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酒屋
“小白,我说小白啊!你在哪?”
日番谷被雏森唤过神,他往前挪了挪,坐在屋檐边上,往底下探头:“啊?”
“你怎么又在屋顶上?”雏森瞪他,接着忧心忡忡地问,“你见到过楼兰嘛?天都黑了。”
日番谷:“不知道。”
“好奇怪,楼兰从来没这么晚还不回家的,”雏森满脸焦灼,“别出什么事才好。”
“她不会出事,又不是小孩,再说,”日番谷没好气地回嘴,“你找楼兰问我有什么用?我和她不熟。”
“小白!都相处一个多月了,你怎么还这么说,”雏森皱眉,“楼兰性格那么好,就不能跟她好好相处嘛?”
日番谷叹口气,耐着性子:“我没不跟她……”
雏森紧跟着抢白他:“而且你到底对她做什么了?我看楼兰对谁都挺好的,就是怕你,她在别人面前都不这样。”
日番谷:“……”
他心说这是我的错?这居然是我的错!
刚开始不管是为了梦和记忆,或者其它任何,日番谷是有想过要跟楼兰“走着瞧”,可完全没必要。
不是他不气了或者懒得跟楼兰一般见识,而是他想瞧也瞧不到。日番谷倒是有心,可人楼兰都不带正眼看他。除非“灵力失控”不得不追加的封印,楼兰余光远远瞥见个银发稍的轮廓,都能在三米外光速闻风丧胆,压根不跟日番谷碰面。
反正楼兰对婆婆耐心,对雏森嫌弃,对院里花花树树草草很是喜欢,总之对天对地对山对水都比对日番谷冬狮郎自在。
日番谷甚至都在怀疑,他是不是不小心开罪过楼兰,而自己却还不知道。
雏森也纳闷:“明明楼兰看上去也没怎么样啊,就光躲你。明明过几天就是夏日祭,我还想跟你们一起去玩的。”
“不去,”日番谷回过神,果断拒绝,“人多无聊。”
雏森深呼吸,叉起腰:“小白你又来……”
“雏森!梨鹤婆,你们在么?”
“是!在这里。”雏森来不及数落日番谷,高声回道,“婆婆去找隔壁阿嬷聊天了,请问有什么事了。”
“啊,有人在家就好。”
来人是润林安一家居酒屋的老板娘,老板娘看见雏森松了口气,拍着丰润饱满的胸脯,有些拘谨地凑到雏森面前,为难地低声解释:“其实是,你们家那个总穿浴衣的小姑娘……”
雏森眨眨眼,满脸不可思议:“您、您是说,楼兰在店里喝酒,从中午到现在?”
“是啊,我也没想到,那个小姑娘这么的,海量……”老板娘欲言又止,却真心实意地苦笑着发起了愁,“我们都要打烊了,可她还不走,说是,没地方能去……”
本来日番谷觉得楼兰不关他什么事,反正就是同住屋檐下的陌生人,他坐在房顶上低着头,却突然插嘴:“让她回来不就好了?”
老板娘目光闪烁,避开日番谷的视线。
日番谷轻轻皱眉。
“小白,”雏森没注意到,她有些茫然地看向日番谷,“楼兰,会喝酒?”
日番谷回看雏森,无声地质问他上哪知道。
“小桃,你看这样,跟阿姨走一趟,带她回家好不好?酒钱什么的下次再说,不急这一时半刻,”老板娘央求地拉起雏森的手,低声下气地恳求,“女孩子喝醉了,大晚上的也不安全。”
“这……”雏森推脱不了这种眼神,而且她也确实担心楼兰,她犹豫地问日番谷,“小白要不,你去带楼兰回来?”
日番谷:“她见我又跑了怎么办?”
“快去,你带她回来,”雏森打定主意,她跳上房顶不由分说地拉起日番谷,“我得给楼兰煮点甜粥,不然容易头痛。”
日番谷:“你怎么知道醉了就头痛?”
雏森很自然地说:“我会去店里帮忙的啊。”
老板娘对着日番谷有片刻的不自然,但送佛的心愿暂时占上风,她双手合十连忙跟着劝:“对对对,小桃留下就好,请……君,带楼兰回家,好不好?拜托了。”
日番谷看了眼雏森,跳下屋顶,没什么表情地冲老板娘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带路。
这家名叫“杏林”的居酒屋开在润林安最繁华的街上,虽然号称“最繁华”,也就多些农家小破房。仲夏夜里,街上的住民三三两两凑堆吵嚷,划拳猜骰或呕吐。
这个点打烊?
