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边关
夜的浓黑已经渐渐消褪，浮现出四周屋宇的轮廓，街上依旧不见行人，安静得仿佛时空都静止了。
“公主！”
乳娘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抬头看见她在晨雾中奔跑的样子，天宝不知怎的，瞬间觉得心里空落了一块。她从来没有见过乳娘如此的急切。她一直都是那样的端庄得体，是东疆王宫里除了母妃以外，所有女子的典范。事实上，母妃的礼仪举止，也是经过她□□的。可是如今已过中年的她，身体已经有些发福，那样竭力地奔跑在空荡荡的街上，仿佛是终于看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想要立刻攥在手里，生怕慢了一步便会再度失去。天宝忽然觉得无限懊悔，她居然……居然允许别人给她下了药！她可是如她半个母亲的人！
乳娘冲过来，二话不说，便拦腰紧紧地抱住了她，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什么也没说出口，乳娘首先便放声哭了出来。天宝从她的胳膊底下艰难地伸出手，也抱了抱她，见她还是哭个不停，便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打，像哄小孩一样，想让她的情绪平复一些：
“好了好了，喜娘，我没事了。”
“拓跋府那个杀千刀的，到现在还不死心，还要这样祸害王妃的孩子！”
乳娘的声音忽然尖刻起来，这是天宝从没有见过的事。她一直教导天宝说话要温顺谨慎，如今怎么这样的语气，仿佛恨毒了一个人似的。她在说谁呢？正待要问，乳娘松开了手臂，将天宝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哪里受过伤，才终于放下心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公主一定受惊了，快跟我回去吧！”说罢，也不待天宝回应，便拽着她往回走。
“喜娘，玉儿姐姐呢？”
“你还提她！她与她那母亲是一样的歹毒，尽会使这些阴损的招数！谢天谢地，公主从此以后离了她，就再不要来往了罢！”
乳娘这是怎么了，她从来不是这样尖酸刻薄的人，可是她怎么这样说玉儿姐姐？
“喜娘！不许你这样说玉儿姐姐，这回是我的错，她也是为了帮我，有些事情她并不知情。”
“公主！不知情的是你！”
她待要说些什么，可是又吞咽了回去。可越是这样，天宝越觉得好奇：“我不知道什么？”
“罢了，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乳娘仿佛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继而缓缓说道：“这些年，你待在蓝城行宫，对于王宫的事情并不知道。那拓跋府的公主是与你母妃一直不对付的，在嫁到拓跋府以前，便处处刁难她，仗着国主的宠爱，也觉着你父王体弱温和，竟然常常拿出婆母的款来，要给你母妃立规矩，甚至几次差点害的你母妃流产。这还不算什么，还常常横在你父王与母妃的中间，搬弄是非，几次撺掇你父王纳妾。不过好在你父王是个明事理的人，对你母妃也极好……”
乳娘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天宝恍如在听一些陈年的故事。可是……在她不知道的日子里，原来母妃竟然经受了这样多的磨难。从暗门回到顶楼，推开门，屋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哎呀！她忘了她回来的最重要的目的：
“喜娘，你快说，玉儿姐姐呢？他们把她怎么样了？”无论如何，她到底是天宝自小的朋友，天宝自信自己知道她。
“她昨天晚上便被李将军派人送回去了，说是二皇子的意思。”乳娘不经意地说道。
什么？天宝觉得脑袋一震。所以，他一直是在骗她！方才刚刚对他生出的一点好感瞬间便消散褪尽了。她已经不知道这个人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想想她甚至还怀疑过那些关于他的流言，现在看看，他简直比流言里说的还可怕可恶！他这样费尽心机地将她骗回来，不过是为了他那个太子长兄……
“公主！”乳娘忽然郑重起来，打断了她的的思绪，“你以后做了北国的太子妃，可要像你母妃一样，温顺知礼，勤俭恭谨，再不能这样的疯张，你要时刻记着，你的体面便是你母妃的体面……”
她的体面，便是母妃的体面，也是整个东疆的体面。
天宝忽然觉得世界辽阔起来，再也不是蓝城行宫里那样四四方方的天，安全，安稳，一眼便可以望得到尽头。现在的天空，远远超过了她的视野，她极目望去，也看不到天的尽头，不知道在尽头处，有什么样的风景在等着她。是啊，这里是东疆的边境，也是北国的边境，马车摇摇晃晃，便将她带到了一个陌生的所在。
