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分家的大家庭
第四章
人命关天，林素微不敢迟疑，连忙奔进院子里。
院子西南角，井台边铺着的石板路长满青苔，韩奶奶滑倒摔在青苔上，脸都痛得变形了。
看见林素微进来，忙伸手招呼她：“快来快来，快去帮忙喊人，我动不了了。”
林素微下意识道：“我去把韩承叫回来。”
“别，千万别。”
韩奶奶伸手止住她，道：“别耽误他的正事。”
正事？
既然觉得韩承的事是正事，刚才又为什么喊打喊杀得那么起劲？
林素微真看不懂这个老太太。
但既然韩奶奶不让叫韩承，那么她就按照她的吩咐，去隔壁将老人的大儿子韩大伯给喊来了。
韩大伯来了之后，简单查看老娘的伤势，又让人喊来了赤脚医生，几个人合力将老太太抬上马车，送到了公社卫生院。
经过诊断，小腿骨裂，打了石膏之后，韩奶奶被送回家休养。
折腾了半天，躺在床上的韩奶奶非常疲惫，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她以前跟大儿子媳妇关系不好，儿媳妇来看了一眼之后，以家里儿媳妇坐月子她要回家做饭为由离开了，屋里只剩下韩大伯和林素微。
林素微见天快黑了，她也该回家了。
但老太太的儿子刚才也走了，也没说要送饭什么的。她正好手里提着粽子和鸡蛋，就将包袱放在床头桌上。
“韩奶奶，你饿不饿？我包袱里有粽子和煮鸡蛋，还热乎，留给你吃吧。”
韩奶奶疲惫的看她一眼，说：“你还没走啊，该回家了。”
又看了一眼粽子和鸡蛋，说：“留下吧，多少钱我给你钱。”
林素微叹口气，“不用了，不要钱。”
虽然她的东西都是钱买的，但念及对方是前世恩人的奶奶，她不能要钱。
但韩奶奶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不要钱？那把东西拿走。都不容易，我不占人便宜。”
鸡蛋和粽子都是稀罕物，这些东西可值不少钱。
韩奶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银货两讫的态度，林素微很是感慨。
一个老太太，都知道不占人便宜，可是陈世杰这个知识分子，却想吸血。
林素微没有勉强，将东西放在桌上，收了韩奶奶八毛饭钱，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吃过晚饭，锅里只剩一碗稀饭。是真的“稀”饭，稀得能照出人影。
林素微没了食欲，回屋问江梅：“妈，爸昨天不是买了大米回来吗？晚饭没放？”
妹妹林兰正在灯下写作业，江梅坐在旁边，就着灯光在纳鞋底。
江梅停下手里的活，叹口气，朝堂屋怒了努嘴，小声说：“你奶给煮了个米包，都给你堂姐吃了。咱们都喝稀饭，一粒米都没见。剩下的大米你奶收起来了，说谁都不能动，留着你堂姐带去学校吃。”
林素微皱眉听着堂屋里的动静，那里林老太跟堂姐林碧华正在聊天，好像聊得很开心，笑声很大。
堂姐林碧华是家里的宠儿，在县里读高三，家里全力支持她读书。
不像她，第二年考上高中后，家里却以没钱供第二个高中生为由，逼她退学。
林素微冷笑，林老太的心哪，都偏到姥姥家去了。
这时候林老太也知道她回来，抬高声音对这边说道：“素微，明天赶集割二斤猪肉回来，给你堂姐加点营养。”
她心里很清楚，林素微今天刚领了工资，手里有钱。
林素微听见这吩咐，嘴角微扬，冷冷哼了一声。
林老太知道林素微压根不可能拒绝，也没重复，又继续跟林碧华说说笑笑了。
但林素微现在压根没心情理会林老太，她在想怎么说服江梅，让她去陈家正式退亲。
虽然她跟陈世杰当面说了退婚，但没有家里长辈出面，陈世杰总归还抱有幻想。
当初订婚时家里人就不太满意陈世杰，原因是他没有彩礼。现在退婚，应该不会有人反对吧？
妹妹林兰见她半天不语，抬眼看了她一眼，“姐你怎么了？”
林素微不想让年幼的妹妹操心，摇摇头，“我没事。”
江梅则嘀咕一句：“又去给陈世杰送吃的了？”
今天大伯娘给林素微发了微薄的工钱，因为陈世杰回来，她上街买了一斤鸡蛋，又买了一斤糯米，回家包了粽子煮了鸡蛋，给林兰各留了一个，自己都舍不得尝一口，就带着出门了。
江梅猜测肯定给陈世杰送去了，绝对没有旁人。
妹妹林兰听到母亲提到陈世杰三个字时，哼了一声，明显露出不屑。
她今年十六岁，在镇上读初三，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了。
林素微记得小妹前世也很看不起陈世杰，但当时的她只顾做着美梦，根本就没深想。
妹妹的命运跟她一样，考上了高中时，正赶上堂姐考上大学，家里再次以供不起为由，逼着林兰辍学，挣钱供去省城读大学的林碧华。
可惜林兰性子烈，不肯做听话的好女儿好孙女，偷偷跑了出去。
直到林素微出事，都没再见到妹妹。
该是多大的绝望，才会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从这个家逃走？
林素微摸摸妹妹的头，跟江梅说着话：“你怎么知道我是给陈世杰送吃的？这次可真猜错了。”
“你没去找陈世杰？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江梅一脸疑惑，林兰也跟着抬头看她。
难道陈世杰没回来？不能啊，林碧华跟他一个学校一个年级，她回来了他肯定也回来了。
林素微笑了，说：“陈世杰的确回来了，我也去找他了，但我不是给他送东西，而是跟他退婚。”
“什么？退婚？！”
江梅一下子站起来，险些将桌子带倒。
