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十一章
“微微！怎么又在发呆！”阿瑶推门走进屋内，却见杨白微倚靠在窗边怔怔出神。窗外寒风虽不刺骨，却也颇有几分凉意，卷进屋来，拂过杨白微的发间，她却浑然不知，一动也不动。
“怎么最近总是呆呆的。微微之前可不是这样呀。难不成真应了阿婆说过的‘一孕傻三年’？我们微微之前可总是活蹦乱跳的，真想不到有一日也会变成这样……”阿瑶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赶忙把窗户关严了。
“喂！”阿瑶关完窗户，见微微理都不理她一下，有些恼了，上前拍了拍微微肩膀，“你倒是说句话呀。”
窗户被阿瑶关上了，微微便继续撑着脑袋发呆，阿瑶担忧地摸了摸微微脑袋，“这也没发烧呀。你最近是究竟是怎么了，整日魂不守舍的。不如我请京城里的郎中来瞧瞧？”
“有什么事吗？”微微头也不抬问道。
“哦，当然有的。差点把正事忘了。”阿瑶道，“宁公子刚才传人来说，今儿晚上酉时他来九华山庄找你。”
“宁公子？哪个宁公子？”
“就是宁家的大公子宁川呀。”
“他找我做什么？你去告诉他，我不见。”
“公主这是做什么。宁公子是庄主的至交好友，你好歹给人家个面子呀。”
微微对那位宁公子一点兴趣也没有，唯一的一点印象，就是此人油嘴滑舌心思不正，净说些不靠谱的套话，叫她横竖看都不顺眼。只是不知哥哥怎么和这人做了朋友，便问：“这位宁川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可是宁家的嫡长子，如今已成了宁家的新任家主。宁家你总知道吧，京城五大家族之一。”
微微道：“不知道。”
阿瑶无奈看她一眼，“公主您怎么对这些事都不上心呢！”
“宁家是帝京的百年大家了。最初呢是以情报机密搜罗起家，靠卖情报搜罗罪证之类的隐秘活计赚钱。后来慢慢实力越雄厚，包下了帝京附近的三十万亩地，单种桑树，以便养蚕缫丝，制出的浮光锦可是价值千金。宁家后来势力越大，北方尽五成的桑田都归宁家所有，因而都传言，宁家可是富可敌国的。”阿瑶倒像是个百事通，帝京城的任何消息她都清清楚楚，凑在微微耳边，小声道，“不过，后来二公主继女王位后，也不知为何，突然下令讲所有桑田都该为稻田，这下可是动了宁家的根基。宁家前任家主，也就是宁川公子的父亲，时任户部尚书，因反抗女王改桑为稻，被女王直接斩杀！这下子，宁家实力大不如前，可也凭着之前的家底，如今依旧名列五大家族之间。”
“我听庄主身边的小祥子说，宁川公子因此恨极了新女王，曾暗中发誓要将那篡位夺权、名不副实的新女王拽下王位，为他宁家报仇……”
“原来他也跟杨舜英有仇？”微微一脸不相信，“只是我怎么看他都是不靠谱的样子，他有能力管好那一个庞大的家族吗？”
“公主别看宁公子平日里随和肆意，爱和人开玩笑，可是，宁家出事的那年，可是他临危受命，挽宁家于将倾，当时他可是杀伐果断，斩杀了一大批背叛家门的宁家旁系，这才保住了宁家的根基呢！而且，他既然和庄主自□□好，那人品自然也不会太差喽，微微你总是相信庄主交友的眼光吧？”
“哥哥我自然是相信的。”微微说着，翻了阿瑶一个白眼，“只是你，怎么一个劲儿向我夸那位宁公子的好？说，打什么小算盘呢？”
“没有啦，阿瑶只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多说几句罢了。”阿瑶自觉说多了，便耸耸肩不再接话。
“看来三公主真是对在下关心备至呐！”微微和阿瑶正聊着，屋门忽而开了，宁川一手摇着扇子，另一手提着个小锦袋，跨过门槛，悠悠走了进来。
“只是再向别人打听也只是套听途说，公主还想知道什么，不如听在下亲自来跟公主讲上一讲。”宁川弯眉一笑，倒是满脸的随和。可在微微看来，这就是一副又贱又痞的嘴脸。
“无耻，偷听我们说话。”微微噘嘴道。
“冤枉啊，在下新得了对儿上好的螺子黛，巴巴赶来送给公主，到了门口欲敲门，却听公主正打听我起劲儿，自然不好打扰。”宁川也不恼，依旧笑眯眯道。
微微冷冷道：“您误会了，我只是见你此人太过令人生厌，很好奇是什么家境才教出您这么个奇葩来。”
宁川也不急着怼回去，而是先对一旁的阿瑶道：“阿瑶，舜青那边有些事找你，你当下就去看看吧。”
“得嘞！”阿瑶很识相的拔腿就走。
微微在心里暗骂这小姑娘真不靠谱，却见宁川已提着手里东西慢慢走来。
“微微，你还认得这个吗？”宁川从锦袋里拿出一个青色的螺子黛，甚是精美。
微微看也不看一眼，回道：“不认得。”
