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渡渡的忏悔录:1
迪亚波罗认为:
死亡是活过的生命
琴桥是小提琴发音的关键,而铅白则是覆盖力最强的颜色。时贱永远分岔,通向无数未来,可总有那么一个结局,让夜车不再黑夜中驶向孤站,风雨兼程后总有归宿。
黛紫色的鸢尾还旺盛地开着,可夕阳却像位吝啬的老人,将最后一点金子收入囊中,只留给世界一片空空荡荡的黑。
直到那抹紫色在校园里大肆抢占阳光时,吉良吉影才意识到已经要到学期末了。可他还是在其他学生的步履匆匆中保持着自己的节奏,照例在琴房拉了两个小时的协奏曲准备回宿舍时才发觉后天色已晚,没能等到管理员的他只能从门框上摸到钥匙,将门反锁后离去。
鸢尾作为法国的国花在这片土地上开得绚烂,吉良吉影背着琴包走在小道上,时不时可见几对情侣牵着手迎面走来。此刻这就凸显出在热恋中过多分泌的激素所带来的影响,这是一个该松手的时刻,可是他们仍旧不肯松开那双已经微微出汗的手,宁愿站在路边等待谈论一些不知反复出现过多久次的话题。
无关乎未来,爱情,音乐或者艺术。
他们很少谈及现实,谈及那些有可能会给爱情变质增添氧化剂的危险话题,毕竟彼此都沉溺在这片粉色的幻想中,你永远也叫不醒他们,当现实逼近时他们才会争吵,会惺惺相别还将这一切归咎于命运。
吉良吉影想着,忍受着身后情侣还在热恋期的甜腻话语,从琴包里掏出来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面只有导师发来的几张谱子,点开聊天页面才发现下面还标注了几行小字,不外乎是在演奏这首曲子时的tips。
而他只需要根据这些官方而又会被宽容地去衡量自己的错误,从而给予导师一个纠正自己的机会,这样既不会影响自己的毕业成绩也不会被推出去参加各种汇报演出。
合奏还好,若是那种站在聚光灯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琴弓,用马毛在羊肠上摩擦,通过音箱积淀多年过后的木头发出取悦他人的声音,而这时即使台下的很多人听不懂,他们也会因为自己所在的位置而优雅地鼓掌。
不,不应该这样说。
吉良吉影在内心谴责了一下自己刚刚有些粗鲁的措辞,可这怎么能怪他呢?毕竟那种如同小梁小丑般的行为让他哪怕一根头发都无法忍受,正因如此,他的导师曾经这样评价过他:
天资不及他的努力,唯两者相辅才能有现在的成绩。
独奏他不会是第一个选择,但当有需要多个人时也总会第一个想起他。
而如此,他算是完成了自己道路的大半。
他明白自己缺的是什么,他曾经听过顶级小提琴家的演奏现场,歌剧院独特的楼顶和墙壁设计使得余音能够最大程度上和主音相称,在融合的同时也不会喧宾夺主。那首曲子在尾音a大调的锋利中骤然结束,音乐所讲述的故事结束了,吉良吉影跟着周围的人一起鼓掌,他想着自己和这位带着桂冕的音乐家比较,自己缺的是什么。
是精准的操控吗?
不是。
是对乐谱的把握吗?
