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倚思院内室,菱花窗上贴着喜庆的窗花,窗檐青花纹花盆里,碧绿的仙人掌上开了一对米黄色的小花。
几上燃了一对红烛,细风透过窗牖吹进来,惹的烛芯摇曳。
拔步床上,架子上垂了一副烟色纱账,金钩钩在两边,粉色盖头落在绯色锦背上。
院子外边的喧闹声响起,似是家丁在喊,夫人落水了云云。
八宝酸枝几上,方凝如听见,笑出声,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碰在一起,瓷杯发出叮一声脆响。
她盯着清亮的酒,“姐姐,妹妹恭祝你心愿得成。”
仰头一饮而尽,揉了揉脸蛋,这才起身而去。
两岸无数小厮执了火把照明,水里面,不时有小厮冒出水里闭气,彩玉彩屏跪在地上呜呜哭,身子瑟瑟发抖。
方凝如只做不知,挑了最近的仆从询问事情经过,这才知晓,韩以骁是第一个跳下去找的,自打跳下去,到现在还未露过头。
方凝如笃定,这人是找不着的,手指搅着腰间丝绦,暗想,这韩以骁要是淹死了,那位痴心不已的表妹会不会一道寻情?
也不知道她会选择哪个死法,是一并投了这河,还是以上吊,还是割腕?
她正想的来劲,却看见幽森黑暗的河里,一个头冒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下人惊喜的喊,“找到了,侯爷找着夫人了。”
方凝如一颗心沉下去。
应该啊!
怎么会有人呢?
同样不解的,还有跳进水里一并“救人”的储策。
怎么会有一个人呢?
要说钟语芙也是真倒霉,自去年她从尚书府回来,绿萝就觉得钟语芙心里藏了事,虽说嫁了人,却还是念着钟语芙。
她觉得,自己一个女使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可不都是拜钟语芙这个主子所赐吗。
这日苏婉,方凝如一同进门,就怕钟语芙做什么傻事,她放心不下,一直悄悄跟着。
远远看着彩玉和彩屏被钟语芙吱走,又目睹了钟语芙逃走的过程。
恍然大悟,
她站在她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两人的关系,为什么钟语芙以前总是和韩以骁吵,为什么不爱韩以骁,为什么不想做这长宁侯夫人。
原来--她心有所属。
她心跳出嗓子眼,整个身子抖成筛糠,
私奔--这抓回来,不仅是可以休,更是得沉塘,哪里还能有活路?。
她不认同私奔这件事,可她也不愿意让钟语芙有陷入这种被世人诟病责骂的可能。
她盯着流动的滚滚河水,极淡的银色月光下,粼粼水光映在她的瞳孔里。
淹死总要有尸体啊。
世人都知晓,长宁侯夫人是淹死的,不会再有人去抓钟语芙。
既能保全钟语芙的名誉,又不会连累到钟家的家教。
时间紧迫,她又极度害怕,这一点点时间,她想不到更多周全的办法,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她的姑娘活的恣意开心。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仓促之中,她随手抓了鬼叶草,细细密密的倒刺勾在脸上,再加上被水冲泡,到时候就认不出了,做完这一切,毅然决然跳入水中。
这个过程很快,正好是储策带着钟语芙翻墙的时间。
府医早被韩忠快马加鞭被人请了来,韩以骁这边抱着“绿萝”上了暗,府医便诊治。
韩忠拿了火把靠近,被倒刺勾滑的整张脸露出来,韩以骁从那紧闭的嘴唇一眼认出来,这根本不是钟语芙。
他原本僵硬空白到没办法思考的大脑瞬间便活了过来。
从极度的恐惧中活了过来。
--抓到了一点点钟语芙的生机。
这生机,使得他原本就聪明的大脑立刻运转起来,能正常思考了。
钟语芙昨晚还好好的,不可能现在去寻死。
如果说是脚滑不小心倒有可能。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绿萝,事情就不一样了。
也是这个时候,府医也诊断出了结果。
“侯爷节哀。”
又叹息一声,“可惜了,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韩以骁非常确定,钟语芙根本就没有身孕。
小厮女使吓的全都软了腿跪下来,噤若寒蝉,深怕一个不妥的举动惹了韩以骁不顺眼,被连累罚了。
韩忠亦软绵绵跪了下去,他已经可以想象,韩以骁是叫他陪葬,还是打上几百大板,再将他捻出府去。
脑袋快垂到地上,就听见韩以骁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是本候醉了,忽然想起来,夫人只是去了庄子上,人都散了吧,叫韩祺来处理,另外,传储策去本候书房。”
韩忠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的,再抬头,对上韩以骁冰冷的黑眸,黑沉似深井,下的立刻醒了,明白了韩以骁的暗语,压下今晚的事,不得泄露出去。
立刻将在场的下人遣到旁处训话,又遣了人去找韩祺。
储策提了下摆跪到韩以骁面前,“侯爷,属下在这。”
储策见韩以骁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没叫起身,便垂着眼皮继续跪着。
方凝如手中的鲛绡揉成团,小厮手中火把映着韩以骁的脸,面皮绷的紧,肩背笔挺,虽语气冰冷,浑身散发着冷凝冰霜,独独不见悲伤。
她又看向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人。
难道,韩以骁发现了什么?