宁川看她的臭脸，将手中东西放在桌上，笑道：“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的时候，我甚是贪玩儿，爹爹也管不住我。一次我偷偷爬上了玉山，随着一批入宫的车马混进了玉衡宫，在宫里东跑西撞，四处闲逛。那还是我第一次进宫去，不得不说玉衡宫真是气派非凡。”
“后来到了深夜，我逛累了，想出宫，却被守夜的护卫发现，到处抓我。危急之下，忽然有一个小姑娘把我拉进了她的住所。”
微微听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抬头打量了一眼宁川。
宁川继续道：“大半夜的，那小姑娘把我拉进门，看我一身黑衣，飞贼一般的装扮，也不害怕，甚至也不问我是谁、干什么的，就直直把我拉进了她的内寝。”
宁川垂眸回忆着，儿时的记忆又清晰在眼前浮现。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玉衡宫里灯火通明，却人声寂寥，大片大片的宫殿都大门紧闭，门外堆满了璀璨如星的夜明珠，却皆是一副冷寂拒之门外的姿态。
“想出宫？”小姑娘从厚重的殿门内探出个杏仁状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像两颗黑珍珠。
少年点点头。
“那还不快进来！”小姑娘一把把他拉进了殿内。
少年本想着，该怎么和这小姑娘解释自己三更半夜在这里。需不需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到不如就说自己是小飞贼，掏出怀里的木头刀威胁那小姑娘不要乱喊……
他正胡思乱想，却见那小姑娘抱着一大团粉嫩嫩的女儿家的衣服，扔在他身边。
“喏，穿上这个。”
“这是女儿家的衣服，我为何要穿？”小宁川嗤笑道。
“明儿一早，你扮作我的婢女，随我一起出宫去。”
“什么？！不成不成。”
“那你就等着被护卫抓走吧！”
“……”
小宁川想了想，自己被发现后，怕是又免不了爹爹的一顿好打，便咬牙道，“你这靠谱吗？”
小姑娘打了个响指，“必须的。”
他穿着粉色的百褶裙走出来，脸涨得通红，心想若是这小姑娘敢笑一声，他就宁可冲出去“自投罗网”，也不受这“奇耻大辱”。
还好那姑娘倒是淡定，没露出一点嘲笑的意味，反而另又翻箱倒柜找出一盒子脂粉，二话不说就要往小宁川脸上抹。
“你做什么！！”小宁川惊得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化妆呀。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我的婢女。”小姑娘一本正经把他按在椅子上，严肃道，“别动别动，嗯……我看你生得细嫩，五官也有几分女像，最适合画一个梨花妆。”
只见她打开胭脂盒子，里面花花绿绿的脂粉，宁川也分辨不出来，只能感觉淡淡的香味，在昏黄的灯光里散开。
光影下，这姑娘的乌发在灯下投出一片静谧的阴影，小宁川一时看痴了。
“好了！”
许久之后，小姑娘一拍手站起来，示意他去看看成果。
小宁红着脸，草草在铜镜前扫了一眼，看到自己的模样还不是那么可怖，便匆匆移去铜镜，只觉得多看一眼，就是对自己幼小心灵的折磨。
“怎么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我明明画的还可以呀。”小姑娘嘟囔道。
小宁川咳嗽了几声，没接话。
那一夜小宁川和那小姑娘均是一夜未眠。小宁川好奇地在玉衡宫的大殿里转来转去，小姑娘则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宁川早就看出了她的身份，也不道破。而那姑娘则是浑然不在乎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从玉山脚下的京城里来的小飞贼，一个劲儿向他打听京城的新鲜事儿。这可是问对人了，两人一个愿听一个愿讲，聊的热火朝天。
次日小姑娘跟着宫里一群皇亲贵戚的车马出宫去，小宁川则低头装作小婢女，随行着，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内宫。
只是就要行到玉衡宫最外层的外门时，忽有几位女官上前将姑娘叫到一旁说了几句话。小宁川不解，只是她再回到马车里时，却说：“我要被母后叫去有些事情了，暂时不能出宫去。”
