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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梦


叶遂并没有上天师府,而是随着赵楷向后山深涧处走。

        她屏息敛神,像一抹幽灵一般穿梭在林中。

        一路上听着赵楷的碎碎念,颇有些无语。

        她记得符将红甲里是一团血肉,并不能称之为人,要是不是对自己的身法有十二分的自信,她都要以为赵楷是在跟她说话了。

        不过,至少说明,赵楷在学宫里那副轻松乐天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

        这样也好,以他的身份,以离阳皇室的德行,这样苦中作乐的性子总比苦大仇深好。

        心里千般思绪飘过,脚步却在感知到他人的第一时间就停下来。

        一个钓鱼老叟手执鱼竿,坐于岸边,赵楷派去试探的金甲,不过一息之间就躺在了地上。

        “这龙虎山,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叶遂心底叹了一声,

        那垂钓人气机不显,可通身气度怕是已经到了返璞归真之境。

        她没有再靠近,见着那人跟赵楷和谐交谈起来,眼底再次漫上红色,试图一窥其命格与气运。

        和赵楷一样的龙形,这人也是离阳皇室血脉,除此之外皆是混沌,可赵楷身后的大气运和不祥命格依旧清晰。

        看来,此人境界至少是这世间所说的陆地神仙境了,否则她不至于只能看到这一步。这么久了,她终于见到一个能够上上界修为之人了。

        此世间她不惧任何人,可这实力与天门一线的人她却要忌惮三分。

        盖因当初用宗门秘术转世,万一开了天门引人窥探下界,她的气机泄露后果难以预料。虽然说这样的可能性很小,可她知道当年就有上界之人窥伺下界气运,万一真碰上个认识她的人,只怕是不好收场。

        思及此处,她脚步后移,准备离开。

        毕竟韩貂寺是让赵楷来寻人,不会让他来送死,都是离阳皇室的人,那人应该不会对他出手。

        可惜还没转身,她就见那人拿出一枚玉玺给了赵楷,然后赵楷就像失了魂一般立在原地。

        背着药箱的红衣姑娘抽出折扇,柳眉紧紧攒起,她也听说过引人入梦之术,这对赵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从叶遂展扇一挥之时,赵黄巢就已经知道她的藏身之地了,同时也闭了气,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不过可惜,她放的药本就不是针对他的。

        赵楷此时的梦境里,已经出现了变数。

        手捧玉玺,身着龙袍。

        原来他当真有如此野心,还是说,是那枚玉玺的功劳呢。

        与赵楷并肩而立,站在这高高大殿前的叶遂,侧目看着手捧着传国玉玺的人。

        瘦了许多呢,看来徐凤年也不是等闲之辈啊,她心想。

        赵楷终于也把视线从手上玉玺移开,转而看向她,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温柔。

        “文成武德,皇祚无极。”

        殿下跪拜的人高喊着,赵黄巢现身梦境,拍上了他的肩。

        下一秒,他手里的传国玉玺落地,粉碎。

        黄粱一梦。

        “不……”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看了眼地上粉碎的玉玺,和面前站着的老者,眼尾泛红:“我怎么了?那是幻梦吗?”

        叶遂隐在暗处,也睁开了双眼,听见他吐出颤抖破碎的音节,心也跟着颤了颤。

        “百官臣服,天下至尊,这是美梦。”

        “您能走入我的内心,您真的是神仙?”

        “人力终有时而穷,而思绪的变幻,却有着无限的可能。”赵黄巢看向这山涧,“繁华山色,春雨冬雷,入眼入耳,终是入心,喜怒哀乐,爱恨冤仇,皆自心起,人心才是躯体之主,万物之境。我的功法,就是围绕着心智而生。刚才,我用这玺印乱了你的心神,随即引你入梦,你在梦中看到的一切,都是你心底里,无限期盼的景象。”

        “都…是梦?”近乎呢喃。

        她心尖又跟着一颤。

        “那这玉玺?”

        “假的,也许只有这传国玉玺的名号,才能瞬间破你心房。因为在你心底里,最渴望得到的,就是至高皇座。”

        无人之地,叶遂罕见地翻了个白眼,引人入梦之术她不太了解,不过更真实的幻境她倒是经历过。

        那样高绝的手段,都无法完全切中人心。这还需要玉玺作引子,就敢说是人心底真实的欲念了。随便换个人,以他这样的身份,处他这样的境地,见着传国玉玺,怕是都要做一样的梦了。

        不过赵楷自然是信服的,“这种功法,岂不是和天神一般?”

        “没那么容易,我要先了解你的过去,猜测你的心思,然后还要找到一个,能够乱你心神的契机,才能引你入梦。”

        “您,了解我?”

        老者淡笑:“我早就知道你。”

        “我听师父说,您也是皇族。”

        “我不会出山。”他自然知晓眼前这小子所求为何。

        “北椋拥兵自重,未来一定是离阳朝的心腹大患,杀了徐凤年,才能消除隐患。”

        老者微微摇头,“没钓到鱼,我出不了山。”

        “钓鱼?钓什么鱼?我—我帮您钓。”

        “好啊,”那人笑了笑,不知是为了少年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是什么,“那你就先试试,把那钓竿拔出。”

        “啊?”看了看那入石三分竹竿,他有些疑惑,“这水潭有多深啊?”

