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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戏场


花枯西北角的一处小村里,一栋平平无奇的屋舍中,暖炉缓缓烧着银炭,房间里干燥温暖,厚实绵软的地毯盖住榻榻米,被揉洗出干净的灰白色。

        窗口悬挂的小风铃静静的,阳光穿透窗户,玻璃外罩折射出剔透晶莹的光晕。

        1962年的早春寒凉尚浓,山涧谷地凛意却与此间无瓜葛。

        今天适逢朔月,地府人声鼎沸跃跃欲出,楼兰出门扫清溅出地狱的烫乎渣滓。阎魔丢开斗篷面具和手套,屈起膝懒散地席地而坐,宅家无事做,百无聊赖抛核桃玩。

        身为地狱意志、镇压小鬼的鬼王,阎魔能肯乖乖就范被老老实实关禁闭,也是说来话长。

        三界与地狱间的平衡濒临崩坏,来自地狱的瘴气时刻侵蚀着现世与尸魂界,其中新月这天瘴气格外激动,地狱小鬼便比平日更容易受刺激,被腐蚀空间内自然尤其活跃1,容易发生意外。

        地狱是阎魔力量的来源,按常理新月理应是他主场,奈何他自作死,好好的鬼王不爱当,非往尸魂界钻。

        当世界本源对冲激烈,在敌方阵营的阎魔成了首当其冲的夹心饼干,差不多就是块石臼底的年糕,躺平任锤。

        楼兰闭嘴高岭花张嘴炮仗桶,是根直眉楞眼的火铳,斗嘴饶舌向来比不过阎魔,但架不住她能打且手黑。

        捡回丢掉两百年的损嘴,跟阎魔刨根问底小半年未果,楼兰深刻反省,确认悲喜无法相通他人即是地狱。

        口头约束修君子不治小人,棍棒底下出的才是稳妥孝子。

        心机深沉者多脆皮鸭,正经照面不够暴力狂看的碟菜,这般那般一年又几月的鸡飞狗跳,阎魔血条脆先扛不住跪,他俩约法三章各退一步,至少在楼兰看来的确各退了一步。

        阎魔可以长留尸魂界,但每月初一不准出门;不回地狱可以,但必须呆在结界里。

        现世人类无力承受地狱的瘴气,相对的,瀞灵廷的灵力也无异于咎人的剧毒。咎人乃“极恶”,扣上锁镣即意味永久流放,此生不被准允踏足尸魂界。

        咎人在尸魂界活动受阻,实力被压制得还不到三成,毫无自由可言,这也是阎魔为什么不得不裹成木乃伊。

        年久失修的房子看似其貌不扬,乱菊走了楼兰鹊巢鸠占后,里里外外起码布下十几沓结界。

        除去净尘固土隔温防风之类,还有嵌套几环隔绝瀞灵廷灵力、连通地狱的障壁,在一定程度上取代“因果链”。

        所以阎魔肯妥协,一方面是楼兰揍人不留手,另一方面则是他天性不羁,吃过大亏没拘束过小节,自觉受够古埃及艳后规格的待遇,有现成享受才不耐束缚。

        不好脱到里衣外穿,只去掉斗篷面具和手套也很乐意。

        被结界关一天能算多大事。

        但跟阎魔来尸魂界跑差事的“小孩”儚月,可能多少是有些强迫症,在这方面齿于跟上司为伍。

        神父黑袍质地硬挺板正,摒弃所有纹饰,长到几乎曳地的衣摆没过牛皮写朴素锃亮的鞋面。他的胸口悬挂一串黑曜石质地十字架,裹着黑手套的手捧黑壳《圣经》。

        除了通身漆黑过分怪异,其余仪容无一不打点妥帖,衣服与斗篷无半丝皱褶,主教亲至也绝挑不出差错,跟墙角皱得堪比抹布的白斗篷对比惨烈。

        别的不提,单论他俩通身的黑和白,民俗鬼谚里黑白无常就有了形,意外衬身份。

        儚月从前没怎么来过瀞灵廷,阎魔头几回看他通身鸦黑简直伤眼,拐弯抹角让儚月换身行头,不屑于雄孔雀,好歹对标人家斑马和北极熊。

        谁知小孩叛逆期姗姗来迟,儚月掐准阎魔没好意思揪小事发作,嘴里客客套套恭恭敬敬拿“咎人衣着古来如此不可逾矩”堵上峰的嘴,愣是不换。

        事到如今阎魔已经没想法了,还能摸着下巴想上月见还是法袍,顺带吐槽:“我说神父您这是,走下神坛纡尊来聆听地狱忏悔了?”