日番谷心里涌起不太好的感觉,直到他走进店里,一瞬间以为自己踩进了什么异度空间。
除了老板呼吸局促汗流浃背地坐在柜台后面,时不时用手帕揩汗,本该喧哗热闹的居酒屋居然空无一人,矮而窄小的屋舍空而冷。
空气里弥漫着说不清的肃与寒,而日番谷一眼看见支起额头、躲在角落蜷坐着的楼兰。
这会楼兰没见着日番谷跑,她甚至没注意到他。
楼兰依旧穿着那套色无地,榻榻米下与矮桌上堆落着大大小小的酒瓶酒缸,统统被揭封或者开塞,都彻底空掉。
但即使灌满冷酒,楼兰也没被酒精蒸软理智放肆起来,她不知道在想什么,面容沉郁阴凝,眼神很深很冷。幢幢烛火光随眸光流转却映起生人勿近,犹如慢条斯理吃人的恶鬼。
日番谷像是忽然失去落脚点,心口失重似的忽悠猛坠。他不懂为什么,下意识上前几步,胸口突然像被人狠狠砸中,被一股厚重的气息镇地透不过气。
楼兰迟钝地眨了下眼,终于被惊动了,她恍惚回过神,眼里恢复焦距,迟疑地扭头看向日番谷:“……冬,狮郎?”
顿了顿,她后知后觉地收起无意识散开的灵力,扫眼空荡荡的店,梦游似的“啊”了下,揉了揉干涩的眼嘟哝:“天黑了啊。”
窒息感落潮似的退下,连带失重的心悸一并消失,日番谷松了口气,走到楼兰身边,没好气地说:“是啊,店长都觉得你要赊账了。”
“我有钱,不会的。”
楼兰在酒精里泡了一下午,没醉也比平时迟钝,她难得没听出揶揄,很认真地摸出一粒龙眼大小的金豆,又瞥眼柜台,手稳稳地往那一抛:“喏。”
店家下意识接过,双手惶恐地托着金子,哆里哆嗦地跟掌心几乎能买下他全家的豆子大眼瞪小眼,甚至没敢上牙咬。
日番谷:“……”
楼兰揉了揉眉心,解释说:“没散的,多余不用找,抵以后的酒。”
“不,不用,”老板一个激灵,眼神拼命示意婆娘去开钱箱,嘴里一叠声,“我们能找,能找……”
“……预支钱还不要?”楼兰有点困惑,“你们开店的什么破毛病?”
老板今天一下午憋着心口疼给楼兰上酒,这会简直欲哭无泪,心说买命钱他能要么?他敢么?
“……”日番谷忍了忍,压下几乎要翘起的嘴角,轻咳了声,手撑着矮桌,弯腰低声询问,“怎么来喝酒,不难受吗?”
楼兰趴在矮桌上,抻起懒腰,浑身舒展到纤细白净的手指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紫色的眼睛张开时氤氤氲氲的,像漂亮的水晶球,随即嗜睡猫儿似的重新眯了回去,她装聋掠过自己不想说的:“这点哪至于。”
日番谷打量着楼兰,如同被施蛊咒,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雏森问你,想不想去祭典。”
楼兰:“啊?”
对一些日常,特别是特殊节庆,楼兰偶尔会没什么常识,日番谷耐心地解释:“祭典就是……”
“我知道夏日祭,”楼兰奇怪地问,“但为什么叫我?”
日番谷:“……你没兴趣?”
楼兰:“腻了。”
日番谷:“说得你好像去过很多次一样。”
楼兰:“嗯。”
日番谷满脸复杂,心说这天没法聊。
楼兰在大眼瞪小眼里难得觉出尴尬,不得不主动问:“封印怎么样?”
“……”日番谷深呼吸,“你就只关心这个?”
楼兰缩缩脖子,样子有点怕,眼神却茫然,像在说不然呢,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日番谷:“……”
他简直服了。
可能是因很少有想法,但凡楼兰心里有东西,不管是什么都特别上脸,比谁都好懂。
日番谷不缺乏被讨厌或者恐惧的经验,习惯了被孤立与自我孤立。但楼兰又和润林安里的其它人不太一样,楼兰躲他,不是因为“惧怕”,或者“害怕同样被孤立”。
她躲归躲,对日番谷远够不上“怕”,但会特别地“呆”,只知道局促地忙于撇清关系。
楼兰的回避招得人窝火,可那张柔软的面庞又白纸得让人心软。
雏森在日番谷耳朵边车轱辘似的“对楼兰好点”好死不死地吆喝起来,催化什么似的,发挥了鬼使神差的化学作用。
日番谷抬手揉了揉楼兰的脑袋:“一起去吧,去散心。”
他发誓,要是楼兰再敢扭头跑路,这辈子不会跟她再多说一个平假名!
楼兰愣住了。
“……可你,”楼兰犹豫半晌,很小声地问,“你不是不喜欢么?”
日番谷“啧”了声:“去不去?”
楼兰“啊”了声,又“哦”了下,最后扭头看窗户。
过了半天,她偷偷瞄向日番谷,目光对上的瞬间又躲开,最后小心地、在男孩掌心里用力点头。
转眼是第三天夜里。雏森叽叽喳喳东看看西逛逛,嘴里抱怨着让另外两人“好歹换身衣服啊”,神色却快活地像个孩子,硬藏也关不住的雀跃。
逛腻了小吃,雏森和另外两人提议:“我们去求签吧!”