韩以骁不让人留在这,她也无法,只得转身,一步三回头的回了院子。
-
下人须臾之间散的干干净净,储策见韩以骁却不急着去书房,而是拿了火把罩在地上,朝院墙走过去,到最后翻过院墙。
到返回来,得了消息的韩祺亦赶了过来,“侯爷”。
韩以骁睨了一眼储策,“你去书房等本候。”
储策只好起身,等候在书房外边。
储策一走,韩以骁火把看尽地上没了气的绿萝,“你来看看,这人是不是绿萝。”
枕边人是什么样,又如何能认不出?
韩祺被这巨大的变故砸中,意识恍惚,抖着唇瓣哆嗦,“怎么会?”
韩以骁吩咐:“记着,丫鬟绿萝一时鬼迷心窍,盗了夫人财务,携款潜逃,自己滑了脚,夫人被惊出病,去庄子上养病去了。”
-
书房。
经过韩以骁的盘问,储策答的滴水不漏,面色如常,钟语芙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是没想过万一遇上意外,被韩以骁察觉到,所以,她今日里命了十个掌柜。分别往是十个地方连夜出成,迷惑韩以骁。
这不,韩以骁得了十个掌柜去的地方,点了最亲近的卫兵往这些地方追去。
而真正的钟语芙,没人知道,正藏身在戏园子里。
陈瑞良揉着额角,“夫人,你只说要藏个人,可没说是你啊。”
钟语芙掀起眼皮,“本夫人不是人?”
陈瑞良:“私藏正一品诰命,这足以要了在下的脑袋,这也叫举手之劳?”
钟语芙笃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这不就是举手之劳?”
陈瑞良:“……”合着这还是字面意思。
他算看出来了,这位夫人胆子大的很!
连出逃这样的事情都干的出来,也懒的和她争辩。
“夫人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希望明日里能顺利出城。”
钟语芙见他似是要出去,问,“伶官要去哪?”
“夫人且放心,在下很清楚,自你出现在这里的一刻,在下便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去隔壁睡觉,”陈瑞良答:“在下惜命的很,万一事发,还想留个全尸。”
他还记得,上次钟语芙只是给自己赏了簪子,那位侯爷便一副很有敌意的眼神看过来。
皇亲国戚的手都能当街给砍了。
这要是发现他带她出逃城门,还一晚上共处一室,他怕是得被剁成肉泥。
钟语芙自信,她做了这般万全的准备,韩以骁是不可能知晓她真正藏身的地方的,因此,翌日,她化了戏装,坐在马车上堂堂正正混在戏班子里出城。
要说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她是一再倒霉。
眼看着头一晚韩以骁已经顺着钟语芙放的烟雾弹被引出城,结果,皇帝有急事诏。
在韩以骁快追上前往卞城方向的管事时,领了禁军赶来的蒋毅追了上来。
若是钟语芙在去往阳城的管事马车上,下属也能带的回来,韩以骁让下属继续去追,自己则跟着蒋毅往回折返。
恰好,钟语芙混在戏班子里排队的时候,韩以骁领着禁军直接进城。
他的马在最前方,钟语芙远远看见,立刻憋着脸朝另一侧,又微微侧过一半身子,朝前迈了半步,叫陈瑞良挡住一半。
陈瑞良自然也发先了韩以骁,无声配合着钟语芙,站到一条线上,遮住她。
陈瑞良的身型高大,笼住了大半,韩以骁的视线虚虚扫了过来,盯着露出来的一角虞姬袍子上。
蒋毅见他放缓了速度,身子从马上歪过来一点问,“看什么呢?”
事关钟语芙的清誉,韩以骁也是以府上财物被盗的缘由分派了亲卫出来的,他收回视线,“没看什么。”
抽了马,急速往皇宫跑去。
到再从皇宫里出来,派出去的人也都回来,自然,哪一路上都没有钟语芙。
韩以骁拇指上的碧绿扳指碎裂成齑粉。
钟语芙,你好手段啊!他想。
到十日后,暗卫传来消息,储策遇上山匪身亡。
事情从绿萝那里出了差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从那里韩以骁就存了疑惑,再到储策身亡,韩以骁抽丝剥茧,回想种种细节,翻看账目,再回首这一年府上生意前前后后的亏损。
钱被洗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他找不到证据,心中却慢慢勾勒出一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如果矿山是幌子--
没有人敢收留一个莫名的孤女,但若是有泼天的财富呢?
到哪里买不来权势?
难怪钟语芙敢跑!
他心脏涌起尖锐的疼痛,他一心想守着她,好好疼她。
她竟然卷了府上家财,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他看着黝黑深邃的夜空,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像是有一把刀在一点一点剔除他筋上的肉。
她已经逃走了半个月了。
此刻,她和那个男人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躺在那人的怀里,媚眼如丝,勾着他的脖子,面色绯红。
多可笑啊!
前一晚,她还和他极致缠绵,他给她做了那么承诺。
当时的她,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笑啊!
她是在心里怎样的嗤笑着,看着他做承诺的?
