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难水
外出的几天,秦简音跟着周诚骑马绕难水走了一遭。
前些天秦简音才学会的骑马,动作也不太熟练,加上身高原因,下马有点费劲,需得周诚看顾着,为此还被周诚嘲笑了几回。
不过学会之后,他就一直想让周诚带自己出门,因此跟着去了难水。
难水是邙河在齐州境内的支流。邙河发源于北周,流经辰国、昌国。两人从难水离开后,又去邙河西北,一个名为五谷的边缘地带逛了逛,收获颇丰。
五谷在战略上可谓一个特殊的地界,位于辰国、北周和昌国之间,是个不毛之地。
辰国与昌国之间有世仇,不睦已久,从辰国的前身兴国和昌国的前身留国开始,就已是战争频频。
数百年前兴国衰败,辰国取而代之。后来辰、留两国开战,留国大败,割六州于辰国,五谷从此便被辰国纳入囊中。
但五谷虽被邙河贯通,却既不适合养马,又不适合耕种,荒无人烟,时常还有野兽出没,辰国称之为“神弃之地”。
直到□□周随灭留建昌,再至西疆银甲军渐次收复迎、思、尚、迅、海五州,五谷才又重新成为无主之地,但这期间也已经过了六七十年。
周诚的想法就是,先派小股部队埋伏到五谷,在那里堵住邙河的上游蓄水,而后佯装开战,引诱辰军入场,正面战场要放在难水。
之后两相配合,上游在合适时机放水,给辰军一个沉重打击。
大家商议了一番,认为此举可行,在难水开战,暗中埋伏,银甲军前后夹击,定能重创辰军。
最后,众将领定下计划,正面战场由段风无负责,宋坚和万增坐镇后方。
段老将军是周诚之父周仁的亲信,他熟知辰军作战方式,带兵老练,身经百战,五年前周仁战死,之后段风无便一直尽心尽力佐助周诚。
宋坚和万增也在银甲军里足有十多年了,才干出众,周诚对他们也还算放心。
带兵开拔去五谷的人选定下了东郭朗和时杰。
东郭朗年纪轻轻就是个四品建常将军,足见本领,而时杰一向稳妥细心,由他俩率八百精锐前去五谷。
除此之外,难水附近再设埋伏。
一切布置妥当,辰军果然上钩,向难水行进,眼看已是开战边缘。
在这节骨眼上,辰军内部却纷争不断,大将军努及尔骨和协理将军伊世吵得不可开交。
原因是努及尔骨觉得大军不宜单刀直入,伊世却非要乘胜追击,两人僵持,左右为难,结果军队停滞不前,只得暂留俞水。
努及尔骨心焦不已,又担忧延误战机,又担忧军心涣散。
伊世是一年前调来的,按理来说,在军中一年的时间,根基不稳,并不应该有这般大的权力。
但是与忠于老皇帝史赞尼格的努及尔骨不同,伊世是四皇子达驳由阵营的人。有达驳由在,他的威望还算高。
史赞尼格老了,立储之事一拖再拖,不得不提上议程。
他许多儿子中,只四皇子达驳由、五皇子费独和七皇子呼去班三个还算不错。费独无心政事,故而只有达驳由和呼去班相争。在这节骨眼上,伊世自是想替达驳由争功。
伊世私下里和达驳由走得近,因此也一样看努及尔骨有些不顺眼,便处处和努及尔骨作对,边境的数十万辰军也隐隐有分立不同阵营的趋势。
滞留之时,努及尔骨听得汇报,说有夜间巡逻的士兵被猛兽袭击,便抽空去看了看。辰军现下驻扎在邙河的另一支流俞水,许是初春少雨,俞水又清又浅。
但是努及尔骨总觉着哪里不对。
往年俞水的水位似乎并没有这么低,也并不会有猛兽。他略一思索,料想大约是邙河的上游出了问题,一时间竟有些庆幸和伊世吵的那一架,这才能发现端倪。
周诚的布置几乎没有破绽,若不是意外滞留俞水,恐怕自己即便绕路而行也难免中计。
既是上游有蹊跷,努及尔骨想着,不如干脆将伊世派去排查,免得两人见面又起争执。想来银甲军那边,周诚为了方便偷袭,定不会派大部队,伊世要立个功也不难。
努及尔骨是军事奇才,但对于朝堂之事敏锐度并不高。他忠于史赞尼格,对二位皇子争储一事并不关心,自然也意识不到,自家儿子与呼去班是连襟会有什么影响。
努及尔骨正欲着人去叫伊世,恰巧伊世一挑帘子,面带傲色地进来了。
“陛下有旨,由我接管东疆三军,你从旁辅佐。”伊世说。
“什么?”努及尔骨吃了一惊,他是不会相信史赞尼格弃用他选择伊世的,这不是胡闹吗?
伊世道:“你这些年打了多少败仗,丢了多少地?你老了,不中用了,难道还以为凭你家与七皇子的关系,陛下便会高看你一眼?陛下忌惮七皇子,又怎么会继续重用你?”