也不是。
吉良吉影想不通,在众人散去后看着空空荡荡的剧院一人坐在座位上打着节拍,听着空旷的剧院内一遍遍回荡着自己的节拍,一层叠一层,一声压一声,一音待一音。有技巧,有娴熟,夹杂有对于音乐的热爱,独独没有属于它的情感。
在音乐中蕴藏的情感,即将自己的情感寄于琴弓,将自己满心的热爱执念顺着血液流淌,透过几十年的木,进入共鸣的音箱,在表达自己情感的同时拉动琴弦。在激昂中去宣泄自己的愤怒,用宏伟的史诗中去震撼,伴着舒缓的间奏中如情人耳间的呢喃,将爱诉说。
他觉得这很不可思议,无数前辈老师都不止一次反复地强调过,同时他们在面对聚光灯和摄像头前也都会把自己的成功归于用音乐表述情感。当共情达到顶峰时,自己就会变成音乐,借着音符传递情感。
可是人的情感在传递时不外乎就几种方法,其中语言的起伏和肢体的表达独占鳌头,唯他独独想不到用音乐。吉良吉影记的文献上写着人生气时手会不自觉颤抖,他试图控制自己的双手,让它们去模拟那一场盛宴,可最后琴弓掉在地上盖过一声叹息。
吉良吉影胡思乱想了一路,打开宿舍门时发现自己的舍友已经回来了,他是一名叫法尼瓦伦泰的美国人,还在厨房里一边烹饪一边练习着他的男高音,作为音乐剧的主唱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处于剧本之中。
“如果可以,请你关照一下你的舍友和其他同学。”吉良吉影低头看了一眼表,望向窗外远处不可及之处的云烟,照例提醒道。
“allrigth,你今天回来太晚了,所以我煎了牛排。”那是唯一一种瓦伦泰能够驯服的事物,或许是dna里的天性,又或者是什么神秘的力量,瓦伦泰在毁坏厨房这一方面有着不可忽视的天赋。好在他也有自知之明,在试验过几次后决定远离厨房,不会让自己和舍友整夜都在烟熏味中。
“你们期末考试是什么时候。”用刀使劲切了一下牛排发现没能切开时,吉良吉影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但为了掩盖自己切不开牛排的狼狈,只能选择一个更加更能吸引人注意力的话题转移开对面人的注意力。
不过他把牛排煎成这样不应该是他觉得羞愧吗?
将切好的牛排放入嘴中,吉良吉影慢慢地咀嚼着嘴里汁水已经被蒸干的牛肉,发现对方对于即将到来的期末丝毫不担心。也是,他把视线转移到他早些日子搬回宿舍的服饰。
男主角怎么可能会担心这种问题。
“演出是什么?”
“歌剧魅影。”瓦伦泰说着,将左手向胸前伸去,指尖压在了胸前,仰起头带着咏唱的声调说着:“傲慢之人,时尚的奴隶,沉醉于自己那可笑‘荣耀’中。”
“恭祝你一切顺利。”
吉良吉影对于这个话题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关于所有音乐剧的了解都来自自己的这位舍友,而这唯一的作用就是在无形中让自己多了那么一点似乎有用的知识。
解决完晚饭,吉良吉影走到厨房开始收拾碗筷,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不成文的规定,晚饭和洗锅不能由同一个人做。吉良吉影倒是对于这一切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可最后还是拗不过瓦伦泰那可以说是该死的仪式感与胜负欲。
“对了,最近油画系那边出了一个天才。”瓦伦泰坐在沙发上将橘子塞进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和自己的舍友分享着自己在闲暇时听到的趣闻。
“你上课的地方距离油画系的主楼有四公里。”吉良吉影关了水龙头,把手擦干后走了出来,在瓦伦泰身边坐下打破了他的幻想。
“你会是一个关注天才的人吗?”
“这届有那么多才天资禀赋的人怎么不见你上心。”吉良吉影说的是乔尼乔斯达和杰洛齐贝林,前者为油画系的天才,对于黄金比例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理解。而后者则是乐队大提琴的主奏,前几天刚刚被选为学生会主席。
“你怎么还揪着这件事不放。”瓦伦泰对于此事嗤之以鼻,毕竟那小子可是将整整一桶颜料泼到了他的身上。
“还不是你先挑的头。”吉良吉影作为为数不多看完全过程的知情人士,自然不会被瓦伦泰那一套说辞洗脑。而这件牵扯到好几个系打架的闹剧最先竟然源自瓦伦泰在校园演讲时的言论触犯到了乔尼的逆鳞,而在之后不久瓦伦泰前去油画系时被不知名的颜料攻击后,两人就此打响第一战。
在二者不知争吵过多少次后,瓦伦泰终于在某次送完资料后时抓住乔尼为数不多的落单机会,将他的轮椅推到了楼梯前并一脚连人带轮椅踹了下去。
虽说人没有出事,但这个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而之后的事情吉良吉影不太想回忆,总而言之那是一段鸡飞狗跳不得安生的日子。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瓦伦泰在对于这件事的理解上一直将自己立于制高点,而你永远无法唤醒一个在这件事上认知如此不清楚的人。
“所以呢,能够吸引你注意力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迪亚波罗。”
“是个意大利人?”吉良吉影顺着话头接下去,毕竟已经有个在意大利语中成神的朋友迪奥,再来一个恶魔似乎也不是不能够接受。
“是哦。”
不用多想,这肯定是瓦伦泰用了自己无处不在的人际关系才知道的东西。
“有什么特点吗?”