他仰天笑起来。
笑着笑着,两行泪珠从眼眶子里流出来,手紧紧握成拳,眼里是滔天的恨意。
而这泄愤的机会,很快就送到了他手上。
宗室瑜亲王意图谋反的证据终于拿到,他带着亲兵去朝瑜亲王的家,在暗室里搜出了龙袍。
瑜亲王在国子监和钟东霖曾是同窗,而瑜亲王又是个隐藏的深的,这些年和上京的世家多有交好,韩以骁很快在他书房翻出了和各家的来往的信件。
韩以骁一封封拆开来看,最后,把瑜亲王和别人来往的信件全部收了起来,只留了钟东霖的信件,刚好有两封里面,涉及了几个官员的升迁考评。
韩以骁将这两封信掺杂在瑜亲王和追随他谋反的部下信件当中。
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可以做同党论。
当晚,钟府被重重官兵包围,钟东霖被禁军压入了大理寺,而韩以骁,迅速将谋反的告示发往各州府,下发到告示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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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芙的逃亡旅途轻松而欢快,似飞鸟投林,她带着面衣自由奔驰在天地之间,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看一路风景,享用一路美食,每天醒来都是不同的地方,尝试不同的新鲜事物,她爱死了这种感觉。
被愉悦的心情滋润,她整个人炙热的像一团太阳,面色红润。
这一切,在到达到阳城,看到告示栏上钟东霖的画像戛然而止。
掺和进了谋逆一事。
只一瞬,她便从朝气蓬勃变成死寂,盯着那告示伤的每一个字企图读出更多的信息。
储策出声安慰,“夫人,您也别太急,老爷在上京经营多年,人脉总该有的,也许会有人将钟大人救出来。”
钟语芙盯着承办的部门署,黝黑的眼珠明珠一般的光滑淡去,只剩空洞,“你不懂,我爹爹不可能谋反,这案子是他办的,他这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我,回去。”
储策也是这么猜测的。
钟家是他姻亲,岳丈家都能下这个手,这手笔又狠又辣。
可想而知,钟语芙回去会面对什么。
“夫人您若是回去,怕这件事不会轻易揭过,您,您有危险。”
钟语芙盯着前面的城门,她已经走过了12城,只需要再出阳城,关外近上很多了。
这一路,看着各地的风土人情,她想了很多想经营的铺子,记在手札上,满满两本了。
她给自己重新想了一个名号--跌香夫人。
商号的名字叫芙蓉月。
她迫切的想去实现它们。
叫芙蓉月的商号开遍西域,再到大楚。
只要她做的够大,在白匈奴的权势够大,也许有一天,她能堂堂正正的以跌香夫人的名头回到尚书府,每年将戚薇琳接到白匈奴玩上几个月。
那边安插的人,已经在白匈奴安顿了下来,现在局势很好。
她眼皮阖上良久。
再睁开的时候,眼里的光芒退去,平静无波,“储策,在我的一众兄弟姐妹中,父母是最疼我的,但是我挺不孝的,这么久以来,想的都是我自己。”
“我从来没给我的母族带来过什么,现在,也该是我还他们的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储策看着她眼眶子里包满了泪,又仰头憋回去,心口闷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语芙:“你自己去吧,我得回去了。”
她回去肯定有活路,但是储策肯定是没有的。
她朝他笑,“你好好去那边发展,我等着芙蓉月商号开到大楚这边。”
储策收紧了缰绳,若是跟钟语芙一同回去,才是坐实了他们有私情的事。
大概没人相信,一男一女私奔,不是为私情?
不会苟且吧?
只会让钟语芙陷入更艰难的局面。
他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翻身下马,掀起直裰跪了下来,“夫人,属下会在白匈奴经营好一切,无论多久,都在那边等您过来。”
钟语芙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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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回去,也就不必东躲西藏了,钟语芙不想连累任何人回上京去送死,于是,她只身来到镖局,下了单子,叫人护送她回京。
而韩以骁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钟语芙和镖局上路的第二天,便落进了韩以骁的人手中。
而远远跟着的储策,确定了钟语芙是落进了韩以骁的人手中,悄悄转身,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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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告发下去,韩以骁的一颗心一直卡在嗓子眼,不吃不喝,等着鸽房的消息。
虽然这告示发往天下,却也只能到每个城的衙门公告栏,他就怕钟语芙为了安全起见,不走官道,不入城,这样便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那他做这件事,便没有任何意义。
每一刻于他都是一种煎熬。
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原本意气风发,眉目晴朗的韩以骁,丰腴肉感的脸消瘦的露出骨像,整个人像是个没了生气的木偶,眼里的郁色浓厚,冰冷不化。
每日里反复问那两句话,“有夫人的消息了吗?”“鸽房有飞鸽传书进来没?”