他奚落讥讽的话一出口,努及尔骨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扪心自问,生平从不结党营私,清清白白,一心为辰国着想,这些年若不是他一力支撑,恐怕周仁还在世的时候,银甲军就已经打到辰国的帝都了。
可是听伊世的口气,仿佛自己懦弱无能,要靠关系才能坐上大将军这个位置似的。他咬牙道:
“陛下不会。”
伊世嗤笑一声。
努及尔骨深呼吸,尽量保持平静,“难水之地有变,你经验不足,应付不来。周诚怕是在邙河上游安排了伏兵,我……”
“好啊,那你去上游,替我解决伏兵。”伊世打断他,冷冷道。
“我说了,周诚狡猾,你一人应付不来!”努及尔骨本就不多的耐心消磨殆尽,拍案而起。
“我以新任东疆大将军的身份命令你,难道你要抗旨吗?”伊世一字一句地说。他可不会相信什么伏兵的借口,分明是努及尔骨惧怕败仗,心生退意。
努及尔骨瞪了他一眼,掀起帘子走了。
反正都撕破脸了,努及尔骨索性开始谋算退路,清点能用的兵马。
难水之战明显有蹊跷。他现在看伊世,如看将死之人一般,心中只想尽量保存军队的实力。
他本要以查探伏兵为理由,将手下兵马全部带走,又觉不妥。
思索再三,他最终叫来亲信,仔细吩咐,若情况不对,便率部下将士于某地汇合,自己则点了三千骑兵,奔袭邙河上游。
约莫半月有余,两军正式交战。秦简音央周诚带自己去前线,周诚一开始还不答应,被他磨了半天才肯。
段风无试探几次,很快发现在难水带兵的并不是努及尔骨,暗道不妙,将消息迅速告知周诚。
周诚略一思索,直觉五谷之事恐怕有变。他当即点了万增,叫万增带上人马去与东郭朗、时杰汇合,又将此事通知埋伏在难水附近的孙点,让其看情况随机应变。
孙点算是周诚自己培养出的亲信了,周诚用他比别的将领要顺手。
在难水领兵的伊世不算什么,只怕那努及尔骨没有露面,反在暗中窥伺。
难水一带,段风无按计划率银甲军佯退,辰军开始渡河。为了拖延,河上又是一场恶战,双方伤亡不少。
先前定下的计策果然起效,战场烽烟四起,银甲军已然安全后撤,水上的辰军遇着滔天波浪,战船被冲得七零八落。
低沉的水声仿佛野兽的怒吼。河水猛涨,水面上飘着大团大团的血迹和泥沙,原本算是平静清澈的河水被染得浑浊不堪。
正是清明时节,天阴着,给万物笼罩上一层灰蒙蒙的外衣,显得格外压抑。
此处是个隐蔽的山坡,秦简音伫立在高处,眺望远方。他身着素色衣袍,外披豆绿披风,牵着马站在草地上,恰是昏暗天地中一抹亮眼的风景。
银甲军尚在与辰军交战,杀声震天,流血漂橹。
战场,总归是惨烈的,秦简音轻轻叹了口气,不愿再看。
他略微转头,只瞧见身后一个穿着玄色重甲的胸膛,便习以为常地后退两步,仰脸讲话。
“大将军,五谷那边,朗将军和时将军已经行动,此时该当后撤了吧?”
无他,周诚实在太高。两人站得近了,都不好说话。
身高八尺半的周诚和不及七尺的他面对面站在一起,他若不抬头,连对方的下巴都看不见1。
周诚挠挠下巴,道:“奇怪得很,努及尔骨好像不在难水,只留个伊世跟我们打。兵马人数也少了几万,不是正好给我们包圆了?不知打什么鬼主意,想绕后包抄?以为凭他几万人就能够?”
听了这话,秦简音一惊,追问道:“努及尔骨不会去了五谷吧?”
努及尔骨的手段他们都见识过,果断,狠辣,是以能与银甲军周旋几十年。
“我也担心会这样,所以让万增带兵去五谷接应了。”周诚的脸色也不好看,眉头皱得很紧,“这老贼疯了吗?整个军队都不要了,还真想一口吃下我们?”
“这不对……”
秦简音低语,紧蹙眉头,联系起前些日子辰军暂驻俞水一事,心中隐隐猜测,怀疑努及尔骨除了识破银甲军的计划之外,还有别的变故,只是不大确定。
周诚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一时间竟有些出神,心道,这孩子渐有几分其父的风采了!
在京时,周诚兄弟两个没少受秦简音父母的照顾。
当年秦叔父二十六岁拜相,郜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风华绝代,意气风发,谁承想后来竟落得枯骨荒冢的结局。
秦简音的母亲名为迟言,她被秦简音的祖父秦拂杺带回京城,虽然身世不为人知,但书画双绝,还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惜红颜薄命,早早离开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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