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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学子的怨气


  吃喝了一会,女眷们先撤了去休息,剩下岳家四人和李申之吃菜喝酒。

  或许应该叫岳家五人吧,替岳家苦撑了三个月的岳雷终于被当成了一个成年人,在酒桌上担当起了服务的角色。

  岳银瓶也想跟着喝酒,被岳安娘死命地拉走,不让她喝。为什么不让喝,大家只是呵呵直笑,也没人告诉她大家是担心她肚子里可能怀上的小宝宝。

  良辰美景,琼浆醉人。

  渐渐的,五个人眼神有些迷离,话题也渐渐变得尖锐起来。

  岳云说道:“父亲,听说王贵那厮来过?”

  王贵是岳家军中的二号人物,其地位仅次于岳飞,尤在张宪和岳云之上,按规矩岳云应该尊称一声王帅才对,或者直接喊王叔。

  但是这位王贵也是岳飞下狱的罪魁祸首之一,在关键时刻选择了与秦桧和张俊合作,背刺岳飞,是以岳家军上下都把他当成叛徒。

  岳飞点了点头,脸色看不出喜怒,淡淡地说道:“来过,是来向我请罪的。”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岳飞就是岳家军的老虎,王贵就是那只猴子。得知老虎没有死之后,最慌的人就是称大王的猴子。

  张宪朝岳云身边凑了凑,没有说话,防止岳云情绪失控暴走去寻王贵。

  王贵差点害得岳飞丧命,若是让岳云遇到他,说不得要手撕了那厮。

  岳飞说道:“他也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也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岳飞没有说他和王贵都聊了些什么,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细究。

  李申之接过话头,当起了和事佬,说道:“既然王贵认了错,岳帅放他一马,也算是千金买马骨,赚一个好名声。”

  原本在岳飞死后,王贵称病离军,选择了隐退,死后被追赠了节度使。现在的王贵,同样没脸在军中待下去,依然选择了隐退。只不过在隐退之前,他想求得岳飞的谅解。

  岳飞能选择谅解王贵,并不是说他真的心胸有那么宽阔,而是真正背刺他的元凶,另有其人。

  王俊,这个张宪的部下,作战勇猛却有爱耍小滑头,天生喜欢举报上司的家伙,才是真正背刺岳飞的人。

  秦桧虚构了岳飞谋反的证据交给王俊,然后由王俊提交到中央呈请调查。

  王俊想要上交举报信,必须要军中主事之人批准才行。当时的岳飞已经被调到枢密院,岳家军中主事之人是王贵和张宪,二人轮流当值。

  那王俊便是选择了王贵当职的时候,在王贵的默许之下把举报信送了出去。

  在审讯岳飞案的时候,张宪被打得皮开肉绽都一个字没有承认,王贵却早早地认下了口供。

  细究起来,王贵犯的是“过失罪”,勉强算是情有可原。

  岳飞轻轻一笑,说道:“云儿,你莫要去寻那王贵的不是,此事就此揭过。”

  岳云虽然心中气不过,但到底还是军中待惯了,直把父亲的话当军令:“孩儿遵命。”

  岳飞转而笑着对李申之说道:“你且不要看我们的热闹,你自己身上还有一屁股屎等着你去擦呢。”

  这大吃宴的,说这么低俗的话,让李申之心情很沉重:“我做人清清白白,不可能有邋遢事儿。”

  岳飞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李申之“做人清清白白”的说法,继续说道:“此事虽不是你所为,但却因你而起。你可知官家为了让你完成科举,将省试的时间提前了两个月?”

  李申之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这件事的影响有多大,只要想一想高考就知道。

  若是在四月一号的时候突然宣布高考要提前两个月进行,再让天下百姓知道考试的提前是因为某领导家的关系户,这人怕不是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不知不觉间,李申之竟然成了全天下士子的仇人。

  临安附近的学子们倒还不要紧,他们无非是少了两个月的复习时间。

  科举考试需要的水平很高,十年寒窗能考上的都是天纵奇才,二十年寒窗、甚至三十年寒窗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只要能考中倒也堪称人杰。

  绝大多数人能过一个解试,寻个文职吏员当当,就算是不错了。

  短短两个月也不会有什么很大的提升,所以大家都相对还好接受。

  但是对路途远的士子们就没那么友好了。

  就拿李申之老家的福建来说,那里的士子们都来不及过完元宵节,刚刚大年初三就急匆匆地上路赶考。

  好在官家体恤士子,专门安排了官府的漕运和驿站,帮士子们赶路,尽量保证应考尽考。

  真有来不及赶考的人,官家也特许他们免解试一次。

  不说别的,单就科举这件事情来说,赵官家对李申之可谓是仁至义尽,比亲爸爸都亲,一时间让李申之颇为感动。

  好在他早已人情了赵构的真面目,倒也不至于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思。

  赵构这个人,只要能帮他议和,什么要求他都可以满足你。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对李申之是昏暗的。

  早上练功,下午读书,晚上还得继续操练。

  也就是仗着年轻身体好,这要是换做那个三十出头的社畜,怕不是早就累死了。

  好吧,他就是累死的。

  等到元宵节的时候,阖府上下全都出去看花灯,只留下李申之一人在家中继续用功,他莫名地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终于能安安静静地躺一天了。

  躺平才是最美好的感觉。

  正月十七,官家巡视一圈过后,临安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临安府学也跟着开学了。

  李申之一大早就赶到了府学,一则需要报到登记,二则他很关心学子们对他到底是怎样的看法。

  不提前摸个底的话,他担心科举的考场上,会有人暴起而刺杀他,那可就亏死了。

  世界还没有拯救,不能这么快领盒饭。

  前往府学的时候,李申之带上了自家的社交神器:胡虏血加蛋糕。

  在自己的金钱攻势之下,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临安学子们,还不得对自己俯首帖耳。

  事实证明,李申之想多了。

  即便是没有胡虏血喝蛋糕,临安的学子们照样对李申之敬爱有加。

  年轻人最敬重的便是英雄,李申之就凭六部桥上的那一刀,这个老本就足以吹一辈子了。

  临安府学的学正亲自会见了李申之,对这个肉眼可见的未来政治巨星,早一点结交没有坏处。

  回到学舍,学子们全都挤着来看一眼李申之,这家伙身上突然多了许多传说,他们来看看李申之头上是不是长出了角,身上长出了鳞片。

  哄闹了一阵,李申之心中稍稍安定下来,试探着说道:“省试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始了,不知诸位同窗准备得如何了?”

