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渡渡的忏悔录:2
“今天走得这么早?”瓦伦泰眼见下午没课,睡到四点多才起,就在他嘴里含着牙刷脚上拖着一双星底蓝纹拖鞋出来时,在睡眼惺忪中看到了自己的舍友准备出门。
按照平日的习惯他一般是要等到六点晚饭后才会出去拉小提琴,靠在门口品了一会嘴里的牙膏,瓦伦泰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劲。吉良吉影最近出去的时间是不是太规律了点,可是脑子中还没能成型的假象就被对方扼杀在了萌芽期。
“最近期末有个演出,按照老师的打算应该是学校乐队和你们系一起合作,难不成你已经忘了。”
瓦伦泰想起昨日在彩排结束后似乎有什么一个通知,但是他当时忙于对台词就没有过多留意,许是自己多想了。耸耸肩表示是自己疏忽了,转身回到洗漱间,而吉良吉影在检查过琴包后就离开了宿舍。
去那个之前他不怎么去的树林,在那里大概率会有一个观众等着他。
今天不凑巧,是吉良吉影来晚了,那名粉发青年坐在石凳上怀里抱着一个速写本涂写着什么,耳边的垂发从肩膀滑落,半遮半挡间掩住了那片风华。
他很少这样仔细地观察过他,平日中总是他先到,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才会发现石凳上多了个人。这时光线还算不错,在发丝缠绕间看见了那人的眸。不同于其他人的,他的眼中总带着复杂的情绪,这是他早在几日前演奏时就发现的,总是在压抑着什么,却又彰显着一种睨视的感觉。
在作画时他的眼角总是下垂的,这本应该多几分柔和以及平静。可他却不同,比起与他平视时那双挑起的眼角,这般模样竟更多几分凌厉。同时他的唇极薄,如此想来从他嘴中说出什么刻薄的话都显得合情合理。
吉良吉影又想着:
这算什么评价,属于在大脑深处里的刻板印象罢了。
迪亚波罗听着远处接近的脚步声等了许久,却不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或许在那一刻,内心让他摒弃了所谓看客的身份,将着循规蹈矩的剧本撕个稀巴烂,那刻倏然变成了一个夜落不下的夕阳。
“若是有事,我就先回了。”迪亚波罗侧头撩了一下头发,看向站在几步开外的那人。而被那双祖母绿的眼睛审视过一圈后,吉良吉影无端笑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将琴包放下,在起身时随口说道:“吉良吉影。”
迪亚波罗听到名字后握笔的手顿了一下,显然他也没想到本该萍水相逢的两人却走到了交换名字这一步,看着本子上的字犹豫了一下,在第一个音符落地前微动了嘴唇。
“迪亚波罗。”
是他啊。
也只能是他。
不知为何先前的所有猜测在听到名字后都找到了答案,他也曾从他人口中了解过这个人,现在想来这一切倒不如亲自向他开口问些什么。
今日的最后一首是myowntruelove,迪亚波罗在电影院曾经听到过这首曲子,那张影票余下的票根被放在了盒子里。单薄的一张纸票吸足了意大利的海风变得潮湿,被留在上面鲜红的章也开始晕染。从电影院出来时的灯光还是惨白,路过时还能听到飞蛾煽动翅膀撞向灯罩,在寂静的夜这种残忍的行径被无限放大。
叫人生畏,却还忍不住看向那惨白的人造月,想瞅瞅上面究竟还挂着多少尸体。
往后的日子里迪亚波罗也常去电影院,但似乎只记下些俗套的对白,粗制滥造般的特效,看到代表真爱的戒指丢入海中不见浪花。没有新意的日子于是越过越短,重复的话语上演后又被重新塞进放映机,冷眼做着那旁观客却还逃不开这戏剧中心,到头来兜兜转转才被别人笑话着什么当局者迷。
他只管往前走,为何要去管那些人的话。
琴包被人拿起来,拉链中途有些磕绊发出不那么流利的声音,吉良吉影从乐谱里抽出来了一张,拿起笔写了点什么,伸手递给了迪亚波罗。
接过那张纸,只见纸最下面的空白处留了一个id,抬起眼皮瞅了一眼,只看到了对方的背影,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密密麻麻的音符看得他头疼。
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id,在搜索页面的圈转了三圈后,出现了用户页面,迪亚波罗点开介绍才发现头像居然是蒙娜丽莎。顺着个人页面往下翻,发现他很少发动态,仅有的几条也是关于学校的转发消息。
指尖在好友申请的页面上停留了一会,迪亚波罗关了手机离开了这里,想着回去再做决定。没想到回到画室就被导师逮了个正着,压在画室加了许久的班。等到昏昏沉沉的脑子清明时,才发现那张乐谱上的自己已经被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颜料盖住了。
就像当初的电影票,被水汽在堙灭了一切,失去了所有。
凭着搜索记录找到了那个名字,迪亚波罗没再犹豫,按下了申请键,出乎他的意料,对面立刻就通过了申请。
crimson:
【最近在忙导师的作业。】
kq:
【好巧,我最近也在忙期末,听说你们会有一个画展。】
迪亚波罗翻回到和导师的聊天记录,把对方发给自己的活动安排一股脑地转发了过去,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懂还是有什么想问的,自顾自发了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后再发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瓦伦泰。”靠在沙发上的吉良吉影对着不远处靠在单人躺椅上的开口,瓦伦泰将自己从那本厚厚的歌词中捞出来,看向眼前这个颇为悠闲的人。