常常是上一柱香才问了一遍,下一柱香又问。
到暗卫传来消息,钟语芙找到了,他立刻飞鸽过去,叫暗卫将钟语芙护送朝上京的方向来,之后自己则像一阵风出了屋子,一人双骑,饿极了抽出马鞍佩囊上干硬的饼子,就着冷风,腮帮子咬出青筋往前奔跑,去迎钟语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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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韩以骁,钟语芙感觉自己都快认不出他来了,他是典型的清俊贵公子长相,身板却有着武将的笔挺英气,刚硬和俊俏完美的结合到一起。
否则当年当她得知自己要嫁的人是他的时候,也不会生出那些子的向往。
她几乎没怎么完整做过一件女红,嫁衣是她第一次,从头到尾全部是在自己弄的东西,手指都快戳成马蜂窝。
此刻,他面颊消瘦的凹陷下去,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非常不好。
更叫钟语芙心惊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愤恨。
他就站在廊下,不进也不出,极深的黑色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钟语芙走过去,屈膝行了一礼,“侯爷,妾身给你请安。”
“请安?”看着她面色好到发光的面庞,韩以骁笑的刻薄又冰冷,“你觉得我能安吗?本候的好夫人,卷了府上家财,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钟语芙被这直白的言语刺的脸色发白,迷蒙的泪雾迷住眼,“侯爷您别这样说,妾身不是私奔,妾”
后面的话还说未出来,钟语芙的脖子就一双大手掐住,她几乎不能呼吸,艰难的喘着微弱的空气,恐惧的看向韩以骁。
而韩以骁垂下来的眼皮,眼角挑起一道深深的褶子,幽深的眸光冷气森森,像是地狱修刹。
“你又想用这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来骗本候什么?”
他想起来,她逃离的前一晚,也是这样,娇娇弱弱的抵在他胸膛,喊着受不了了,面上的绯色到达了顶点,叫他那样欢喜。
叫他那样迷恋。
那副模样,是不是也叫储策看去了?
他心脏快喘不上气,手背收紧,骨骼吱吱作响,手背青筋突出来,“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怎么碰你的?”
“他碰你哪了?”
窒息一般的喘不上气,钟语芙一张脸因为缺氧涨的通红,韩以骁手一使劲,她整个人摔到地上。
钟语芙大口喘了几口粗气,一缓过来,也没顾着起身,匍匐过去,攥着他的玄色广袍解释,“侯爷,我和储策清清白白的,我没让任何人碰过,我守着规矩礼节的。”
韩以骁蹲下身,捏起她好看的下巴抬起来,“那你说,储策在什么地方,你把他供出来,本候就相信你。”
钟语芙手抬上去拽住他胳膊,“侯爷,是我对储策下的命令,他只是执行我的命令而已。”
“执行你的命令?”韩以骁不信,“他不知道这长宁侯府谁是主子吗?他在上京执掌了那么多铺子,是大商贾,府上奴才成群,有权势有地位,风光无限,你告诉本候,凭什么你一句话,他能扔下所有,顶着脑袋犯下这泼天大罪?”
“嗯?”
“你说你们没私情,你自己信吗?”
“是不是早在府上的时候就苟且过了?”
“没有,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妾身没那么不堪,”钟语芙摇头解释,“是因为公公,公公对他有恩,他是在执行公公的命令。公公将商号给我的时候就命令过储策,我才是他的主子,只要我有命,他必得以命效忠。”
又是韩景誉!
谁家公公会命令管事效忠的是儿媳妇,而不是儿子?
好歹他还是他的侄子吧,还有血缘关系吧。
闻所未闻!
若说以前,韩以骁只是觉得他们之间过分关心对方,便是因为韩景誉过世,钟语芙连着多日不思饮食,他也只是自己隐约的猜测。
此刻,他觉得,他摸到了实实在在的证据。
他牙冠都要咬碎了,瞪着钟语芙,眼眶子里充斥着红血丝,“他命令下面的商号大掌柜效忠你一个内宅妇人?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似是想起来往事,“难怪啊,那年赏花宴,皇帝明显是看上你了,想纳你入后宫做皇妃,他虽有从龙之功,却并不自大,向来守着一个臣子的本分,却因这件事,第一次逆了皇帝的意思,不惜和皇帝生嫌隙。”
“难怪你一直不愿意和我圆房,他也不成婚,不留子嗣。”
“是想给我的吗?”
“难怪新婚夜我只是去守着病了的表妹,他就要陪着我在雪地站一个时辰,把你许给我,就是为了让你离她近一点吧?”
钟语芙完全不知道这些事,但是她很确信,韩景誉是光明磊落之人,大概是怕她在宫里过的不好。
皇帝宫里的妃子多了去了。
她震惊,她和韩景誉之间怎么可能有私情?!
她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公公和我爹爹是至交好友,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他是长辈,我虽然不学四书五经,却也饱读诗书,知廉耻,我们不可能□□,侯爷,我嫁给你是心甘情愿的,我没有不愿意。”
韩以骁一个字也不信!
“那你跑什么?”
钟语芙,“你知道的,我这人心眼子小,我就是忘不了你为了苏婉打我,真的。”
韩以骁食指在钟语芙的眉,眼,鼻,唇上轻轻滑,“你这张脸是真美,”又顺着下巴滑下去,指着她心脏,“心可真黑啊,你这颗黑心里住着的到底是谁啊?”
钟语芙:“没有旁人,我心爱之人就是你,真的。”
她头一次。
--主动柔弱无骨的贴过去,去解韩以骁的衣衫,企图用鱼水之欢来解他心中的恨。
她手中没有任何权利,除了能用这一身骨肉去侍奉,旁的又能有什么?
