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杖责
不同于白衔清跟林安磨破嘴皮子试图抗旨的焦灼,江吟晚在宫里的日子可谓是美滋滋。
皇城是权力的中心,也是最富庶繁华之地,上至宫廷权贵下至平民百姓,重文的环境下人们的生活开始追求各方面的雅致,譬如说爱花。
宫中的桌案上,书房里,庭院中,随处可见花卉摆设,而这些摆设都进行过精心的搭配与修剪,高低错落的插在瓷瓶中。
虽然她这种行军多年的粗俗人,私以为便是不修剪,花本身也是好看的。
毕竟在边疆这实在奢侈,他们甚至没有精力与心思去观赏一朵花的存在。
而在皇城的平民百姓间却专设有花市,以供采买,十分受欢迎。
人人爱花,人人买花,人人戴花。
可煞风景的说,那些生活在边疆苦寒之地每日担惊受怕的百姓们,又哪里会在乎什么花?
明明是一个国家却浑然两幅景象,富的富,穷的穷。
权力的中心营造出了文明的繁华,而边疆因战力孱弱且士气萎靡,遇战十中有六议和,剩下三败一胜。
力量悬殊不大的情况下也就罢了,力量悬殊过大谁还跟你议和?
如今议和议的那些蛮族野心大起,边疆百姓屡遭掠夺,生活毫无保障,只得惶恐度日。
而这些文臣们所想的竟还是议和。
他们说,战争一起难免妻离子散,增加赋税,于百姓无益,百姓们也不愿看到战乱。
所以理应和平至上。
看着皇城中精神文化的富足,她倒也能明白这些领着丰厚的俸禄的官员们为什么对边疆不以为意。
这与何不食肉糜是一个道理。
他们没有体验过,没有看到过,他们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对于处理之法也太过想当然。
可如此潇洒快活的盛景能维持几时呢,繁荣表象下隐藏着的是将被碾压的危机。
因此从很久之前她就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那些只会动嘴皮子实际上毫无作战经验却还要干涉前线指挥的老东西们都拎去战场,等刀架脖子了他们就会知道自己所说的到底可不可行,就会明白自己的政策是愚蠢还是明智。
而如今,她把皇帝本人给拎过去了!
简直快哉!
为此哪怕是一辈子吃糠咽菜她也能笑出声来。
不过,如今已然成为了白衔清的她自然也是不用吃糠咽菜,赵全甚至为了讨她开心还秀了一手点茶的技艺,将茶片研磨后过筛,预热杯具,再将茶粉点泡一点沸水调成糊,再添沸水,边添边用茶筅击拂,最终使茶汤呈现乳白色,配着一盘红红绿绿的果子。
看着十分费功夫。
“陛下,一会儿批折子您可莫动气,身子要紧。”
他笑的谄媚,但关切是真。
白衔清这身子似乎真的不大好,走几步就虚,怪不得他至今没有后妃,原是因为不行!
江吟晚恍然大悟,端起茶来如饮酒似的一口干尽。
结果苦的舌根子难受。
花里胡哨的竟是中看不中喝。
白衔清整日里就喝这玩意?难怪身子不行脑子也不好使。
赵全面上有些不安,他觉得今日的陛下十分反常,可别是气狠了吧!
于是思虑再三后还是斗胆进言“江将军性子一直就是那样,陛下您是知道的,这许多年了也改不了,但奴才觉着,江将军也是一心为民,您就消消气…”
江吟晚诧异的抬起头望向赵全,没想到白衔清身边还能有人为自己说话,乐了“赵全,你很不错!”
赵全一怔,听着江吟晚的语气不仅没有被夸奖的高兴,反而是紧张起来,赶紧跪下请罪“奴才不敢!陛下恕罪,是奴才多嘴了!”
能做到贴身太监这个位置那都是修炼了千年的狐狸,把主子的一举一动背后的意思拿捏的死死的。
白衔清读了二十六年圣贤书,他骨子里灌的都是七分墨水三分茶水,是有些君子的矜贵在身上的,因而对上江吟晚时才屡屡被骂个狗血淋头,却憋个半响最多是“放肆”“岂有此理”“有辱斯文”。
所以在赵全听来,白衔清此时说“你很不错”,换成通俗易懂的话就是:你脑子跟江吟晚一起泡水里了?江吟晚是疯子,你也是疯子?
“别动不动就跪,我真是在夸你,难得有你这样的聪明人,我瞧着做个宦官委屈你了,你比那群老匹夫可有眼光!”
江吟晚并不知道赵全此时已被吓得瑟瑟发抖,她一屁股坐在红酸枝绒毛黄檀椅上,随手摸过一道折子。
想着她倒要瞧瞧那群老东西又弹劾她什么。
以下犯上,蔑视皇威,请求将她罢黜?那谁去镇守边关?真是好笑了,她不干了那群文臣去做将军吗?
怕是一个个舍不得高官厚禄。
江吟晚提起笔,准备回个滚字。
赵全却是心头一个咯噔,陛下怎么还学会了阴阳怪气?
完了,早知道不为江将军说话了,这会儿怕是自己的巧士冠也不保了!
“陛下!奴才知错,求陛下开恩啊!”