        儚月在面具后端出不露齿的矜持微笑:“主君说笑,神父有权‘圣洗’、听‘告解’、傅‘终傅’、成‘圣体’、祝福‘婚配’2,不单主理信徒祷告。”

        他的主君没说笑,他的主君匪夷所思:“跨专业的格局挺大,蹲地狱屈你才啊?”

        儚月把才屈得忠心耿耿:“属下惶恐。”

        阎魔孩气地撇撇嘴:“得了说具体的,外头风往哪吹?”

        儚月见好便收,低头依言打开《圣经》:“是,戌吊内崩玉安定休眠,宿主无异常情况,只是……”

        阎魔:“只是?”

        “发生一些意外,容器或许会同人结伴前往瀞灵廷,”儚月回答,“是否需要属下干预?”

        阎魔没当回事:“随她喜欢。”

        “明白,”儚月记下,“此外攸予递来消息,蓝染本月进行实验共计一十四次,其中流魂街八次虚圈四次,虚圈的实验已经引起部分瓦史托德警觉……”

        阎魔掐了把眉心,没兴趣管儚月含沙射影:“重点。”

        “蓝染的‘崩玉’依旧未能凝结,实验失败,但虚圈有数头改造虚,现在已投入蓝染麾下,”儚月乖觉闭嘴,往后翻若干页,“‘崩玉’自七年前成功凝结出星云态,此后再无更新进展。”

        “行吧,”阎魔叹气,“高看他了。”

        “无形帝国尚无行动,友哈巴赫仍在沉睡,现世除灵师蛰伏,以上。”儚月那本《圣经》,手稍顿,似乎才想起这茬,“对了,近来地狱有信……”

        “我比你清楚,”阎魔打断他,“还有什么?”

        儚月右手将硬壳精装书贴近左胸口,指尖扣紧骨节微凸,声音却十分肃穆:“灵王脏器下落已有眉目,属下有把握将散落在外的碎片全部回收。”

        阎魔指尖一顿,不置可否。

        “……主君?”久不得回应,儚月再试探时声音略显忐忑,“可有何不妥?”

        “哦,没什么啊,”阎魔耸耸肩,“夸你勤快。”

        地狱有俗话,阎魔夸人黄鼠狼拜鸡——要你小命。

        儚月不自觉更挺直脊背,绷更紧了。

        阎魔不算全瞎掰,他确实正反思,都他带过的小孩,凭什么野生的连滚带爬长成人精,勉强算长他跟前的东西憋出一团憨,除了打架只知吃跟睡。

        他娘的没地说理。

        整天和牛鬼蛇神打交道,阎魔深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该装糊涂绝不含糊。

        他无视儚月的刺探,“不该动的别瞎动,憋着,我有打算……”

        “可是主君!再这样下去……”儚月忽然失控地上前小半步,不甘道,“再这样下去,不出百年,地狱必然崩溃!分明……”

        阎魔面色倏地一沉:“闭嘴。”

        儚月却好像没听见,他像不管不顾彻底豁出去,高度紧张下语速飞快:“只要有了无形帝国的左臂与心脏,加上尸魂界拥有的右臂,等找到唤醒崩玉的方法,只要楼兰同意,地狱完全可以……”

        “我说,”阎魔语气骤冷,“闭嘴!”

