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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四十四章 瓶颈式死亡


如果不出意外,这种死亡的方式不会让人察觉,而且它也不需要人察觉,它属自我抑制式的死亡方式。就像慢慢滴落的血,但是永远不会凝固,不会消亡。它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然后逐渐蔓延。

        回首七月,七月的时候她到她生活的地方,天空有成群的大雁飞过,这是一个紧邻湖滨海区的城市。她说我必须赚够钱,然后还给他,我不喜欢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包括别人出于自愿所给予我的东西。欠着的东西,总有一天是要还清的,我不想在我未知的情况下把东西还给别人,我要清楚我所有东西的动向。

        她说宁和人生变化无常,你总在不知不觉间收获与偿还,但你永远无法把握。她按照她所给的地址,一路找过去。辗转几次,终于找到。季宁和那次去北京找过她之后,便去了江苏。是一幢有五层楼的简单住房,在这一带已经相当偏僻。楼下有成片的蔷薇,这时候开得正艳,有老人坐着在蔷薇花架下聊天,说的语言她不能听懂。从她们的神情可以看出是在拉家常,这在安居镇可以经常看到,所以并不陌生。有一个抱着胖墩墩的孩子摇着蒲扇,孩子的脸上和身上洒满从蔷薇花架下流泻下来的点点光斑,甚觉可爱。竟至于无法形容。她站在一旁温和地对孩子笑,老人转过头来,温和的对她笑。

        她在一旁的花坛边坐下,安静的等待季宁和。她永远记得,那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最最宁静的时光,抬头看蔷薇花架下漏出的阳光,仿若回到了安居镇,回到了他们躺在后山坡的那片草地上看天空拂过朵朵白云的时光。她还记得夏安居,那样腼腆的少年,拥有使不完的力气,拿着风车呼啦啦跑过割掉了玉米杆的田野。她和宁和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用草编织着戒指和她们梦寐以求的耳环。

        醒来的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孩子不见了,抱着孩子的老人也不见,她发觉自己昂贵的皮包掉落在地,靠着花架打了个小盹儿,醒来已是黄昏。一天也不过是打一会儿小盹的而已。如此一生也不过是酣睡一觉的时间。不,她是夏留声,她不会像她母亲那般守着一个自己不爱或不爱自己的男人艰难地度过一生。要么生活,要么安居,两者她必须拥有其一。

        她捡起包,上面满是灰尘。

        黄昏中,她看见拎着大包小包的季宁和。走一段,歇一段。看见夏留声,她一眼认出,她知道她不再是那个不修边幅,带着些许粗气的夏留声,她用很高的眼光去看她,所以很自然地认出。不过这让她觉得自己难以企及。你该通知我一声,她很高兴。还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她跟在她后面进屋,二楼的小房间。有些逼仄,但供一个人生活已足够。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她这话问得让人敏感,目前我是一个人,这样很好。

        她在房间里看。有一张照片,是他们三个人唯一的一张照片,初中毕业那年去镇上唯一一家照相馆照的。身后是铺天盖地的金银花,似乎可以闻到扑面的清香。你还留着,她没好意思说出自己的那张已经不知所踪。是啊,有些东西值得永远保存。她洗菜、切菜,开始忙碌。忽然觉得,我什么也不会,她有些黯然。

        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她摇摇头,留声,我没有办法。她有些生气,一直这样,一个人?天下的好男人多得是,不是只有他夏安居一个,说不定她现在已经结婚生子,当了丈夫,做了爸爸。他们虽已相逢,但她对他现在的生活一无所知。他亦未曾给予她任何承诺。留声,我只希望像现在这样过,真的,一个人,好好地,不受谁打扰,也不想去打扰谁。盛年,你说得对,我是个不会再有爱情的人。她们开始争吵,不自觉的争吵。她夺门而出,她来找她,这样的不欢而散。

        她一人坐在客厅,她想她终还是不了解她。她自然是为她好,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应由别人支配。她所认为的理所应当,未必别人也这样认为。同是怀揣梦想上路的人,谁也不应该为难谁。

        当晚下起大雨。季宁和去找夏留声。她想她对此地不熟悉,必定不会跑远,光脚踩着凉鞋站也站不住,索性光脚踩在街上。她开始疯狂打她的手机,直打到自己手机关机。雨雾中现出一个人影,很大的一团,一瞬间刺伤了眼睛。挺拔的男子走到她面前,她笨拙地开门,开门,可就是打不开,手也哆嗦,心也哆嗦,全身都在哆嗦。浑身上下一片湿滑。

        她为她擦干身体,他在客厅抽烟。自始至终,他们未说过一句话。她希望自己是一个老妪,在晒着太阳时死去,也许阳光和风的力量会让她一点点变干。也许还会有一大群秃鹫争食,吃得越干净就表明她会离天堂越近。

        你们怎么啦,她一人在街上喝得烂醉如泥,这么晚,你们出去也该一起。她盯着自己被泡得发白的脚趾。都是我的错。他叹了口气,我是想来这里看看你。她答应了一声,看见坐在沙发另一端的男子,白色t恤,贴着背,头发还有些湿。

        她记得是他帮她打开了门,然后左手还拎着她那双污渍满是的鞋。他向她点头微笑,笑里饱含着友好、朴实与宽和,同时亦有无奈。他对她说,你好,我叫千山。她向他微笑,还应该干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像个木偶人一样站着,不知该说什么。天下的好男人多得是,不是只有他夏安居一个,说不定她现在已经结婚生子,当了丈夫,做了爸爸。难道要她告诉他这些。

        她本想留他们吃饭,今天你就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于是他们便离开。走出门,他发现千山一直在笑,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极不舒服。我怎么发觉你一直在看表。他问千山,他以为他这是不习惯。坐进车里,千山看着沿窗户流下的水。我见过她,他低低地说,在医院。

        她醒来的时候发觉她正半躺在床上吸烟,烟味呛得她直咳嗽。留声,对不起,她满脸绯红,睡眼惺忪地对她说,我们永远都会这么好的吧。她点头。留声,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你还有我。她闭上眼睛,烟灰掉落,眼泪随之流下。

        宁和,他走了,什么都没留给我,什么都没有。她紧紧拉住她的手。她偏转头,她发觉她额上有细密的汗珠,脸色随即转为蜡黄。她低低叫她,回应她的只有痛苦的呻吟。她心里慌乱,六神无主。掀开被子,大片的红,沿着干枯的梅树枝,迅速绽放。那是她刚买回的床单,就像《病梅馆记》中梅树枯瘦的枝干,当时看着喜欢,于是买下。红色,缠绕着树枝,渐渐绽开。她想留声把她所有的都集中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快乐与悲伤,愤怒与不满足,怨恨与凄然,若不是这样,她定会好好在意他,生命的责任与负担。宁和,我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所以我只能放弃,以瓶颈式的死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七月十一,留声住进医院,丢失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和她自己的孩子。既然承担不了对一个生命的责任,不能给予他安定,那就只有放弃。

        孩子,化为一摊不知名的血,由于饮酒和吸烟过量。季宁和缩在墙角,留声,我想我永远理解不了你。多年以后,她始终记得,那留在床单上蛇似的绕枝攀爬又变成大朵梅花的血液,以及夏安居棉布衬衣上留下的大片血红。她还没有准备好上路,就已经被丢弃在路边。那一天,就好像整座城市,都遭遇了瓶颈式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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