“你应该庆幸,杰洛被学生会喊去了,不然你会在舞台上和他发生亲切的问候。”
瓦伦泰从鼻腔中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声音,没有否认这个说法,但也没继续问下去,在表示自己知道这件事后又看起了自己眼前的册子。
近来总是在下雨,连空气都变得潮湿,将本就混乱的灵感打湿,又黏黏糊糊变成一团。屋顶停歇的蝴蝶也没能振翅,拖着那对不再夺目的翅在屋檐边行走着。
绿影倒在水洼,不一会被溅起的泥水搅浑,雾蒙蒙,看不清说不透。要压在地上的天无形中给万物施加了一层压力,也给世界加了一层看不清的笼,擦不干净也望不切。
迪亚波罗照旧待在画室,看着眼前没能完成的画,残缺的灵感让内心的烦躁愈演愈烈。
去找点白色。
迪亚波罗眼珠很少大幅度的运动,在眼前的颜料里找了一圈后,看着眼前塑料盒里的白色不知为何有些心乱,用手指蘸了一点在指尖摩擦,看着右手拇指和中指变成白色,随后又被汗水打湿,染上一点灰尘。
伸出手打开了底下的画箱,迪亚波罗翻找了一会从最深处找到一瓶被防水胶带裹好瓶口的颜料,没多想就把胶布拆开扔到一边,打开了那瓶许久不曾使用的颜料。
那是他去年做好的铅白颜料,在被学校发现后勒令退学一月去医院做那些无趣的检查。这也并非迪亚波罗的本愿,毕竟他比谁都要清楚这件物品的危害,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市面上流通的颜料大多因为纯度不够而导致延展性较差,其中最不能为他忍受的便是发黄。
看着宛如下水沟里流浪汉那双发黄发臭的颜色,迪亚波罗近乎崩溃,无奈之下才出此策,怎料还没等自己用几次便被学校发现,之后干脆借着交换生的名义趁机将这瓶颜料带到了这里。
他很少用这个颜色,不外乎两点原因,一来平日作业也用不上,二来铅白只能作为底色,否则就会开裂。
想来有趣,明明覆盖力如此之强却还做着底色该做的事情。本该夺目掩一切,却甘做那陪衬的叶,去信奉那不知所以然的佛。
迪亚波罗想着,倒也失去了什么修改的兴趣,胡乱填上自己还算满意的几笔后就离开了画室。窗外的雨还在下,他想要点一把火,让那火烧了刺骨的潮湿,那同附骨之疽一般的黏腻。
他自视清高,自命不凡。于是几块碎冰落入酒杯,叮当碰壁响。
耳边仍是猎猎疾风,迪亚波罗站在大厅内看着暴雨下白色的世界,却也生不出半点想要回到画室的意思。靠在墙边一遍又一遍地划着不会出现新消息的通知栏。末了在最后一遍无意义行为结束前,他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kq:
【画展还顺利吗。】
crimson:
【余下最后一幅了,不影响大局。】
迪亚波罗估摸着对方是在宿舍里没事干了才会发来这样的消息,这是属于宿舍楼的一个通病,每逢大雨大风电视总是不灵光,连带着电路都出问题。于是学生们也就学精了,这般天气摸出来一幅牌,敲开隔壁的门也是一下午。
迪亚波罗抬起头,只见光在罅隙里黯淡,看着闪电张牙舞爪劈向远处的山,一山叠着一山,在他的记忆里不曾变过,只是春天绿了后等到冬天还能再长高点。
他捻起手指却又颓然松去,熄了屏便也不再期盼着什么回音,就立在那里,等着雨尽风归。
吉良吉影靠在宿舍沙发上看着在一旁许久不发声的瓦伦泰,想要做点什么却毫无思绪,看着聊天页面短到还能看到系统自动发来的验证消息,不知为何他有点想念这位不错的听客。
愚蠢的想法,将任何一条道路走到最后都只有独行者。正如废墟才是属于生命的渡口,人们面对曾经的辉煌落幕是才会想要去探索,追忆,时间也就此忙碌。
“我去趟乐室。”
“这种天气你倒不如去画廊,最好扰得那人完不成课业。”瓦伦泰的声音有些扭曲,吉良吉影不想掺乎在他们这场奇怪的漩涡中,但望向天外也不知何时能尽的雨,也只能听了这个办法。
吉良吉影拿起黑柄伞撑开便进了雨中,瓦伦泰换了个姿势继续背着词,从地平线升起的烟察觉到了烟草的苦味,一路向上跑着就成了云。
雨还是那般大,好在学校的柏油路上积水不算深,于是一深一浅地也就走到了那栋被修成城堡模样的教学楼。因为学校悠久的历史,整所学校在整体风格上还保留着上世纪的风格,更有甚者为了保护图书馆的藏书不被破坏,至今学生进入图书馆仍需要自带照明设备。
透过水痕肆意的玻璃,吉良吉影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或许没拿伞。
在门口甩了几下伞,吉良吉影推开了大门,雨水在那一刻将世界冲刷干净,他也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是迪亚波罗,他正闭目靠在大厅的柱子上,似乎没有察觉大门传来的声音。
不,应该是装作没听到。
吉良吉影收好伞,确认不会有水珠滴下来时朝着迪亚波罗走去,在还有几步的时候停下,轻声开口:“好久不见。”
听到还算熟悉的声音,迪亚波罗算是睁开了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向他身后的琴包,实现绕过他看着窗外滂沱的大雨回道:“宿舍楼c栋。”
看来不只是自己回来这里,吉良吉影点了点头,没等开口去问哪里有空闲的公共教室,迪亚波罗先一步朝着电梯走去。
“走吧。”
自己这算是被收留了吗?