        他的双手轻柔地拢着纸壳核桃,面神和蔼平静,眼神却遍布阴郁,纠结着经年累月的灰霾。他在自下而上地仰视儚月,目光却居高临下压制对方,冷硬得如同高高在上的破损神像,抱守残躯,凛然不容冲犯。

        儚月抿唇敛目,不甘心地垂首:“是,属下失言。”

        要是说空间是一面口袋,灵力就是充盈其中的气体,如不与外界流通,气体只进而无出路,高浓度灵子先被压缩成的瘴气,等挤压至极限,口袋就会如同胀气的气球,“砰”地炸成烟花。

        两百多年前,地狱之门曾一度破碎,瘴气腐蚀现世,地狱看门人甚至趁机入侵现世吞食活人,险些酿成大祸。

        要单牵扯外界,咎人多半没什么感觉。坏就坏在,距离阎魔融合因果链成为“楔子”已过将近四千年,地狱本身已摇摇欲坠。

        包括阎魔和儚月在内,所有咎人都心知肚明——崩溃不过百年内。

        器皿破损,容纳物的下场不言自喻。

        事到如今,除了撬开阎魔苦心千百年没撬开地狱灵力阀门,依靠灵质疏解瘴气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阎魔和地狱绑定,对同根同源的瘴气无能为力;其余可用的灵质,便譬如灵王七零八落的器官,封印在露琪亚体内的崩玉,以及掌控虚圈的楼兰。

        灵质太珍贵了,楼兰的非必要不理智封印损耗在儚月和多数咎人看来愚蠢至极。

        但阎魔非但没当回事,还从旁推波助澜。而楼兰自己对灵王究竟是什么、自己能做到什么该死的一无所知!

        阎魔从不让她知道。

        咎人烂出光怪陆离的万花筒,是群丧心病狂亡命宵小烘出的乌合之众,胆大手黑无所不为,哪怕空间的“王”对治下灵体有绝对掌控力,觊觎他权柄的咎人仍如过江之鲫。

        想阎魔死的咎人太多了,他大都不当回事。他肯带来尸魂界、托付有限信任的咎人,只有儚月,几乎没有之一。

        毕竟阎魔眼中的咎人非人,僇月却勉强披身人皮,更难得的是,他还是阎魔这辈子见过的最杰出的结界宗师,以及阴谋家。

        阎魔身边堪用人不过一手,上梁本梁自诩落拓风流不正经,自然不介意下梁歪不歪,对小动作经常选择性失明。

        儚月心有九窍,对这点微末殊遇心知肚明,没楼兰那种肆意没大没小的底气,该认怂跪得无比顺溜。

        他这回明知故犯忌讳,干脆不予质辩,束手听凭发落。

        ……没事挑事个兔崽子!

        阎魔运了运气,勉强拧了三滴耐性,逼自己放缓声音:“老不死滑不溜手,不提区区几片碎肉,就算到手本体,不解决灵力通路,永远治标不治本,靠丫头一个能怎样?一百年?还是两百年。”

        儚月紧握拳的右手拇指用力扳着食指,几乎让指节发出脱臼的“咔”声,才发出很低很含混的“嗯”。

        声音闷在嗓眼底,不知道是在答应还是在疼。

        楼兰的废话篓子传的还是阎魔衣钵,阎魔对人更是爱谁谁加强版,看儚月耷拉脸也不爽了。

        他耐心告了罄:“再说解决掉又怎么?老子早活够了,地狱爱谁谁,反正我不伺候。”

        儚月愕然抬首骤然失声:“主君!”

        阎魔冷笑:“不哑巴了?”

        “……您说笑,”儚月勉强整理失态,赌气似的背过身去,“属下告退。”

        阎魔斜睨儚月:“又着急走?”

        儚月身形一顿,重新面向阎魔,但拒绝与他对视且语气生硬:“是,她就快回来了。”

        阎魔知道儚月在刻意回避楼兰,但没追问过。今天被被儚月招着勾起烦心事,也烦了,顺口给儚月找不痛快:“嗳,做什么非避着,怎么对不起的丫头?”

        “……主君,”儚月沉默好一会,无奈地小声说,“您明知我做过什么。”

        阎魔愣了一瞬,恍惚是记起有那么回事。

        儚月干的倒霉事得追溯到他还活着那会,因为某些原因,以及儚月本人的没安好心,他个区区十岁出头的小萝卜头,追在楼兰屁股后头求爱不得大半年。

        当时楼兰也是个屁不懂的小崽,没现在这么混不吝,不胜其烦还碍于面子不好对人类幼崽动粗,那段时间阎魔没少挨她的揍。

        俗话说,出来混总要还,活人欠债死人遭罪。儚月一失足成千古恨,没被现世报应,却在初入地狱的几十年间遭受阎魔惨无人道的嘲笑。

        一千多年前的旧事,不刻意提起阎魔真给忘了。

        黑历史被本人掘坟,阎魔乐疯了,懒得计较他刚才多嘴冒犯为哪般,笑到打嗝才打趣他:“不是,哪辈子的老黄历,丫头早不记得,她不找你算账你躲什么?”