韩以骁却是一把将她推开,冷漠的看她一眼,“省省力气吧,你也未免将自己看的太重,谁知道你还干不干净。”
他起身,掸了掸被钟语芙碰到的地方,像是拍掉脏东西。
钟语芙再一次狼狈的摔在地上,手肘磕到地砖上,钻心的疼,她还是立刻撑着地起身,“你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来,我求你,你放了我父母,他们是无辜的。”
韩以骁冷笑,“这会子记得你是有父母的人了?本候还以为你心肠硬到连你的九族都不管,只管自己的死活了。”
他摔了衣袖,抬脚往外走。
钟语芙没办法了,扒了一根簪子抵在颈子上,“我以死谢罪,你放了我父母行不行?”
韩以骁回头,看见她的颈子上,经脉一下下抽动,细腻轻薄的肌肤,被簪子戳破,星星点点的血凝出来。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又立刻收了回来,眼神更冷,“心啊,你前脚死,本候后脚就将你的父亲送上天和你团聚,谋反罪,七岁以上的男卷皆是腰斩,不过你阿娘和妹妹大概得晚上十年,女眷十一以上的全部沦入教坊司,供人在床笫间娶乐。”
钟语芙手里的簪子啪的落了地,手指颤动,“你一定要这般绝情吗?”
“嘘!”韩以骁勾唇冷笑一声,“忘夫人还记得,早些日子答应过本候的事,从头到脚不得有一丝损伤。”
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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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芙再也未见过韩以骁,回上京的马车上,前后足足有几十个士兵看着,寸步不离。
进了沉玉小筑,这回,她的院门直接从外边被落了锁,院子里除了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再无旁人。
这样得不到任何消息的日子,最是熬人。
且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样子太过绝情。
钟语芙没有任何胃口,整日里惶恐不安,却唯恐再惹怒韩以骁,不敢少吃一顿饭,不敢少喝一杯水,整夜整夜睡不着,也只能睁着眼皮看着帐顶一夜到天明,不敢惊动下人。
每天用完膳,唯一的一件事便是盯着大门的方向,期待韩以骁的到来。
让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是,终于见到韩以骁,他却是带了她来地牢。
沿着长长的台阶走在去,潮湿血腥,幽暗阴森如鬼魅幽影,往人脑子里钻。
越往下走,腐臭气息越浓郁,钟语芙忍着不适,竭力跟上韩以骁的步伐,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一阵尖肃激烈的叫声响起,空旷幽深的曲折长廊,像山谷那般回响。
这尖叫声叫人毛骨悚然,伴随着鞭子抽开皮肉的声音。
钟语芙整个身子不可控的抖起来,脚一滑,整个人就往地上摔去,她脑子里不可控入侵一些恐怖可怕的思想,又竭力想挥去,却又觉得无处不在。
韩以骁原本是走在前面,腿被撞了一下,回身才发现,是钟语芙倒在地上。
“起身。”他垂下头,淡淡的说,并没有要扶的意思。
钟语芙手撑着地站起来,韩以骁这才发现,她的唇瓣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面上都是恐惧。
他忽的就想起来,去岁冬日的那场大学,她看着绿萝绿翘被罚,也是这般,像是被抽干了血的木偶。
他想也不想的出声安慰,“你不必担心,岳父没有受刑。”
钟语芙漆黑幽深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焦点,机械的点点头,“走吧,去看父亲。”
破旧的木栏杆牢房里,一些稻草,一张老旧的桌子,这些就是全部了,而一路过去的每个牢房里,几乎每个人都是披散着头发,形容枯槁。
钟语芙差点没认出来钟东霖,虽说没像旁的囚牢里的囚犯那样浑身被死寂笼罩,但眉眼间皆是愁思,眼眶凹陷下去,整个人消瘦很多。
那个风光霁月,气质儒雅,受人尊崇的一品大员啊!
钟语芙难以想象,戚薇琳和钟语桐现在是个什么境地。
一想到这个,她整个人都受不了了,这边出了天牢,她连马车都顾不得上,抓着韩以骁的下摆跪下去,哭的泣不成声,“侯爷,我求你,是我不懂事,你把我阿爹和阿娘救出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求你了……”
韩以骁原本要的就是震慑她,叫她不要再声出别的心思,此刻,看到她跪在地上,没有任何理智,卑微的求他,像是溺水的人,只会慌乱的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是一个奔溃了的人。
没有任何的心机章法,谈判交换,就是最原始的,一个人卑微的求一个人,期望他施舍他的善意。
她终于不再人性叛逆,乖巧柔顺,甚至是卑微,这样的她,他再不用担心她会从自己身边逃走。
韩以骁原本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心的,可是此刻,仿佛跪在地上的那个是自己,心里憋闷难受到极致。
他蹲下身,扶上她已经哭的不像样子的脸,跟她保证,“你不再想着跑,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好,岳父会安然无恙的。”
信任这个东西一旦崩塌,无论对方说什么,看着都像刀。
且情绪这个东西,一旦纠葛在其中,自己都出不来。
钟语芙仍旧是陷入深深的自责,是自己自私啊,为什么不早早听戚薇琳的话,是她只想着自己,才给父母,妹妹弟弟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啊。
她早就该明白,没有真正的权利在手,他可以捧你到云端,也可以让你跌入尘埃,全凭他的心情。
她已经被这些折磨压死了。
她仍就奔溃的哭,“侯爷,真的,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牵连我阿爹阿娘,我求求你……”
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最后迷离的眼神里,依稀是韩以骁慌乱的的脸。
韩以骁抱起钟语芙,打着马在街上在街上横冲直撞,飞一般跑到最近的医馆。
恰好钟语芙惯用的府医在医馆坐诊。
府医诊了脉,面色沉沉,问出自己的疑惑,“夫人以往的心脉并无任何问题,怎的会突然生出这么严重的心疾之症?”