“你这孩子，怎么闷不做声把婚退了？退婚的名声多难听你知道吗？以后还怎么找对象？”
林素微轻淡一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婚已经退了，而且必须要退。妈你看哪天有机会，找婶子跟陈家的人当面说说这件事。”
她跟陈世杰的大媒就是三婶杨槐花，既然要退婚，必然是要让媒人去走一趟的。
“你这孩子，主意怎么这么大？当初要订婚的是你，现在才半年要退婚的也是你，现在又冷不丁退了，你真是……”
江梅觉得越来越看不懂女儿，当初她觉得陈家连彩礼都没有就有些不高兴，但人家都说什么新时代不讲这个，她心里虽然不舒服，但女儿看中了人家是高中生，非要答应，她没办法，就同意了。
现在真是不知说她什么好。
林素微却没在这件事上纠缠，接着道：“对了，还有堂姐，刚才奶不是说堂姐需要补充营养吗？那就让大伯娘买米买肉去，凭什么要我买？我才发多少钱？以后这些冤大头的事都不要找我，找我也没钱。”
奶奶林老太生了三个儿子，老大林建国，老二林保国，老三林爱国。
三个儿子又给她生了三个孙女，分别是林碧华，林素微和堂妹林小环
但林老太不知为什么，最喜欢大伯家的堂姐林碧华，最不喜欢长相漂亮的林素微。
要说人是真复杂，她不喜欢哪个，就总剥削哪个，林老太从不舍得让林碧华干一点活，却让林素微辍学学手艺赚钱，花起林素微的钱来也毫不手软。
林素微上辈子欠她的一样。
但上辈子怎么样，林素微已经管不了了，只这辈子，她没打算再惯着林老太。
这事江梅倒没反对。
虽说一家人没有分家，赚的钱都是大家的，但她不是傻子，裁缝铺大嫂当家，赚多少钱她说了算。林素微起早贪黑熬红了眼睛，也只得一点点的工钱。
就这么点钱，林老太还想方设法来抠。大嫂女儿想吃好的，她自己不会买？
要林老太来“借花献佛”？
老太太也太偏心了。
但有一件事，江梅觉得不好办。
“你奶要钱不给的话，你爸能答应吗？”
林保国是个孝顺儿子，什么事都听老娘的。
虽然林老太最看不起他，他却是三个儿子里最听话的。
当初林素微考上高中，林老太说不供，哪怕林保国能供得起，林素微也只能辍学。
现在不听林老太的差遣，林保国能答应？
林素微往床上一趟，枕着手望着天花板，道：“管他呢，他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把我赶出去好了。”
反正在这个家也得不到什么好，她早晚要离开。
而她手艺早就学到了，离开家，也饿不死。
江梅却一脸忧心，想要劝劝女儿。
“素微……”
“我忙了一天又累又困，睡了。”
林素微拉过被单朝头上一罩，疲惫涌上来，她什么话都不想多说。
说什么呢？谁都指望不上，什么都要靠她自己。
今天想找个帮手，还被没被人看在眼里。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没精力再去照顾母亲的情绪。
江梅见女儿不想理会自己，到嘴边的话生生又咽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江梅就把林素微叫起来，帮她做一家人的早饭。
林家算上孩子有十三口人，林老太思想封建，坚持不分家，三个儿子都成家生子了，依然在一个锅里做饭，一个桌上吃饭。
当然，挣的钱也统一交给林老太支配。
但林老太虽然有三个儿子，真正挣钱的，却只有林保国一家。林保国有着给人修房子盖房子的手艺，每年利用农闲都能挣不少钱。林素微则跟孙凤兰做衣服，也是一大笔收入。至于江梅，不但要干家务做农活，有时大伯娘忙不过来，她也来裁缝铺帮忙。
而老大林建国，却因为身体不好，只能干一些轻省的活，没有别的营生。
老三林爱国虽然手脚健全，为人却狡猾，不肯出力，偷懒第一名。
所以这个家，看上去热热闹闹，其实人心根本不在一块。
妯娌三个是轮流做饭的，今天轮到江梅做。
她洗锅放水，又剁了一大笊篱的红薯放进去，盖上锅盖。林素微坐在灶台前面，帮她烧火。
但今天显然是个特殊的日子，一向等饭好了喊几遍才起的林老太早早起来了，端着半碗大米出了堂屋。
她将米淘洗干净，全部放到一个洗干净的布口袋里，扎紧袋口，放进了大锅里。
这时候的稻谷因为产量低，生长期间又受很多因素影响，林素微所在的县还没种稻米。
所以这时候的大米价格高是个稀罕物，一般人家吃不起，孩子们谁不馋熬得香浓喷香的大米粥？
但大米价高，不是谁都能吃得上的。家里的主妇会缝制一个布袋子，将大米装进去，放进家里做饭的锅里，布袋子里的米熟了以后，捞出来，将大米一粒不剩的倒进得宠孩子的碗里。
其他人只能看一眼，一粒都吃不到。
但一般能得到这种待遇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或者是生病身体不好的，像林碧华这样还吃布袋子米的，还真没有。
林老太忙活完就离开了厨房，林素微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用力将锅底捅了一下，差点将林家用了十几年的老锅给捅个窟窿。
等到饭好了，江梅端着盛饭的瓦盆进了厨房。
她掀开锅盖，看见红薯稀饭上面漂浮的鼓鼓囊囊的棉布袋，用勺子给拨到一边，盛锅里的稀饭。
林素微拉住江梅，道：“妈，这样拨来拨去多费劲哪，你去拿只碗，给她盛出来不就好了。”
江梅点点头，放下勺子出去拿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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