他跪伏在地上请罪,哐哐的磕了个头,吓了江吟晚一跳,这一吓不要紧,头就跟着有些晕,胸也闷,还直犯恶心。
“行了你起…呕!”
随着胃中激烈的翻涌,她没忍住,话将说一半早上才喝的那口茶就全呕了出来,直吐在了那道嚷嚷罢黜的折子上。
赵全这会儿也顾不得请罪了,连忙喊人去请太医,端了清水来伺候她漱口。
江吟晚还是头一遭连漱口都有人伺候,颇有些不自在。
她有手有脚的,自力更生惯了。
“李太医,陛下身子如何?”
赵全一个贴身太监,给白衔清又当爹又当妈的实属不易。
江吟晚被扶着躺在榻上,遥想自己曾也是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从来没料到过有朝一日也会体验什么叫病秧子。
说来还是便宜白衔清了,能得到她那么健壮的身体,从此跑马撒欢,而自己却要缠绵病榻。
正当她心中凄然,却听李太医舒了口气道“陛下身子并无大碍,只是醉茶了。”
醉茶?
江吟晚活了二十二年酒都没醉过,头一遭听说还有人能醉茶。
赵全似想起什么,尖细着嗓子“哎呀!我的陛下哟!您没吃茶果子吧!”
“?”
“您不能空嘴喝茶的!”
他想陛下果真是气狠了,那一口将茶灌下去胃里哪儿受得了啊,真是遭了罪了。
“陛下,就算奴才说话不中听吧,您就算再生气也得为自己身子想一想,哎哟,可真是吓死奴才了,您万不可再糟践自己身子了呀!”
别看他耍弄嘴皮子,一脸的奸臣相,实际上这心里头却是真的在意白衔清。
江吟晚也算听明白了,所以白衔清每天都要一杯茶一盘果子就着吃?不然就会醉茶,但他还每天都少不了茶?
她在边疆有时喝口白水都难,好不容易回朝一次苦兮兮的向他为兄弟们讨点赏,他自己过得如此矫情,却这么小气?!
江吟晚觉得自己有些仇富了。
入夜,闹腾一路想要回皇城的白衔清终于消停下来,林安怕‘她’再惹怒了陛下,那是快马加鞭的赶路,生怕江吟晚会杀回皇城砍陛下的脑袋,那就是死罪。
白衔清灵魂的本质上从来没受过这样漫长的颠簸,感受着五脏六腑仿佛都混在一起的滋味,纵然身体强悍也耐不住他害怕。
于是心理作用下他又开始呕吐。
一路吐一路赶,皇城已越来越远。
他浑身脱力,总算是认命。
东陵国没有宵禁,买卖昼夜不绝,三更方尽,五更复开张,且宣扬天子与民同乐。
但江吟晚这人比较有上进心,下午没批完的折子她又拿了起来。
除了弹劾她的都被批了叉或者滚,剩下的倒也批的十分认真。
监察员御史参尚书左都事玩忽职守,青州刺史提议修葺河堤,还有什么市内纵马,宿醉上朝。
连汇报雨情的折子她都努力赞誉了一番,心想雨量可观,农民大概是不必忧心收成了。
一晚上劳心,晨起上朝,赵全又叮嘱她不要生气。
这倒叫江吟晚有些奇怪,白衔清有这么容易生气吗?
印象中他谦和有礼的过分,除了会被自己骂到气晕过去,对旁人却是鲜少动怒的。
然而很快江吟晚就明白了赵全为何叫她不要生气。
单是宿醉上朝一件事,朝中两派竟就吵的不可开交。
一派主张,天下久无事,时平民安,一时饮酒相庆何过之有。
一派主张,诚天下无事,宿醉上朝也实乃不敬理应问罪惩处。
不然至天家颜面于何处?至朝廷威仪于何处啊?
然而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这天下怎么就久无事了?
到底哪来的天下无事,又哪来的久无事?
虽无岁币之名,却有岁币之实,难道就不羞愧了吗?
江吟晚不知道白衔清若在此会怎么想,会不会生气,但她是真生气了。
先皇传位于白衔清,他就是这么治国的?
“他娘的都给我闭嘴!”
江吟晚越想脸色就愈发阴沉,抄起案上一沓文书朝着下面争吵不休的两派人砸过去。
顿时满堂寂静,再无人敢言。
这还是陛下头一遭在朝上发如此大的火,居然连粗话都爆出来了!
朝臣们惊的面面相觑,迅速低下了脑袋。
陛下就是陛下,你不能当他素来宽和就是绵羊。
是以,天子一怒,该低头的自当还是要低头。
只是他们想着,最多也就是挨一顿骂罢了。
但江吟晚却不这么想。
“朝廷命官难道是什么很低级的职位吗?怎么什么东西都想分一杯羹?你们为什么非要入仕当官呢,街边狗叫的都比你们好听,猪被宰尚且知道要跑,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而我东陵边疆屡屡受侵,你们却说天下久无事?”
有人偷偷地抹了一把冷汗,努力降低存在感。
有人却是不服气,驳道“臣以为,我朝如今经济繁荣——”
不待他将话说完,江吟晚气得一拍桌子,又想起了昨日里这几个老匹夫跟她讲的议和才是上上之策,百姓方能安享太平。
“来人,把这几个混账东西都给我当庭杖责二十!好好想清楚了自己为什么要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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