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眼前的男子身着皦玉圆领衫袍，气度高华，内敛含蓄，后面露红烟紫开遍，让她想起那副岁月静好的画来。雨后|庭院，上边是青空明月，月色之下是澄明积水，水中月影与花影交相辉映。又见他和老大夫说话时，左手拇指不时慢条斯理在食指第一二个关节处摩挲，内心疑惑这才放下一半。
思索之际，男子递给她一个小瓷瓶，让她拿回去每天早晚换药，顺带又说她纤纤玉手，以免留下伤疤，放下的一半疑心瞬间又起来了。
这，这怕不是真被夺舍了。
而崔琂以为她会笑颜以对，谁知女子神色越来越凝重，他不禁怀疑起肖雲来。
不是说，夸女子容貌，衣裳，首饰……，以此迅速开始一系列谈话，拉进二人关系无往不利吗？他之前还找人问了许多的女子的妆面、首饰衣裳来着。
二人各怀心思，勉强同对方交谈几句便散了。
荷儿和那名叫做翠浓的女使已在牡丹苑外等候多时，赵婉柔见了她们，出言宽慰道：“让你们担心了，走吧，我们回去。”
回去的路上，那名女使又适时继续说起被打断的话来，赵婉柔心中烦乱，又想自己早已知晓，想着让她停下。
“翠浓，多……”
话刚出口，她意识到或许可以从中窥得崔琂今生和前世的不同，便又继续让她说了下去。
从牡丹苑一路听到琼苑，翠浓几乎把大半个晋国公府都和她说了。
还是和前世一样，他得忙上好一阵子，少则半月，多至三月才能带着小圣人回国公府休息几天。这个年纪，圣人粘人的很。回来之后，他除了去陪大长公主，便是在自己院里，念书给圣人听。
翠浓并非他院里近身伺候的女使，能告诉她的也只有这些。赵婉柔长叹一声，看来还得她亲自去打探。
离琼苑还有百步之遥，赵婉柔遥见一女子身影，示意荷儿向女使道谢。翠浓也知自己引路之职已尽，向她行礼后便退下了。
“你这手是怎么了？”
她听见话中浓浓的担忧，心中一暖，但还是将崔琂那套说辞同她说了，又问她：“三姐姐，肖四郎怎会知你能舞刀？”
她三姐姐只在自己的院里耍过大刀，和父兄切磋，肖雲不可能知晓。
赵婉晴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咬牙切齿道：“那个不守信用的，说好不讲出去。他人呢？”
“这倒没有，”赵婉柔拉住她，连忙描补，“他并非有意，而是顺口说的。当时没有几个人，崔琂不是长舌妇，圣人听不懂，这回我也不会和娘说。”
“真的？”赵婉晴回头看向她，一脸怀疑。
“嗯嗯。”
赵婉柔不停点头，安抚住她：“上次是因为你的门迟早要换，倒不如早点和娘说，争取一个宽大处理。这次只要没人说，娘就不知道，不一样的。不过……”
“不过什么？”
“你得告诉我是怎一回事。”
“这事啊。”赵婉晴想了一下，觉得赵婉柔都承诺了，和她说了也没事。
原来是她们去年去附近的万年县的庙会上玩，不小心走散后，她三姐姐见一家武馆摆擂台比武招亲。她去时一个杀猪客将人打下擂台，站在上面对招亲的小娘子出言不逊。
赵婉晴清清嗓子，挽着她继续说道：“馆主只有一个女儿，就用这个方法招个上门女婿。我听周围的人说，小娘子并不愿意，一开始就冷着脸，那人又出言调戏，她脸色就更难看了。所以，我便女扮男装，将他打了下去。后来，来了个江湖刀客，打到了最后。”
“这样啊。”
赵婉柔点点头，又问：“若是肖家来向你提亲，你应吗？”
“应该会吧。”赵婉晴并没有丝毫忸怩，大大方方和她说，“我很喜欢肖夫人，她父兄善刀，她虽只觉着好玩耍过几次，不过在舞刀一事上很有见地。而且，”