韩以骁重复问,“心疾?”
“是,”府医道,“夫人最近可是一直闷在房中未出门?”
韩以骁面刷的白了,“心疾和这个有关?”
府医想起来,高门大院里,常有后宅妇人被禁足一说。
一看韩以骁的表情,府医明白了,这位尊贵的侯夫人是真的被关了起来。
想到她年纪轻轻就犯了这样严重的心疾,心中气氛,忍不住出声,“胡闹,便是猫狗被关在屋子里不得出,都会憋出病来,何况是人?”
“你去那牢里看看就知晓了,有几个不疯的?这对身心有极大的伤害。”
他记得上次就嘱咐过,不是只有刀枪剑戟才伤人,这精神内伤更折磨人。
“此症乃郁结于心,整日惴惴不安,活在惶恐之中所致,应该夜里不得安枕,白日不思饮食,人又憋在屋里无法发散出来,加之情绪激动导致气血逆行,似是一刻钟之内受了极大的刺激,彻底爆发出来,损了心脉,呕出血。”
“如今心脉已损,药石无灵,”府医叹息,“好好保养吧,至少要少十年寿命,可千万别再折腾了,再折腾就真的没命了。”
韩以骁脑子嗡嗡的,“少十年寿命”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复回荡,他不可置信的呢喃重复,“怎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让她长个教训,想让她乖乖待在自己身边。
府医听了这话,医者仁心上来,也忘了收语气,“不是只有刀枪剑戟的明伤才是伤,人是肉做的,又不是铜墙铁壁,和瓷器一样易碎,一被糟蹋还有不受伤的?”他惋惜,“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糟蹋身体。”
“此症状应该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有症状了,怎的不早些请大夫延医问药?”
韩以骁拳头死死攥住。
待给钟语芙喂了药,抱回府,放到床上,韩以骁立刻沉了脸,亲自审问下人。
他原本以为,一定是沉玉小筑的下人怠慢,可审问一通下来才知道,钟语芙不曾少用过一餐一饭,这边吃吐了,那边吐完,漱了口又拿起筷著继续吃。
韩以骁终于明白,她是不敢闹一点情绪。
所以,她这心疾--皆是拜他所赐。
他脑子嗡嗡的,从来劲松一样挺拔的身躯,腰背缓缓弯下去,佝偻着。
一双犀利的眼睛,忽的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那天是方凝如得知钟语芙被抓回来,来求他,自请去沉玉小筑。
他那时候想的就是驯服钟语芙,叫她不要再跑了,好好待在她身边,想也不想的拒绝了方凝如的请求。
方凝如被下人拉出书房的时候,最后的眼神,像深渊一样凝视他。
她朝他喊,“侯爷,你自认可以掌控一切,你会为你的自负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扯着,窒息着。
是他自负了!
他自负,可以得到她的心,叫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叫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到最后,她恐惧他入骨髓,将自己折磨出了病。
他亲自去了绮思院,近乎哀求的将希望放到方凝如身上,“你去看看她,务必叫她好起来。”
叫韩以骁失望的是,翌日,钟语芙醒来,看到方凝如,眼里依然是一片死寂,她解下腰间储策的玉佩信物塞进方凝如手中,“凝如,我在塞外安排了一个商号,那里很自由,没有这么多束缚,我知道你也不喜上京,你哪日若是想离开了,这里会是很好的安身之地。”
方凝如自那年被山匪夺了贞洁,就再没哭过。
她已经忘了哭的滋味。
倏然,滚烫的热泪从脸上流出来。
她将玉佩赛回钟语芙掌心,扣住她的手握紧玉佩,“说什么傻话,姐姐,你别难过,我有办法的,你好好活着,我一定能想到办法再叫你逃出去,你相信我啊。”
钟语芙缓缓,缓缓的笑了。
她清楚,自她回来那一刻,钟语芙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钟家嫡女,长宁侯夫人。
韩以骁亲手杀的。
她清淡如那一阵风便能吹散的云,“拿着吧,这东西,于我再无半点用处。”
方凝如用尽一切办法都她笑,最后却发现,那个与她恣意饮酒,怡然自得的钟语芙再也不见了,她规矩刻板,不再行差踏错,像个提线木偶。
她似是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不再有任何喜好,吃什么无所谓,穿什么无所谓,做什么无所谓,一天可以不说一句话。
常常虚虚盯着笼子里的鸟一天。
即便钟家已经没事,钟东霖不仅官复原职,还去了更核心的部门,她也淡淡的,不太在意。
韩以骁又把希望放到赵媛可身上,叫韩忠下了帖子,赵媛可来了也还是一个样。
方凝如先受不了了。
她哽咽着求韩以骁:“侯爷,你放姐姐走吧,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还会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韩以骁垂着眸,立在案几边,细软的狼毫笔勾出细腻的线条,淡淡道:“你死心吧,这世上,没有人会让心爱之人离开自己身边,她这辈子,死都得死在我韩家的祖坟上。”
方凝如感觉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她压下心里的讥讽,慢慢道:“如果侯爷的心爱不是落实到让她开怀上,是控制她,禁锢她,你跟将她当个宠物养有什么区别?”
