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女主（二）

首先要做的便是回房更衣。她与东方倩不同，作为东方世家二小姐的她似乎才是东方世家大小姐的样子。淑月阁是她出世后父亲所建，外圈大院西、北二向有树林作屛，不仅鸟语花香还可防西晒和北方寒气。主屋共两层，屋内装潢大多使汉白玉和楠木，有常住丫鬟四人照看。

        未等东方月舒临近，在庭院中忙活的四个丫鬟就齐齐放下手上工作来迎。东方月舒即点云珠云叶二丫鬟服侍更衣。褪去金色绲边的青衣日服，换上金丝描云的石榴裙，流苏珠钗金玉镯，妆成之后俨然一名下凡仙子。再次审视铜镜中人，将流云髻微调一番才满意出门。

        弄云宫虽大，好在道路宽而平直，从淑月阁至界宇门不甚费时。只是宫中非必要之事不准乘车骑马，北方部众车马只得停在界宇门外等候。华盛为首的北方十部领主远见领着一众随从的东方月舒姗姗而来，匆匆整冠以待。

        一番礼节之后，东方月舒打量稀疏的车马笑道：“华盛叔和各位叔伯，怎地这次才来这些人？”

        华盛知她无意冒犯，便赔笑答：“早些时候听说大小姐不喜喧扰，是以此次来的头头们也只敢带三两个赶车打杂的下手罢了。”

        “那各位叔伯可是旅途劳顿了。”东方月舒颔首致意完引路先行，随她来的几人分别指引各部众车马安顿。

        众人先到宗祠祭拜先宫主。东方月舒引他们至大门前，吩咐门童知会司仪吴醒，再由吴醒逐一唱名召进内堂焚香吊唁。到最后一人礼毕，弄云宫外部众尽数吊唁完，便安排至相应厅房用膳休整。待午后至弄云宫主殿苍恒殿觐见东方倩与四大长老。

        未时正。

        外部众各自为群陆续前往苍恒殿。弄云宫布局方正，无论从正门偏门进入都会先遇上苍恒殿。那日杨山入宫也有幸上殿片刻，只是彼时未逢大事他无缘目睹如今日般盛颜。整座大殿上下不仅张灯结彩，各色珍宝名器也撤下日常保护用的罩子，各自散发的宝气遥相辉映。但凡放眼所及角落定有人在静候差遣，男丁身着靛青描云服，侍女则穿青色镂空云图长纱裙，男男女女俱是仪态从容言行举止端庄得体。不论人物器物无不流露弄云宫富丽堂皇的另一面。

        华盛的保安会离弄云宫不远，加上本人常有心机，是以常借故来弄云宫，但这等场面也是少见。他心知今天将外部众所有领袖召来定会宣示新主，若不出意外非东方倩莫属。只是自从东方蜕死后分别统领外部众的三个儿子和统领内部众的两个徒弟八字不合，更有传闻宫主叶云恩可是死在东方兄弟阴谋下。如今东方倩既得先主遗命又有内部众和东方择支持，看似十拿九稳，却莫忘了当年她父亲也是如此。

        苍恒殿能容下近三百人，这次内外部众领袖加在一起也不足百人，显得大殿十分空旷。内外部众分在中央干道两侧都安排有自己位置。

        华盛虽然是北方部众领袖之一，也与西、南不少领袖交好，隐隐得各方共推之势。正与南方乌衣帮主交谈甚欢之际，殿门的铜钟忽然想起，人群迅速安静。他远远望见东方三大长老并行而来，随后是独自一人的东方倩，她之后是吴醒，吴醒之后是东方琢、晋合、月舒，队伍殿后的是云礼。

        众目聚焦之下，三大长老从容登上高台坐入北边三席，吴醒则坐入南边两席靠北一席。四大长老分别对应内外部众席位，东方三兄妹侍立在各自父亲身后，云礼却肃立在东方倩右侧，而东方倩神态冷峻飘然坐到中间主席上！

        云礼双眼扫视台下众人，众人的目光也聚焦在他身旁。当下时辰已到，云礼运气长呼：“行——礼！”

        台下众人一致向高台躬身行礼高呼：“弄云恒益！”

        “礼成，入席！”早在叶宫主时期云礼便常作为司仪主持大会，等他话音飘散，台下众人纷纷静声入座。

        东方倩白衣素裹，周身只得三两只玉簪玉镯，乍看之下险些不如一般富户小姐。就是这么一个清素的女子现在坐在弄云宫主座之上俾睨群雄，华盛却觉得无论是宝座还是她背后长老，都不过是给她衬托的绿叶而已。

        “今日本是升岁大典。奈何宫主仙逝，时机非常。所以我与诸长老商议一切从简，往年不甚相干的琐事今年暂且免了。”东方倩语调甚是平缓，一字一句让台下所有人都清晰可闻。说完她暂缓片刻然后向东方韬望去，头轻轻一点。