女子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来，“他上面还有一个嫡长兄，我嫁过去只要和现在一样，跟在长嫂和婆母后面应酬几句，只管吃喝就好。”
还有，肖雲这人还行，能处。他见过她“凶悍”的样子，却没有嫌恶，反而赞叹她有一手好刀法。一年多了，他也没有故意和人说起这件事。
赵婉柔见她是真开心，松了一口气。若因她这么一问，坏了两人姻缘就是罪过了。
七月暑热渐消，太极殿内的冰鉴却并未搬走，内侍将一盏酸梅浆恭恭敬敬地置于襄王面前。
“诸位辛劳，暂且歇息。”
崔琂挥手打断一群人的唇枪舌剑，转向襄王说道：“舅舅可想清楚了？孔副将跟随怀化大将军抗击海寇多年，然其冲动易怒，刚愎自用，前几日奏报又言他因争一坛剑南烧春酒与人打起来。这般，实在是不堪任使团副使，可作随行武官，只听调护卫耳。”
襄王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心中早已将孔曹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四十五岁的人竟跟从前一样毛躁，他们同崔琂一干人磨了近一个月，才争到这副使之职。他倒好，一坛子酒就给送出去了。日后任命市舶司的官员，首推便是这首次出海之人。
此獠不堪重用！
彼时一阵幼儿稚语划破殿内的无声寂寥，众臣随起身行礼，唯襄王岿然不动。崔琂见怪不怪，行礼之后从乳母手中接过圣人，又扯下腰间玉佩让其玩耍。
“大表兄以为如何？”
他知道襄王今天不会想说话了。
“所……”
赵璟偏身刚出一字，小圣人便张开双手对他喊道：“抱，抱，抱抱……”
怔愣之间，崔琂已经让乳母将圣人抱到他跟前。他看着眼前的稚童思索片刻，僵硬地接过他。
“所言甚是。”
“既是如此，那”
“且慢。”小圣人在他怀中动个不停，赵璟将他重新抱好后继续说道，“孔曹不能任副使，你所言周明却也并非最合适人选。秦苍老练稳重，早年出海，在诸国均有住所，通晓多国言语。”
“不曾想秦苍还有这等本事，看来表兄早有准备。”
“我也是偶然所知。”
“难怪表兄不知他从前贪财，骗取妇孺钱财之事。”崔琂放下茶盏，盯着赵璟说道，“所以纵使他办事得力，十多年依旧还只是从九品鸿胪寺录事。”
赵璟面色不改，“藩镇作乱，为活命不得已而为。且后来天下安定，他双倍奉还。”
崔琂摇摇头，“人已去，钱财再多也无用。由周明任副使，秦苍替其为使臣。如何？”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赵璟看向襄王，见他不置一词走上前来逗弄圣人，便知他同意了。
“甚好。”
殿内很快一片热闹祥和。
重开港口，与外通商一事已经商定。只待所需物资全部备好，即可出海。赈灾所筹集的钱财粮帛，十日前也已送去。崔琂想起了赵婉柔，也不知她手上的伤如何了？
小圣人今日换了少艾圆领衫袍，牵着崔琂磕磕绊绊走到承天门，见一高昂雄俊的突厥马，挣开崔琂的手跑出去，两步之后摔倒在地，趴在地上拍手开怀大叫：“嘛！马！骂！”
他被崔琂抱起走到马前，伸出半个身子抱住马头，小肉脸在上面蹭了蹭。甫一离开，马儿便凑过去轻轻回蹭。他愈加兴奋，转头对崔琂嘿嘿笑道：“麻麻！”
“马。”
“抹抹！”
“马。”
“嘛嘛！”
崔琂失笑，抱住他翻身上马。
看来每日还需多念几页。
从皇城悠悠打马到晋国公府不过一刻而已，侍从将马牵走后，有下人上前禀告，说是沈大娘子拜访，正陪公主说话。崔琂将小圣人放下，牵着他去了自己的院里。
原本归家合该先拜见母亲。