“姐姐首先是人。”
“侯爷若是真心爱重姐姐,何不让她真正开怀?”
你先自己做个人再谈心爱吧!她想。
羊毛比沉入笔洗,发出一声叮咚响声。
方凝如看过去,宣纸上画的美人是钟语芙比沉玉小筑里的真人更活泛,素手执着美人扇谱牒,锦绣罗山立在花圃中,眉眼含笑。
韩以骁抬眼,看了一眼方凝如,笃定道:“本候会让她开怀起来的。”
他转身出了书房,抬头看着夜空,浓黑似墨,乌云黑沉沉的压着,狰狞似利兽,水似是从天空泼下来,惹的廊下翠绿的芭蕉剧烈摇晃。
宠物?
如果她是宠物,自己又算什么?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总是可以在他的心上惊天巨浪。
她身上疼一分,他心上疼十分。
如果可以换,他可以做她的宠物,也叫她尝尝,心脏被情丝牵动的滋味。
小厮过来打伞,他接过伞柄,穿过雨雾,走进沉玉小筑。
钟语芙闭着眼躺在拔步床上,他在她身边躺下去,从后背抱住她,红唇靠近她耳边,“是你让方凝如来求我放了你的吗?”
钟语芙眼皮都没有掀,“侯爷想多了,我不会再走了。”
他扣着她的腰,用力箍着,似是要将她嵌进身体,“芙儿,你死心吧,我不会放了你。”
“我们注定致死也要纠缠到一起的。”
钟语芙低低应了一声,“好。”
他食指一挑,勾开颈子上的情丝,手撑过去,“给我生个孩子。”
“都行。”
“熄灯”
他鼻尖似有似无的轻蹭她下巴颈子,鼻息龛动,迷恋的嗅她的女儿香,舌尖吮着她薄透到映出淡淡青筋的凝脂。
他想,既然我不能让你开怀,那就让我们的孩子做到吧。
生一个,他和她的孩子。
他们俩的结晶。
韩以骁的心愿在三个月之后一个平静的夏日傍晚实现。
很多年之后他还清晰的记得,那晚的蝉鸣叫的那般聒噪。
当府医诊断出钟语芙怀了身子,他是那样欢喜。
一遍遍将耳朵贴上她的肚子,和里面的小生命沟通,告诉他,“小家伙,我是你的爹爹。”
他像捧着一件精致的瓷器,将她轻轻放到床上。
叫韩忠打了灯笼,亲自用竹竿粘了树上呜呜叫的蝉,只为叫她睡的安稳一点。
日日将钟语芙抱在腿上喂饭,孩子的名字取了一个又一个总觉得不够完美。
亲手给孩子做了一个小摇床,他幻想着孩子在里面酣睡的小模样。
钟语芙却只淡淡,和之前并无不同。
打破韩以骁这巨大的喜悦的,是五个月之后的某天清晨,钟语芙忽然晕倒,府医诊断出是中了七绝毒。而同一天,苏婉也晕倒,中了七绝毒。
这种毒无色无味,来自西域,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中毒者会渐渐失明,直到七日之后,眼睛便会彻底看不见。
将宫里所有御医,上京所有的圣手请过来,皆是摇头,只道没有医治之法。
韩以骁一筹莫展之际收到一封信,上面写了:
七绝毒解药,明日戌时,一人前往郊外青溪谷见。
清溪谷,四周都是山谷,最适合藏兵做埋伏。很显然,对方要的就是他的性命。
韩以骁无声收了纸条,走进内室,钟语芙指尖勾着他的袖子开口,“侯爷,你救救我,阿娘要是知道我眼睛瞎了,她会难过的。”
“上次谋反那件事之后她病了好久,身子一直不太好,我上次看她瘦了好多,怕是经不起事了。”
“你救救我,好不好?”
韩以骁把她拢在怀里,一下下轻顺她的背,“好,我一定会拿到解药的。”
他跟她承诺。
翌日傍晚,韩以骁如约到达清溪谷,许是因为他真的一个人前来,容迪放下了戒备,露出真容,且手里嚣张的举着一瓶药,而他的旁边,无数支强□□对准韩以骁。
韩以骁慢条斯理举起手做投降状,一只手指向另一侧山谷。
距离有些远,容迪看不清面容,只分辨的出另一只山谷上用绳子吊下来一个中年女子,手背束缚着,直到对方用胡语求救--叫的还是他的乳名。
他眼里都是震惊,血液瞬间冻住,他的母亲明明在胡族皇庭胡人腹地,怎么会在这里?