        东方韬会意，举手向身后轻摆。东方琢随即拿出一本册子递予云礼。

        云礼接过回位，翻开高声诵读：“东方韬长老治下共十二帮会门派。长鹄帮、南庭派、雾岳寨岁供俱五千贯居首，入红榜。紫霄山庄岁供四千四百贯、灵鳌岛岁供四千贯、海盐四帮岁供四千六百贯，平岁供额进白榜。九洲派、东亭帮去年有功免岁供。九牛会岁供二千五百贯，缺额两年，入黑榜一年。”

        东方倩脸上古井无波，任云礼将西、南、北部众岁供奖惩诵完。弄云宫在外附庸帮会统称外部众，共五十四家帮会门派，每年纳岁供，岁供以前一年岁供为准酌情加减。超供者有幸入红榜，不但次年可减供还能将自家优秀子弟送入弄云宫学艺。平供者入白榜不予奖惩，若往年有立大功者亦可嘉奖入次年白榜一次。缺额者首年警告，连续两年者入黑榜一年。入黑榜后需直属长老下问检查，期间若无戴罪立功，连入两年黑榜便遭摒弃。

        升岁大典作为弄云宫内外一年一度盛会，本意赏善罚恶上下同欢，应当早在开春之际开典。可惜宫主突然仙逝，时间一推再推才开典。本次由东方倩主席云礼司仪，已将弄云宫下任宫主之位明示。西、南部众甚至内部众里些许知道细微内情的人都在打量各大长老。东方韬、断兄弟神情淡然，不时相视而笑。东方择眼神慵懒显得有些无聊，吴醒依旧庄重。

        外部众部分宣读完后云礼又取出内部众名册。宣读宫中有功过者各自给予奖惩。待到两件大事完成，云礼将两本册子放在东方倩面前桌上，殿内众人目光又将重新汇聚到她身上。往年奖惩状宣诵之后便是除岁之礼，宫主会将旧一年红白黑榜挂上大殿主梁，再将前年的取下毁去。

        现今气氛着实耐人寻味。

        大殿主梁在高台前方，高三丈有余，高悬名榜的部分横长有十二丈。先代宫主换榜从来不使长梯，只凭本事。今日东方倩亦不能破例。

        只见东方倩淡然起身对云礼道：“取新榜来。”

        云礼郑重取来。东方倩走到横梁左边素手轻扬射出一段白绫精准缠住挂榜长索，皓腕轻颤直接将长索一头从梁上挂钩取下。她再缓步到另一边如法炮制，将整条长索淡然取走交给云礼。

        “便由你换上罢。”东方倩对目瞪口呆的云礼道。

        云礼镇定下来将三榜换好还给东方倩。东方倩不紧不慢依次到两边挂钩下再度挥手，将长索精准射回钩挂上。这一套看着举重若轻，手上刚劲、柔劲、准头不能有分毫差池，否则绝无可能摆弄那十几斤重长索。东方倩心里也是长舒一气。暗叹若非杨山长久来陪她修炼夜雨神针，手上绝难有如此神技。

        莫说东方倩自己捏了把汗，看她出手的人都心头紧绷，先代宫主中从未出现过这样手法。这一手事成之后惹来不少喝彩，显然已技惊四座。

        只因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升岁大典后外部众都下至山脚问云山庄开宴。此处是弄云宫产业，可在必要时期承接外来宾客。今日乃是大典日，所以宫中不设禁令，宫内所有人均可下山同乐。连不喜喧闹的东方倩也盛情难却被邀请下山，至夜深时刻才借机脱身逃回岸芳阁。

        岸芳阁也是两层，云柔住下层东方倩住上层。在岸芳阁只能看见青石桃木和竹器，还有文房四宝以及各色书籍。今晚岸芳阁灯火全无，东方倩知道云柔定是下山和南方部慈剑门的少掌门林公子团聚去了。他俩原本情投意合，奈何家中反对，正密谋私奔之际被东方倩发现。东方倩感于二人情义便做主将二人亲事定下，待明年吉日成婚。此次小别胜新婚，今晚云柔看样子不会回来了。

        不过黑灯瞎火也好，之前杨山教的夜行法正好没时间练。东方倩脚步极轻，岸芳阁她了若指掌自然不必担心迷失方向或者无意触碰什么。黑夜之中尚有一丝光线溜进屋里，她能以这一丝光亮为辅查探四周，同时听觉也发力到极致。轻转一周身，她猛然发现一个无比细微的呼吸声在屏风之后。

        “谁！”东方倩沉声冷喝，同时右手内敛准备出鞭，三枚银针已经扣在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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