他让人递拜帖去赵府，换下官服之后，又念了一会书给赵璠听，看漏壶已过去半个时辰，估摸着沈大娘子已经回去，便起身往大长公主院里去。甫一起身，昏昏欲睡的赵璠即刻清醒，抱住他的手。
崔琂无奈，只得将其抱起。
到了母亲屋前，他听里头还有女郎声音，刚想转身，旁边的女使就已经行礼出声。
“琂儿回了？”大长公主听见女使声音，激动问道。
沈青兰也激动起来，起身去迎。不想这误打误撞，正好碰见表哥回来。
“表哥万安，圣人万安。”
“表妹安好。”
崔琂回礼之后越过沈青兰，向大长公主请安，同她说了他以后几日的安排。
“故，姑，抱……”
“你去赵府正好将我新得的茶送予婉柔。”大长公主接过小圣人，拔下头上的步摇逗他，“璠儿就我先帮你带着，正好练练手。”
大长公主说完看了他一眼，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崔琂被她看的脸上有些发热，端过一旁的茶盏，小呷两口，“还有一年才成亲，母亲有些操之过急。”
“也不远了。”
因着表哥没看她一眼，沈青兰闷闷坐回去，又见此景，想起上次挑拨不成，反被戏弄，心中堵得更厉害，静坐一会开口道：“赵四娘厨艺了得，所做糕点比樊楼更胜一筹。姨母，可否让表哥此去帮我向四娘讨要一碟玉露团？”
说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兰儿有些嘴馋了。”
大长公主闻言抬头看向沈青兰，有些犹豫，“这……”
“姨母～”沈青兰向她撒娇道，“姨母，好不好嘛？”
崔琂看母亲一脸为难，温言回道：“四娘身份贵重，不是你我家中，或是樊楼的厨子。你若想吃，当回去备好礼物，递上拜帖，当面问她。”
“是了。”大长公主也开口了，“这样才不失礼数。别说是你，哪怕是我，或是琂儿想吃，也没有这样贸然登门，让她当即做好一碟糕点的道理。”
她要是这样做，赵婉柔该得意死了。
沈青兰不甘心，勉强笑道：“我同四娘有些龉龃，纵使我备礼递贴，她怕是也不肯。早知如此，我当日忍忍就好了。”
说着她蛾眉颦蹙，目中满是自责忧愁之意，“难为表哥了。但若是表哥想吃，她定不会拒绝。”
崔琂依旧好言说道：“你没去过，怎知她不肯？四娘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她如今是我未过门的妻，我与她半是亲，半是客。递拜帖时我不曾提及糕饼一事，若是我去说了，四娘不会拒绝不假。可她要临时下厨，免不了一番慌乱劳累。这样，你叫四娘，赵将军和赵夫人如何想？且日后她若是知道其实是你要吃，心里不痛快。夫妻间应当坦诚相待，”
他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以后她成了我的夫人，我当敬她护她。若是再有今日的情况，我更不该瞒着她，让她没有一点准备，为和她有过节的人费心劳神地做一碟子点心。但你同我又是血亲，将来同她也是亲戚，纵使不和，总归是要见面的。不如这样，你回去备好礼，届时我在一旁适时说项，为你说上两句。”
现在就偏心成这样，要是见了赵婉柔，这心还怕是要偏到天涯海角去了。到时候，她指不定低声下气低到十八层地狱去。
“表哥每日操劳，还是不劳烦你了。姨……”
“既是如此，那儿子便告退。”
沈青兰的话被突然起身的崔琂打断。
他看了一眼在大长公主怀里熟睡的小圣人，向母亲行礼告退。
“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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