“不用想,也是你运气背,本候故技重施,下属刚好才撸过来,凑巧用上了,”韩以骁一直手仍然举着,“本候数到三,你不将东西给我,本候的下属会放箭,本候手放下来就是信号。”
“一,二,”韩以骁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数三的同时,将手摆下。
容迪一急,直接将解药扔过去,韩以骁接了解药转身就跑。
也是这个时候,容迪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韩以骁手里要真是有他母亲,直接带到这里交换就好了,又哪里用只身前来冒险?
上当了。
手臂一挥,无数□□织成细密的网,密密麻麻朝韩以骁射过去。
韩以骁利用的就是一个时间差,赌在一瞬间容迪反应不过来,因此,也不敢带多的人惊扰容迪,且还都留在远处,命门擦着□□而过,拔出剑撑着等援军,双方人马悬殊,这番厮杀了很久,韩以骁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最终容迪重伤,被下属救走。
战事一结束,韩以骁撑着力气翻身上马,回长宁侯府。
御医已经备好了,韩以骁将药交给御医,指着他配出解药,将钟语芙和苏婉的毒都解了。
御医刮下一点点解药检查成分,面色却是很沉重,“这解药里有一位分量不少的水银,这分量于常人来说可以,但这药有可能致婴儿畸形,夫人如今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已经大了,若是强行堕胎,恐有性命之忧,且恐以后很难再有身孕。”
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寒鸦在枝头的粗嘎叫声愈发凄厉。
惊的人心直跳。
很久。
韩以骁问,“若是让她堕胎,你有几分让夫人活命的机会?”
御医道:“只有六成。”
他很怕。
所以--没让她选。
-
连着五日,韩以骁没再踏进沉玉小筑,钟语芙的视线越来越弱了,几乎看不见。
这日,她无意当中碰翻了香炉,滚烫的香灰洒了手背。
彩月看着钟语芙莹白的手背一手的泡,呜呜哭出声。
钟语芙却像是感知不道疼,只柔声道,“彩月,你去叫绿翘过来,我好久没见她了,想和她说说话。”
彩月早就得了韩以骁的吩咐,只要是钟语芙的要求,一律都满足,立刻叫来了绿翘。
钟语芙眼睛只剩微弱的光,模糊看到一点影子,凭着直觉看向绿翘,“绿翘,我想再最后看看这上京的雪景,你带我去城楼上看看吧,那儿看的更清楚。”
“以后怕是看不到了。”
绿翘无声抹去眼泪,“哎,姑娘,我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饰,换上好看的衣服再去吧。”
“好啊。”钟语芙说,“你去箱笼底下,找出我那件御赐的褶花晴雪蝴蝶碧罗裙吧,好多年没穿过了。”
她还记得,上面的□□真的像是飞了起来,出自宫中最好的尚宫之手。
绿翘也记得,这件衣服太珍贵,是钟语芙未出阁前最喜欢的一件裙子。
好像是老长宁侯从宫中给她讨来的。
换好衣衫,绿翘指尖勾着钟语芙绸缎似的长发,一手捏着梳篦轻梳。
忽的,她想起钟语芙未出阁前的样子,就不想给她梳妇人鬓了。
柔声道,“姑娘,我给你梳仙云鬓吧,你以前最喜这个发式了。”
钟语芙轻轻回,“好啊。”
时节已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了,冰雪漫天,城楼的台阶湿滑,钟语芙走的很慢,绿翘亦放慢脚步,一步步搀着她。
钟语芙站在城墙边,也许是回光返照,她的视线竟奇迹的清晰了一些,看清这天地一片纯白,天边青色的云,和纷纷扬扬的雪花,晶莹剔透。
钟语芙问:“我最近总梦见绿萝,你见过她最后一面吗?”
绿翘回:“见过,她走的很安详,姑娘,她是自愿的。”
“我知道,”钟语芙轻声道,“我最近总想起来,小时候咱们三窝在床上,你们和我翻花绳,玩双陆都我的样子。”
默了默,钟语芙又平静问,“药给苏婉用了吧?”
“那天隐约听见女使在廊下叽叽喳喳的说,侯爷一身是血回来,手里紧紧握着一瓶药。”
绿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难道还要去骗她不成?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语芙看到一道骑马的黑影顶着风雪而来。
钟语芙盯着那道身影,“绿翘,你走吧,我们三个人,总要留一个人在世上,记着那时候的日子。”
绿翘脸上早就被泪浸满了,“好,姑娘。”
绿翘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
韩以骁大步流星赶到城墙上,他紧紧盯着钟语芙站的绣鞋,堪堪立在墙边。
他慌了。
“芙儿,你过来,我想到办法了,你过来。”
“芙儿,我不许你死,你听好了,你要是敢跳下去,我不敢保证我会对你的母族做出什么,你想想你母亲。”
“我求你了,”他跪下来,“只要你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钟语芙看了他一眼,轻轻拍她拢的高高的肚子,最后看了一眼前方的天地,嘴唇龛动了几下,似是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从城墙一跃而下。
带着他期盼了那么久的孩子。
在他的注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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