不算糟糕的感觉,吉良吉影跟上迪亚波罗,之后一路无言,看着楼道布满画室,白色的门上似乎在把手部分都会默契地粘上各种颜色,在脚步声响透整个楼道时,前面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他们似乎在商量着晚上吃什么,迪亚波罗听出来这是乔尼和他舍友杰洛的声音,两人还笑着。当声音逐渐走近,对面的两人也看到了他们,但他们只是愣了一下,而后齐贝林推着轮椅从两人身边绕过。
在面对面那个短暂的瞬间,齐贝林对着他们用手比画了几个数字,迪亚波罗勉强看清那是四二零,没等想出来什么意思却听见乔尼没绷住笑了出来。
被压低的笑声消失在了身后,不用想这肯定是属于齐贝林那没品的冷笑话,毕竟他是整个油画系都避之不及的冷笑话爱好者。
“乔尼,我觉得他能够理解到我笑话的精髓。”
“为什么?”
“吉良吉影是日本人。”
乔尼听到这句话后回头和杰洛碰了一下拳头后补充道:“而且迪亚波罗是意大利人。”
迪亚波罗显然已经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将那个冷笑话抛之脑后继续往前走,反而是吉良吉影站在远处思索了一会,随即脸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你认识齐贝林?”
“他常来,也只有乔尼能听懂他的笑话。”迪亚波罗从兜里掏出来钥匙开了门,吉良吉影跟着进去后想起那个笑话,有些无奈地开口。
“420”
“しつれ”
“在日语里音同失礼了。”
迪亚波罗倒是已经坐在了椅子上,也不知把这句话听进去没有,用画笔指了指吉良吉影手边的柜子,示意他可以把东西放在上面,就没在说过一句话。
吉良吉影早就已经过了需要靠着乐谱才能演奏的时候,用右手拿起琴放在左肩上,下颚和左肩夹住琴,架起琴弓压在弦上,手腕发力拉响了第一个音节。
他演奏的大多数曲子都是迪亚波罗没听过的,而有时也会有觉得耳熟或者曾经听过的曲子。迪亚波罗总会在这时停下笔试图去想起已经被自己所遗忘的片段。大多数是成功的,偶有实在想不起来的迪亚波罗也不会深究,等着下一首曲子的出现。
画室里有一股属于颜料的味道,迪亚波罗总是日日去闻,也就默许了它的存在。不过吉良吉影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捻着琴弦还在思考着这股气味的来源。过了半晌才想清楚气味的来源,却开始想着他的身上似乎没有这种气味。
有人曾经提起气味也是记忆的载体,吉良吉影小时也算是学过画画。背起画板跟随着叽叽喳喳的同龄人进入兴趣班,画着千篇一律的建筑,花草和昆虫。已经记不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而油画棒夹杂着汗水的气味似乎是那时留下的,人们就好像一张惺惺作态的白纸,在空中撕裂,等着将自己染上各种颜色。
岁月悠然,衰微开始在皮肤上显现,内心的热忱似乎也开始抛却,似乎从里到外都开始颓腐。
而这正就是他追求的生活,属于他的生活。
处犹豫惶恐。
仍循规蹈矩。
坚谨言慎行。
这一切发觉于某个夏日,同学们在操场上奔跑,不知是谁提起要让一位天生残疾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同伴也跑起来。
于是他们笑着,喊着,轮子在红色的橡胶上飞奔,那是属于少年人才会做的事情。
想不到那么多后果,图那一时豪迈,他们有着青春作为最佳的犯错资本,也因此有了这一生都值得回味的畅快。
那时的吉良吉影站在树荫下,被自己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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