        儚月一板一眼:“可我会尴尬。”

        “尴尬?”阎魔挑眉,“你还知道尴尬?”

        这小子心比石头黑脸比城墙厚,晓得尴尬界的大门冲哪边开么?

        阎魔咂咂嘴,直觉小鬼没跟他说实话,心情明媚也不太在意,挥挥手放人:“行就你的脸尊贵,快滚快滚。”

        儚月领命而“滚”,不消片刻,楼兰耷拉着臭脸,大刀金马地往阎魔对面撩袍一坐,往杯里倒茶水猛灌冷茶。

        敷衍完小的得哄大的,阎魔叹口气,深感咎人生好累:“谁又惹我们丫头啦?乱发脾气当心皱纹。”

        楼兰手里捏着茶盏,抬眸将目光射向阎魔。

        扎来眼神莫名像柄尖刀,狠利得能生剐下一层皮。

        阎魔一皱眉。

        楼兰不落下风地同他对峙片刻,这才好像确定了什么。她抿了抿嘴,放下捏在手里的茶盏,目光散去敌意却也失了焦距,又沉默许久,才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封不住了。”

        阎魔愣怔:“……什么?”

        “……怎么,你还不知道?”楼兰努力扯起嘴角,本意是不想脸色太难看,结果嘴角怎么也提不上去,要笑不笑的,活似被欠百八十万,“我特地等人走的才回,他还打完小报告?”

        “小月没和我提,”阎魔假装没听出楼兰给儚月上眼药,飞快掐算时间,皱眉更深,费解地反问她,“怎么才过去,四十年?”

        花无百日红,世上没有不朽,封印有衰弱是寻常事。但搭上楼兰半条灵魂的封印,居然才维持四十年,听上去确实离谱。

        阎魔原本以为怎么都得拖到所有事都尘归尘土归土。时运不济点,他这裹脚布似的一辈子磋磨完,兴许还等不到封印崩坏。

        “你也觉得,”楼兰以气音轻声说,“太短了,是不是?”

        “是很没道理,但没人跟你讲道理,”阎魔回过神,给儚月干的好事又戳上“知情不报”一笔,随口说,“是不是你自己出的纰漏。”

        楼兰:“……就不能是术式出了岔子?”

        “那不能够,让小月办的事没你的不靠谱,但凡有岔子都算他成心,这么大事他不敢,”阎魔摊开胳膊捧出“这么大”坨空气,反问得振振有词,“还是怎么,觉得自己怪机灵?”

        楼兰:“……”

        人身攻击,举报你。

        阎魔佯装没懂楼兰眼神又嗖嗖放冷箭:“封印具体什么情况?查出什么没。”

        “没,没被人动过,是自然衰弱没错,”楼兰说,“术式本身是好的,但偏偏灵力有外溢,至于其它异常,我查不出来。”

        他们这样的“空间意志”,对灵力流动感知本就敏感,阎魔束手束脚是因为尸魂界不能更客场。楼兰没这种顾虑,她管着虚圈,尸魂界对她没什么制辖。

        阎魔口头没少嫌弃楼兰,但他也清楚,楼兰只对博弈制衡之类榆木拙笨,不是真傻。况且凡事牵扯到……日番谷冬狮郎,楼兰会比他更劳神费力掏心挖肺。

        四十年前的封印耗没楼兰的半条命,还剩半条她万不敢再造作,再作得虚圈原地暴起反噬。

        楼兰心说早知如此自己还费那半条命干嘛,直接守在人身边看不不结了。

        但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

        “所以,”阎魔抬眼问楼兰,“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楼兰纠结地看着阎魔,踌躇说道:“我,我还在想……”

        阎魔:“嗯,小结巴真可爱。”

        “我在想,”楼兰不搭理阎魔,皱着蔫蔫的八字眉,天人交战大半天,才迟疑地自言自语,“我是该装鬼呢,还是该装变态呢?”

        阎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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