“独特的吸引力,与他作品所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我怕是见不到他了,还真是可惜。”
“什么情况,你一进油画系的大楼就会被赶出来吗?”吉良吉影不想再和眼前这个当初打乱自己平静生活还不知悔改的人继续交流下去,毕竟那件事情过后自己作为他的室友被教务处喊去好几次。
随便找了个话题结束了这场对话,吉良吉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落了锁,瓦伦泰有些可惜地看向紧锁的房门,低下头给聊天软件最近聊天的一个人发去了一则消息。
【要不要赌一把,看看是你的舍友先坠入爱河还是我的舍友先找到他的缪斯。】
在另一栋楼的迪亚哥在吃饭的空档看了一眼手机,将对方那不切实际的赌注看了一遍过后,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新晋舍友,前不久从另一所学校来到这里的交换生迪亚波罗。
【换个赌注吧,比如学校什么时候会把你开除。】
【?】
【起码这个还有一点可以操作的空间和实现的可能。】
回完消息后迪亚哥努努嘴,将手机锁屏后看向了坐在窗边对着油画框想着什么的迪亚波罗,斟酌了一下语言后开口道:“年终的舞会你找到舞伴了吗?”
迪亚波罗听到这句话后放下手中的画笔,将上半身向后倾了倾,在寻找完下一个落笔点后回答了迪亚哥:“没有,但迪亚哥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不要打探我的私人生活,不论什么时候。”
毕竟在此之前迪亚波罗切断了迪亚哥可能探究的任何一个方向,在对方好不容易想出来一个话题后,迪亚波罗仍旧毫不留情地堵住了后续可能会发生的对话。迪亚哥用手指指了好几下迪亚波罗,嘴里的话在嘴边有咽下去,最后实在气不过只能嘟囔着说出活该你单身之类的话回到自己的房间。
值得一提,迪亚哥也是歌剧专业的,但至少他不会像瓦伦泰一样不分场合地开嗓。
迪亚波罗在听到关门声后转移了一下视线,但很快又将视线归还给面前的油画框。画布上是大片夺目的红色,其中用粗制画笔画出几条贯穿整张画布的钴蓝色的线,在被这几条长河截断的红色土地上,被加以金黄色的点缀。
混乱,无序,带来令人心生烦躁的杂乱无章。
迪亚波罗手指间夹着画笔,思索了一会后用笔在调色盘上蘸了几下,用为数不多的空白调配出他满意的色泽后用新生的蓝色盖住了那片金黄,几点白颜料随之跃然纸上。
大海在翻涌,他给予了天火,炽热烧到了海面上。火黯云起,焦黑的石中间隐约透露着红,一呼一吸之间明灭。可他们还是留在海底撑起一代又一代的生命,穿透过鲸鸣,传承生生不息后海平静如止,颜色如缎,飞鸟掠过透如玻璃的边界,不肯离开这片生养它的礁石。
乌黑褶皱起泡沫,巨浪翻滚拍天巨浪,无边水从天际倾斜而下,带着天际的哭喊压抑沉重而又危险地翻动着。
一切起点和终点,都将归于那一片蓝。迪亚波罗这时才发觉眼睛有些干涩,望向窗外才骤然发觉夜悄然降临,把笔扔进笔筒便熄了灯,早早睡下。
迪亚波罗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自己舍友赌注的砝码,而是在第二日起床时发觉天色还早后还能立刻起身,准备好早饭后早早去了画室。
清晨的花瓣上还挂着露水,没等走到画室衬衫就已经被打湿,迪亚波罗站在楼门口望向太阳升起的方向,金光刺破了云层倾斜下万千金色的希望,日复一日给这个世界带来希望。
“早。”迪亚波罗看了眼从侧门来的乔尼,侧身将电梯门让开,等到乔尼在里面将轮椅转了个弯后才进去。
“早啊。”乔尼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在迪亚波罗先下电梯后还和他摆了摆手,不过迪亚波罗也只是应了声便赶去自己的画室。
屋子不算大,一眼就可以将整间屋子的所有布局看清,迪亚波罗走到画框前的凳子前,上面留着一张导师的字条,大概意思就是关于期末的画展。早些日子已经申请完留校的迪亚波罗用笔在上面大致写出来几个词,拍了张照给对方发过去后就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一边,从内屋里拎出来一张空白画框架在架子上。
平凡且重复的一日,正如他曾经的岁月。
还有不足一月吗……迪亚波罗想了一下自己这个学期里还算能拿得出手的作品,靠在椅背上想了半晌,最后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发丝在指缝间流淌,粉色的长发上布满深褐色的斑点,看颜色八成是最近才补的色。
