听爸爸的话，将耳朵凑近这位“奶奶。”

        只听到她说:“孙——女——，对——不——起————”

        说话的气息非常微弱，微弱到苍蝇落在墙面的声音都能感知到却很听不清楚她说什么。

        “当初——把你卖了，也是迫不得已的，请——原谅——我——这老——婆——子——”

        话没说完，她拉紧我的手突然被放开了。

        双眼正缓缓地闭上，嘴巴被张得有一个口子。

        扶着奶奶的那个粗壮的男人伸出手，轻轻地把她的嘴巴合拢。

        “妈——”这时候，哭声一片，原来，刚刚跟我说话的“奶奶”拉着我的手走了。

        现场有几个人赶紧扑过来，我被挤了出来，来到我爸爸苏胜利旁边。

        在场的人一个都没有看到“奶奶”塞在我手里的东西。

        我紧紧地握着手里的东西，一直没打开。

        虽然眼前这个叫“奶奶”的人死了，我第一次这么近地感觉到人在我手里去世，但是我竟然不落泪。

        我只是觉得这个气氛有些让人不适，静静地和我的父亲看着人们的一举一动。

        村里隔壁邻居听到了哭声，陆陆续续来的人更多了，而我和父亲，被忙碌的人群忽略在了角落。

        父亲双手一直紧紧地捂着我的另外一只手，他担心我害怕。

        我能够感受到他带给我的安全感和温暖。

        人们开始忙着给刚刚还在人间跟我说话，这会儿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奶奶”准备“行头”。

        一个看着跟我的弟弟苏铭哲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身材比我的弟弟魁梧一些，看上去比铭哲更成熟一点，一动不动地站在“奶奶”旁边的柱子跟前，两只手一直不停地擦拭着眼睛。

        他默不作声，但是泪水是真的。

        “坤鹏，快叫你女儿过来，你们家人一起给老人家磕个头。”一位看着有声望的老者对着混乱的人群说。

        霎时，场面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

        我快要被这种陌生而集中的目光杀死。

        那个叫坤鹏的中年男人过来跟我说:“女儿过来给奶奶磕个头吧，所有事情等奶奶的丧事过去再说。”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咋呼，让我感受不到像我父亲苏胜利一样的温和。

        不过，在这种大场面下，我也只能听这些人的使唤。

        父亲再一次对我说:“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别怕！”

        我被这个叫坤鹏的男人带过去和大家一起磕了头。

        等房子中间的棺材被摆着，香火点着，所有人结束了忙碌的时候，我和父亲在一角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坤鹏，你女儿——”有个人挤了一下那个叫坤鹏的男人。

        “哦，芷茹我们准备回去。”我旁边的父亲看到人们开始打我的主意。

        那个叫坤鹏投来不满意的目光，那张国字脸上写满了对世间的愤恨:“她是我女儿，是我妈的孙女，要跟我们一起办完丧事。”

        我吓得像个见了猫的小老鼠，不知所措，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父亲苏胜利，请求他给我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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