        “韩貂寺没说,这是无底潭吗?”

        “无底?那您在钓什么呢?”

        “千年蛟鲵。”

        某人眼前一亮,也看向那潭底。千年蛟鲵在哪儿都是宝物,身上可入药的东西不少,要是这老头真能钓上就好了,她怎么着也得捞一手。

        然而赵楷是没有听说过的,“这世上哪有这种东西?”

        老者也不回他,随手一指,将地上的金甲唤醒。

        “您说乱人心思,测人心神才能让人入梦,怎么对他就这么容易?”

        “韩貂寺,把这些人塞进红甲时,已经抹去了他们的心智,自然容易。”话音刚落,人已经回到了几步之外的石板上,继续垂钓。

        他一边追问千年蛟鲵的事,一边打着响指测试金甲,一转头就见人换了位置。

        有些犹豫道:“按辈分,我该如何称呼您?”

        “不用算辈分,叫名字就好,赵黄巢。”

        “哎——,晚辈可不敢,”他摆了摆手,想了想,“叫先生吧,总归还是得尊敬些。先生,您都在这钓二十多年了,偶尔出山走走,回来再钓,不是也一样吗?”

        “二十年前与人交手,功法反噬,如今靠这无底潭镇住心神。若无蛟鲵,我一生,都无法出山。”

        “谁能伤的了您呐?”

        “还能有谁啊?武帝城那位。”

        “王仙芝。”他放轻了声音,念出这个名字。“这么说,二十多年前,您去过武帝城?”

        “在京城交的手。”

        “王仙芝去过京城?怎么没人知道?”

        “那一夜发生了大事,有关的消息都被抹除了。”

        “二十多年前,京城发生过什么大事?”

        “要不是我碰见了王仙芝,那一晚,吴素,怕是没机会活着离开京城。”

        这个名字一出,叶遂瞳孔一缩,立刻反应过来。

        赵楷也想起,这是已故的北椋王妃的名字。

        “那丫头,算是吴家剑冢中历年来,天资最好的一个。”

        “北椋王妃,在京城遇刺?”他问出了叶遂也想问的话。

        “虽负重伤,毕竟全身而退。要是没那一战啊,她也不会那么早死。”

        “如此天大之事,怎么会悄无声息?”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就是因为事大,才要无人知。”

        “京城动手,是先皇的意思吗?”

        她有些不安,但吐出一口气,还是留在了原地。这种隐秘的消息,错过了可没有下次探听的机会。

        不过,赵黄巢会说出来吗?

        她还在想着,那边已经开了口。

        “不然谁敢动手?”已然是肯定的回答。

        “那时开国不久,为何要对北椋王妃下手呢?”

        “徐骁灭了六国,功高盖世,赏无可赏。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吴素怀有身孕的消息。之前,这徐骁也只有女儿,一切都好说。可万一这北椋有了传承,多少人,夜不能寐啊。”

        “吴素既然未死,徐骁为何不反?”

        “京城提心吊胆数年,始终不解的,也是这个疑问。”

        叶遂在远处听着身后的对话,有些猜测,但不敢确定。

        时隔久远的记忆突然鲜明起来,当年师父临终前,也不愿意说出前因后果。

        可惜后来那人欲壑难填,接连害了她的师兄师姐,才完全掌控了宗门,也因此让她摸出了线索。

        最终,她为了报仇,祸害了半数仙府,死前那一战怕是搅得上界大乱了,师父恐怕愿望落空了。

        这吴素,难道也是不愿挑起战乱,才没有动兵报仇的吗?

        而后,赵黄巢同赵楷说了,将徐凤年引来此处,利用他母亲吴素之事引他入梦,毁他心神。

        叶遂看着赵楷拿了装有吴素生平记事的木匣子,向山下走,她没有动弹。

        果然,待他身影渐远,那人说话了。

        “他已经走了,你可以现身了。”

        她从郁郁葱葱的林间走出,站至无底潭边。

        “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先生,该是要杀我灭口了吧。”话虽这么说,她嘴角微勾,毫无惧意。

        “你跟那小子关系匪浅,他待你非同一般,这些事情,他能知道,那让你知道了又有何妨?”

        她一挑眉,“先生这话没有道理。我方才强入梦境,差点坏了先生的事,由此说我和他关系匪浅,这就算了。可他待我如何,恐怕先生并不清楚,我们,其实也不过是同窗关系罢了,交情不深。”

        那家伙到现在都没认出她,哪儿来的交情。

        赵黄巢淡然一笑,身形巍然不动,没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

        她握着折扇的手才松了松,就被他的话惊了一个趔趄。

        “你也说了,是差点。你是那梦境里突然的变数,可赵楷并未惊醒。看来你并不明白,在他心底,最大的渴望,除了黄袍加身,还有佳人在侧。”

        “那……我……?他——?不对,那也不该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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