使团跨过边境后，一直来到了都护府，远远便望见许多人簇拥在门口。天宝好奇，想要从窗边偷偷瞧一瞧，却被乳娘拉了回来，她将天宝的头纱取下来，仔细地遮盖好。天宝觉得难受，想要从中间剥开一个缝，仍然被乳娘制止了。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窗外人影攒动，热闹了很一阵。天宝觉得心里痒痒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
“北国太子在此恭候多时，还请公主移驾！”
北国太子？！
天宝还在惊诧，轿撵的帘子已经被人揭开了，几个嬷嬷上来，将天宝搀扶了下去。
隔着面纱，朦胧中看见三个男子站在面前，后面乌泱泱跟了许多人。其中两个是元朗和李将军，即使隔着面纱，天宝也认得他们的身影。另外一个站在最前面，隐约穿着黄衣，身形比他们两个都要略胖一些。他大概就是北国太子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微微躬下腰，作了一个揖：“公主远道而来，一路可还顺利？”
他的嗓音很浑厚，但不失温和，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正在想着，乳娘拽了拽她的衣角，天宝连忙回道：
“多谢太子关心，一路还算顺利。”
“甚好，甚好，我已吩咐人准备了房间，公主可先做修整，稍后会有下人将午膳送到公主房间。”
他倒是很细致，这个安排正合天宝的心意，赶了一天的路，她现在只想好好洗个脸，躺在宽敞的床上歇一歇：“多谢太子，”说着，微微半蹲，低了低头。
这是乳娘教她的礼仪，天宝已经在心里练习了很多遍。虽然她平时疯疯癫癫的，但是在这种场合还是很知规矩的。乳娘说，过了东疆的边界，以后在北宫她就是一个客人。是客人，就不能在主人的地盘上过于随意，只有等她嫁了太子，甚至到那时候，也还不能算作真正的主人，也许只有当她为太子诞育下一儿半女，她才能算作北宫，乃至整个北国的主人。可是多可笑啊，她还没有嫁给这个人，甚至还没有真的认识他，便要盘算着为他生孩子！
嬷嬷领着天宝和乳娘进了门，绕过一个环形的走廊，就要去往客房。太子与元朗并肩，李将军跟在后面，也沿着中间的走廊，大约是要去正殿说话。太子和元朗在互相说着话，元朗甚至还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他是那样一个冷漠的人，居然会那样随意地笑出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呢？天宝有些好奇，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微微回了回头。这里与他们走的那条道刚好平行，所以他们大概不会发现她的。可是好巧不巧，正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将她的整个面纱吹了起来。天宝看见了太子的面容，因为他也正好看了过来。那是一张和元朗很像的脸，很白净，眼睛细长，很是有神，只是轮廓不如元朗那样分明，也明显要比他年长几岁。他的面相整个地要比元朗和善很多，说话间总是笑眯眯的。一同看过来的还有……元朗，他还是那样的冰块脸，面无表情，仿佛她只不过是一团空气。几个人面面相对了一会，天宝便连忙理了理面纱，跟紧嬷嬷，消失在了殿宇后面。
在都护府待到第三日，太子让人来请她们动身前往京都。临行的时候没有见到元朗，李将军也不在。天宝觉得疑惑，好在这回她换了更大的轿撵，里面除了乳娘，还有一个北国的嬷嬷。她大约知道他去哪了，但又不好直接开口，天宝想了想，看着窗外后退的风景：
“咦～”
嬷嬷问道：“公主怎么了？”
天宝故作好奇：“太子也会功夫吗？”
“并不会，公主为何这样问？”
“他不会功夫，为什么不让李将军，或者二皇子跟着保护他呢？”
嬷嬷笑了起来，“太子带了护卫的，个个功夫了得，公主尽管放心。而且北国如今海清河晏，一路是很安全的。那李将军是这里的主将，自然不能跟我们回京都去，二皇子昨日便骑马去了南边，他是南边的将军，也甚少回京都……”年纪大的人总是这样打开话匣子便收不住了，可是天宝已经知道了她想要的答案，嘴角微微露出得意的笑来：
“很好，很好。”
抬起头，乳娘正蹙着眉毛瞪着她。天宝知道，她是觉得自己多嘴，她想让天宝最好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要说。
他昨日便去了南边。他可真是来无影去无踪，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可是他与她，说到底也没有多少交情。她只是他的一件差事，他顺利完成了他的差事，将她交给了他的太子长兄，自然没有必要继续停留在这里。不过也好，他不回北宫，对于她来说倒是件好事。这样她的那些秘密也就随着他去了南边，北宫中就不会再有人知道她的那些过往。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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