  杜陶心情很好,说道:“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没准备好的也不在这几天的功夫。倒是今年的科举会考什么题目,不知大伙有什么想法?”

  押题,是考试之前学子们最喜欢干的事情。

  科举制度虽是从隋朝建立,但真正普及开来是在宋朝。

  从北宋太祖皇帝赵匡胤立国到现在小二百年的时间,科举制度已经高度成熟。

  成熟的同义词就是僵化,僵化的制度之下便会具现出许许多多的规律,比如科举策论的出题规律。

  于是乎,每年都有押题的人,而每年策论的题目,都与大伙押题的方向大差不差,只要认真分析,总能看出端倪。

  因为策论的出题方向,往往与朝政的方向直接相关。

  简言之,朝廷想干什么,策论就考什么。

  按照之前的分析,科举的主题便是和议。写策论的时候,只需要把握住一个大框架,那就是在皇帝陛下的英明带领下,在秦丞相的大力支持下,朝廷通体协作,上下努力,终于与金人达成了和议的伟大成果,赢得了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我们要感谢皇帝陛下,感谢丞相,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努力奋斗,为大宋国的建设添砖加瓦。

  只要框架能站住脚,方向肯定不会出问题。至于文章能写得有多出彩,那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可是现在秦桧已经死了,李申之成了和议的关键人物。

  这样一变,文章就不好写了。

  难倒说和议是在赵官家跟李文林的努力之下达成的吗?李申之分量不够啊。

  再说了,既然和议已经彻底落下帷幕,那么国策接下来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短短的时间之内,谁也不敢拿出一个定论来。

  毕竟是一考定终身的科举考试,大家都想钻研得更加精细一些,把题押得更准一点,让自己的胜算更高一些。

  韩平是学子们的领袖,虽然被李申之在解试的时候压过了风头,但是李申之几个月都不露一次脸,被学子们视为放弃了学子领袖之位,大家依然把韩平当做领袖。

  韩平当仁不让地率先发表意见:“既然和议已经达成,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刀兵之祸。接下来,该当考虑如何富国强兵了。”

  范成大也做同样的想法,说道:“韩兄说的是。既然和议已成,那么国泰民安便会是主基调。然而富国强兵也有许多策略可以选,笼统地说出来只是平庸之见。咱们需要猜到朝廷会选择哪些具体的举措,才能在省试的策论中脱颖而出。”

  “陆兄,你如何想?”范成大说完之后,顺带请教陆游的想法。

  陆游这段时间一直寄居在临安府学之中,他与范成大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两个人好得就要穿一条裤子,形影不离。

  陆游说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虽然和议已经达成了,咱们依然不能轻视金人的狼子野心,一定要小心防备,整备军事。”

  经过李申之这么长时间的耳濡目染,陆游依然是那个愤青。

  众学子里面,李申之和韩平都是明白人,范成大也颇知道些人情世故。听到陆游的话,他们无奈的相视苦笑,都觉得陆游的科举又悬了。

  谁知陆游话锋一转:“但是科举么,我是不会这么写的。申之,你打算怎么写?”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陆游一脸地无辜:“难倒不需要先考中了科举,再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吗?”

  “是的!”

  “应该的!”

  “必须的!”

  李申之,韩平,范成大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想法一致:我们就喜欢看到你不要脸的样子。

  陆游不仅学会了不要脸,还学会了踢皮球,自己什么都没说,便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李申之身上。

  天才一旦开窍,成长的速度果然恐怖。

  李申之揣摩着赵构的心思,说道:“范兄说得是,国之发展纲要,无非富国和强兵耳。目前来看,强兵可以暂且搁在一旁,唯独富国有许多说道。”

  话题刚说开一个头,学舍内马上变得寂静无声,众人都在等着听李申之的高论。

  学子们现在对李申之奉为神明,对他的话坚信不疑。

  李申之很享受这种吹牛皮被人敬仰的感觉,体内多巴胺快速分泌,大脑皮层很快兴奋起来,继续说道:“所谓富国,无非是开源节流两途。节流自不必说,官家时常以汉文帝自比,历来倡导勤俭节约。这出题的方向,必然在如何开源上面。”

  所谓开源,说白了就是搞钱。

  官方的说法叫发展经济,其目的是增加税收,其本质是如何搜刮财富。

  说起来简单,其中的门道可多了去了。

  韩平微微皱眉,说道:“申之所言不差,临安的官场上也大多是这种言论。但是具体措施若何,却一直没有定论。”

  说到这里,韩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李申之正在兴奋点上,慷慨激昂地说道:“古之四民,曰士农工商。所谓发展经济,不过是发展好士农工商。咱们一条一条来说。”

  做事合乎逻辑,说话条理清晰,凡事都喜欢搞个“一二三”出来,李申之的理科思维印在了骨子里,在大宋的这些文人重显得标新立异。

  当然了,如果李申之没有现在的地位,那么他的这些想法就是与大宋文人“格格不入”。

  殊不知李申之说了一个大雷,轰得众人外焦里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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