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回去正碰到宝官手里托了一碟糕，嘴里嘟囔着什么走过来，便问怎么了。
宝官气愤地说：“以前厨房里柳嫂子专管咱们这处，有什么吃的喝的只找她就行，她又比较好说话。年前她调到园子里管里面厨房去了。现在这个只管死要钱，我今儿想吃碗热糕，你看看给我的是什么。”
小玉伸头看去，只见那碟子里的糕蔫了吧唧，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劝道：“现在又找谁算去，以后有什么要的，找门上小幺儿外面买去就是了。”
“嗯，咱们还好些。只是芳官她们，本来就有干娘管着，纵有些赏赐体己钱，也不好找别人买去。素日只和柳嫂子好，吃喝上便宜些，如今是再不能了。”又看小玉从园子里出来问道，“里面怎么了，我刚看见那几位管家奶奶都往里面去了。”
小玉便将宝玉的情形说给他听，宝官说别又是像上回一样冲撞了什么吧。
晚间，里面就传来消息，原来为了紫鹃的一番林姑娘要回苏州的玩笑话，宝玉当了真，竟然急的一时迷了心窍。
众人不免感叹，私下里说起来也是说宝玉，外像好里头糊涂，成天家疯疯癫癫的。
小玉才想起来，原来是到了紫鹃试玉这回。只是这紫鹃也太着急了，幸好平日里宝玉就有点呆气，让大家没有往儿女私情方面想，不然说出去，她主子的名声也不好听。这个时代，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孩子，要死要活的，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及至三月，宫里的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约有一月光景。
因凤姐小产，两府无人管理，便报了尤氏产育，将她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处事体。园内又托付了薛姨妈照管，薛姨妈便搬进去与黛玉同住，方便照看。
只是这薛姨妈只照管她们姊妹，一应家中大小事务，不肯多口。尤氏虽天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亦不肯乱作威福，且她家内上下，也只剩她一个料理，每日都操劳不过来，更无心管理荣府这边了。
且两府中几个常用的执事人等，也有跟着入朝或照看贾母等人的，府内人手短缺。因此两处下人无了正经头绪，也都偷安，或乘隙结党，以权谋私，窃弄威福。一时兴风作浪，乱象丛生。
这日文官急匆匆地跑过来对小玉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在这坐着。宫里老太妃死了，听说我们这些唱戏的都得解散遣发。那边尤大奶奶正等着太太回来回话呢，还不知我们明天怎么样呢。”
小玉听到这个，心内高兴不已，身子都觉得轻了三分，脸上不觉露出笑意。终于盼来这天了，她这些年一直等的就是今日。从此以后终于可以离开贾府这艘即将覆没的船，安安心心的回家去了。
文官看她这样，叹气道：“亏我还巴巴的跑来和你说，你一心想要出去，正该是高兴才是。也不知我们这些人以后是怎么办。”
“你不是早就和赖大奶娘搭上线了吗，这时候又愁什么。”
“一日没做定，我这心里一日就不安稳。也不知太太那边到底怎么说。”文官又悄悄的在小玉耳边道，“茄官从那边府上珍大奶娘处打听，我们这些人是要留着使唤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放心吧，园子里这么多姑娘主子，多的要人使唤的地方，就是老太太那边，这两年也有丫头去了还没添的。”
“四处该打点的我都打点了，这时候也只能求菩萨保佑了。”
小玉高兴之余，想起自己走后，文官她们的结局，又劝道：“我这边倒是有一句心里话要和你说。这些年我学起针黹女工，也有人跟着学的，不过一旬半月便又丢开了。那时我们本技是学戏，我也不好劝什么。只是今日班子散了，咱们亦将本技丢开，依我说好歹学些针黹女工，以筹将来应时之技。”
文官笑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好话，只是芳官她们未必听得进去。等以后我慢慢劝吧。对了，还没说你呢，如果放出去，你和龄官宝官她们怎么回去，这里和苏州相去千里，是让你们父母亲来接吗？”
“嗯，我们一直和家里有书信来往，只看府里怎么说了。对了，我给你留个我在苏州的地址，倘或以后这儿待不下去，可以回苏州找我去。”
“哪会待不下去，这几年你也见了，这府里是个慈善宽厚之家，看看园子里那些丫头，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好些。要不是你死活要回去，我还要劝你留下呢。”
“反正你留着吧，好歹是条退路，咱们十几个姐妹不拘是谁，真要是出来了，想着我那边还有个去处。”
“好吧。真要是去了你那儿，你要是开个店，我们给你做裁缝去。”文官玩笑道。
“你又打趣我，我也认真想过。就算店开不成，龄官妈会织绸，连带着教会了我妈，你也是苏州人是知道的，但凡有一张织机，会门织绸的手艺，去哪儿也饿不死。就算以后出了门，也能让人家高看一眼。只是辛苦些就是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文官便走了。等宝官龄官回来，见小玉正在高兴地清点着箱笼，都道：“你已经听说啦？”