润林安南边的山上有座神社,据说十分灵验,在尸魂界有些名气,许多人慕名而来,有时还能见到死神,甚至是贵族。
楼兰和日番谷无所谓,于是他们随着一小撮同样求签的人,往山那边走。
半山腰上灯火辉煌,暖黄的光像一团兀自燃烧的野火,笼罩着隐匿在树影中红色鸟居,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雏森不是第一次来,熟练地甩签找签文,为不错的结果欢呼出声。
“楼兰楼兰,”雏森喊,“快点你也来,这里的签可灵验了。”
“不要,”楼兰瓮声瓮气,“抽到烂签心情不好。”
雏森不信:“还没抽怎么可能一定会是下签,就来嘛。”
楼兰心说我求签基本不见吉,凡见必沾“末”,开门大凶算你算我?
运气应该是玄学,楼兰的运气烂出规律,简直能自成理论体系。
她本人并无所谓,但也不想在无所谓的地方败兴。
结果当然是她又一次拗不过雏森,无奈甩了签。
纸条到手楼兰瞅了眼,还不赖,是个凶。
雏森却肉眼可见地失望起来,又很快振作:“没事,可以把签条系在树枝上,这样坏运气就会走掉啦。”
楼兰:“你帮我。”
雏森:“自己去嘛,自己去才诚心。”
楼兰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雏森。
雏森瞪回去,没出息地很快败下阵,嘱咐两人一句“不要乱跑”哦,啪嗒啪嗒往樱花树下跑。
陪雏森跑了小半晚,也吃了不少零嘴,楼兰腻出了闷,无所事事地发起闲呆,眼前忽然被盖上一张大吉。
日番谷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边上:“送你了,我用不到。”
要是雏森在场一定会嚷嚷“签文怎么可以随便送”之类,但楼兰显然不会,她只是愣了愣,下意识接下纸签:“……谢谢?”
日番谷:“嗯。”
想了想,楼兰觉得自己该强调:“但是,我不信这个,没必要送我。”
日番谷瞥眼楼兰,又看向抱着樱花树往上爬的雏森:“我也不信。”
“……”楼兰说,“不信你还送我,你好奇怪。”
日番谷:“……啰嗦,不要还我。”
楼兰拒绝,又歪头问日番谷:“既然都不信的话,那,我给你折纸?”
日番谷瞥她眼,似乎不感兴趣:“随便。”
楼兰挺熟这种“我有点兴趣但我不说你自己体会”的眼神,熟练地追问:“想要什么?”
“……都行,”日番谷挪开眼,展示自己没在好奇,还是不放心补充,“不要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就行。”
于是楼兰“哦”了下,也没问“奇怪”指什么,真的低头开始折纸。
她按对角线把薄签折出正方形,利落撕开。
楼兰的手非常好看,有着她外貌年纪里罕见的清瘦骨感,骨节弯起时却不显坚硬,反而纤细柔软,灵动得像水丝,是十足流畅的好看。
回过神时,日番谷才发觉自己早把目光放在楼兰身上。黑头发没过膝弯的女孩垂着脸,纤细浓密的睫毛拢着眼睛,眼神专注无旁骛,凝视着手里带粗劣油墨的纸,十指熟稔地将签纸折叠展开又折叠,逐渐变出一只招翅的纸鹤。
前天在酒肆里,日番谷就隐约有这样的感觉,楼兰好像只非常不难讨好的家养小动物,被嫌弃会闷声跑开,但被善意对待就会高兴起来,轻而易举能获得满足感。
被邀请了来祭典开心,被送了抽不到的纸签也开心。她不会明说,但写在脸上。
可“简单”,总不应该是她种的人的常态。
没等日番谷思索出一二三,忽而炸开的烟花彻底搅乱了宁静的夜空。
平静的人潮忽然喧嚣起来,山上山下、看不见看得见的人,随着窜上天的星子与膨胀炸开的一簇簇球形大花大声喝彩,有人上树有人上石,有更多的人一茬一茬地往山上涌来,为了在更接近天空的地方、为浓郁至极的夏日末尾而高声呼喊起“玉屋”。
日番谷拽着楼兰的袖子,带她往暗些的地方退了退,避开人潮。
楼兰顺从地顺着胳膊上的力道后退,手里轻轻揪开了小鸟的翅膀,自然地拉过日番谷的手,讲完成的纸鹤送进递到日番谷的手心,说了句什么。
周遭人声鼎沸火树轰然,日番谷没听清。
楼兰不得凑到日番谷耳朵边,稍拔高声,“我说!志波家有种烟花特别好看——我以前见过,要是喜欢我带你去看——”
“哦,谢谢,那……”日番谷不知该回应什么,迟疑片刻,看着楼兰的眼睛,“夏天,快乐?”
楼兰愣了愣,双眼一弯,可能是忍俊不禁,又或者是笑逐颜开,难得没煞风景地说出什么“你又不喜欢夏天”。
“嗯。”
她笑眯眯的,眼里单纯地隔着一道人影开着长夏尽头的烟花。
“你也是,夏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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