小宁川心想不妙，却见小姑娘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个玉做的令牌来，塞进了他手里，“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这个从东面的侧门出去，到了门口有守卫拦着，你就说你是三公主的婢女，被打发去宫外办事。”
她又见他一脸难为的表情，挥挥手豪爽道：“哎呀你怕什么。看门的人和我关系可铁了，一听你是我的人，保准放你走。”
“好好好，小公主，您快住嘴吧！”小宁川嘀咕着，“什么我是你的人……我何时成了你的人了？”他最终还是接过令牌，下了马车，混在出宫的人马里，好歹还是平安出了宫去。
他还记得与她分别前的最后一幕。
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歪着脑袋朝他挥手笑着对口型道：“说好了，以后我有机会出宫，就去九香巷找你！”
小宁川在心里暗笑，这九香巷不过是自己瞎编来哄这位小公主的，她倒是当真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玉色令牌，上刻凤凰暗纹，以及白羽翼族三公主杨白微的名号。
“杨白微……”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小宁川闲来无事，便在自家府上，遥望远处魏巍玉衡，手里握着那枚玉牌。
……
“三公主……”宁川道，“您可还记着我吗？”
微微看着他的眉眼，倒是和记忆中的那小男孩儿甚是相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日的小飞贼就是你。”
“三公主，这些年我可是一日没有忘了你。”宁川笑道，“怎么会有这般傻的姑娘，随意便把自己公主令牌交给了陌生人。也不知你没了令牌，后来有没有挨骂呢？”
“母后宠我，还有姑姑替我说情，自然是没有挨骂的。”微微说着，又想起自己死去的母后来，心情又沉了下去，良久，才漠然道，“原来和公子您是旧相识。只不过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何必再提。”
屋子里一时沉寂。
宁川知她为何伤心，也不再多说，拿起手中螺子黛，慢慢伸出手。
“你做什么？”微微伸手欲挡开他。
“别动，你看你，眉宇都不似从前精巧了。”
宁川一面拦住了微微的手，一边握着螺子黛，在她眉间轻轻画了起来。
微微一时怔怔的，画眉么？
她似乎是愿意有人为她画眉的，她甚至在梦里梦见过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笑起来有个浅浅的酒窝，那人的手修长如玉，正拿着青黛为她仔细描眉。
她的眼睛莫名地湿润了，好像有一层薄雾，把她和眼前真实的世界隔离开来。
宁川看她没有立刻拒绝，心中一喜，稍许倾身，欲离她更近些。
微微突然眨了眨眼，一滴泪落下，视线又复清晰，她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
她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她知道，一定不会是眼前这个人。
她忽而有了怒气，手还被宁川拦着，她使不上劲儿，便咬牙将自己的脑袋重重朝宁川的额头碰去。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宁川一时不防备，捂着脑门儿往后退去，微微也立刻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请回吧。”微微把自己的脑袋碰得嗡嗡响，自己原地晃悠了几下，回过神来，低头沉声道。
宁川见她行事依旧不按常理，一时捂着额头哭笑不得。最终只得道：“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对不起，今日是我孟浪了。”他转身欲走，又忍不住道，“我只是不想，不想看你整日这般……”
不想看你整日这般郁郁寡欢，心神不宁。
只愿你像从前一样，做个无忧无虑的姑娘。
他默然退出了房间，只见九华山庄里夜静山空，孤月独卧，寂寥无声。月光漏下，如残雪，只留冷意在他心间。夜幕里偶尔有几颗明灭的星辰，亦是若隐若现，星光黯淡而孤独。
“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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