小玉点点头，一边数着银子一边笑道：“文官刚刚过来说的，咱们不日就能回去啦。”
龄官问：“不是说还要等太太回来决定吗？”
“府里原有旧例，一般都是放出去的，到了太太那里，也没有不按着旧例的理。”小玉回道，看龄官神色有点迟疑问道，“你不是整日想着回去吗，怎么了。”
宝官笑道：“这是想着她的情郎呢，前些日子不是刚来过信，说大约今年六七月就会回来，偏我们这会子走了，等他回来岂不是见不到了。”
龄官追上来要打：“这蹄子最近惯得了不得了，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得我撕你那油嘴！”
小玉忙上来拦着，三人笑闹了一场。
龄官才道：“咱们几个弱女子，若回家也不可能独身上路。就是让父母来接，隔着千里，咱们家也是小门小户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怎么难呢。以前和他说过此事，他原是答应送我们回去的。只是恰巧此刻不在，离他回来怎么着也有三个多月呢。”
小玉道：“三个月也太长了，就是此时咱们带了信儿回去，一个多月家里也必来接了。没必要巴巴的等着蔷二爷送我们回去。”
晚间就有尤氏，打发丫头过来，把小玉她们都叫过去，当面问是否有愿意回去的。
当下只有小玉、龄官、宝官三人言愿意回去。其他人都不愿意回家：也有说父母虽有，只以卖我们为事，这一去还被他卖了；也有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卖的；也有说无人可投的；也有说恋恩不舍的。
尤氏听罢，便去回了王夫人。
王夫人听到只有三人愿意去，便令其干娘领回家去，单等她们亲父母来领。又将不愿去者分散在园中使唤，让尤氏去问了老太太看如何分配。
待听到去者里有玉官的名字，不由想起柳湘莲之事来。
那日事后，她也去信给了他哥哥王子腾，让打听关照下柳湘莲，得到回信说柳湘莲是一个难得的可造之才。
想到宝玉年纪渐大，只知道在女儿丛中厮混，半点没有长进，好容易交个正经朋友，她还指望着他带着宝玉上进呢。
若欲取之，必先予之。这样想来就不能放玉官离去了，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如果能让柳湘莲为此感恩，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不能也不费什么事。
当下便吩咐尤氏道：“别的还罢，那个叫玉官的先留下，别让她去，我这边自有打算。”
听得尤氏一头雾水，也不敢深问，便出来自去了贾母房中。
其中茄官因与贾珍有牵扯便向贾母讨了自留，其余者贾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与宝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将小生藕官指与了黛玉，将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将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将老外艾官送了探春。
尤氏便遣人告诉了凤姐儿，一面说与总理房中，凡梨香院一应对象，查清注册收明，房屋封锁，其处差使者，分派到别处。
次日，林之孝家的便带了几个婆子过来，命人领了文官她们去了园中各房，院中有其干娘者，皆入园中随女归房。
又问到龄官和宝官两人，方知当日并没有认下干娘，就是立时通知家中父母来接也是有段日子才能领走，这期间住在何处呢？
见林之孝家的为难，管事周婆子笑道：“嫂子，便让我领家去吧，我家那里自从我小子分到庄子上去，今年连他爹也过去了，如今家中只我和我女儿一起住。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两位姑娘每月付点银钱与我们一处吃喝，岂不便宜。”
龄官和宝官知道这周婆子素日贪婪，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她手，便克啬异常。但是坏倒也不坏，常听文官说只要不谈钱还是有些仁义在的，便连忙答应了下来。
小玉见说了这半日也没说到自己，照理说自己应该是和龄官她们一起出去才是，怎么只问她们俩，便不由有点着急起来。
林之孝家的又将这院中，其他婆子丫头重新分配了差使，这才转向小玉道：“你是太太专门留下的，现跟着我去了太太处，等太太回来再说。”
小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脸上立马转了颜色，只能强装镇定道：“林奶奶，我昨儿回了要去的，是不是太太弄错了。”
林之孝家的道：“我是领了上面的命带你过去的，错没错凭你主子前辩去。走吧，我身上还有几样事等着去做，没工夫和你在这耗着。”
小玉还待再要说些什么，已有婆子上来拉着她就走，只来得及回头对龄官和宝官说不要担心，等她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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