仰头看向天花板,他试图放空自己的大脑,将一切寄于笔尖,将思维化作颜料去勾勒一方天地。
金光透过玻璃射入窗内,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只蝴蝶,太阳熨平了他们的翅膀,在离开时留下他的印记。是那烈火疯长,在草中亲昵作舞,那一城池的从容风月无尽遐思化作那一城池的从容风月无尽遐思化作鸿宇,攀云而上,风呼啸着穿过胸口的洞,带走温度成为一场无声的献祭。
去画些什么,去承载自己的情感;去做点什么,宣泄自己的情绪。
可他总是压抑的,沉闷如一潭死水。
如此,也罢。
迪亚波罗起身洗净了调色盘同笔刷,水龙头里带着几缕白色的水在盥洗台打着旋,再鲜妍的颜色也变成了灰调的棕,此刻连黑色都抛弃一如既往的霸道,开始变灰变暗,失去了自己所能感染一切的能力。
笔杆窝在手心用力甩了几下,迪亚波罗的眼珠向下垂了一刻,将这一把笔丢入了脚边的洗笔筒,看着还残留着底色的调色板,他将身子半蹲后拎起笔筒回到了画板前。
当影子为桔梗献上夜晚的天鹅绒,那是一段寂静无声的赞歌,唱着一段无疾而终或又刻骨铭心的爱。
那就在画展上就讲一个故事吧,迪亚波罗歪着头想到。
讲一个疯狂而压抑的人,诉一个不被认可处处忌惮的故事,念将一切付之于一场野火的结尾。
医药,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高贵的理想,并且是维生的必需条件。但是诗,美,浪漫,爱,这些才是我们生存的原因。
他在余晖里看着天,看隐隐约约的星半遮半掩,看朦胧里看浓云勾勒出耀眼的圆月,苍白如冰屑的寒月,将一切封存的残月和那一夜的缄默。
日头过半,迪亚波罗站在窗边看着道路上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不知为何也想要加入到这场不属于他的集会之中。合上颜料,迪亚波罗摸起了被自己扔在一边的手机塞进兜里,带上门便朝着小树林走去。
你侬我侬的话语在耳边散去,迪亚波罗又一次躲开试图要到联系方式的男女,踩着一条石头小路就走进了森林深处。仲夏时的森林是个好去处,大片的浓绿挡住了光,无数毒辣的尖刺被柔和抵消,余下了星星点点光斑。
潮汐的呼唤散尽后,海面上翻腾的白色裙边逐渐开始安静;而当热情消散后,就连街边情侣的吻也开始变得慵懒。
迪亚波罗一个人安步当车,找着小路的尽头,在林深处听到了一阵琴声。
scarboroughfair
空灵中带着小提琴独有的音调,细腻集中却不乏曲调中的平和,音色宽松温暖,在一拉一扬中带着独特的风韵。迪亚波罗很少见人拉这样的曲子,却不知为何他想起自己曾听人讲述过属于东方的中庸之美。
悠长的曲调在森林中心的小公园处停留,迪亚波罗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蓝色人影,迟疑过后还是走了上去,坐在一侧的石椅上静静地听完了曲子,等到曲子结束后又一人离开。
只有石凳上残存的温度和演奏时吉良吉影听到那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见证了这里曾留下过一个人。
出乎意料,吉良吉影并不讨厌这种观众,彼此之间都划分得很清楚不是吗。
迪亚波罗回去后重新看向画布,他用赭石压住普兰,将一片天引入四四方方的白,天压住蝴蝶的半边翅膀,磷粉在挣扎过后破碎从空中坠下,那只残缺的蝴蝶停在纸上,结束那场荒诞的重生。
廉价而杂目赤红,月灰,或鎏金色的粉末落下,却等人说着他们是星星。
他明天还想去那里,一种无名却充满吸引力的欲望在脑中炸开。
第二日迪亚波罗赶到时,那人已经在了,依旧在石凳上坐下,不过这次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画本,在上面涂涂改改,等到音乐停下许久后,他也起身离开了这里。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按时出现在这里,没有固定的曲目,也没有固定的时间。
有些时候是迪亚波罗先走一步,将琴包放在自己坐过的位置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吉良吉影先走,装好琴后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没有任何交集,似乎少见一日就要将对方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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